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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火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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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猜到的,可是犹如千斤重的头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渐渐的,周围的嘈杂声远去了,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入夜,陪太皇太后看戏看了一个下午的陈太妃疲惫得回到西宫,意外得看到少年房里的烛火亮着。她好奇得走了进去,见到少年正在伏案读书,觉得好笑。
“哀家还以为你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跑去凑热闹了呢。”
“听语气,像是太妃娘娘去凑了热闹呢。”少年不卑不亢得回答道,从容不迫得翻过了一页书,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担心与焦虑。
“这么铁石心肠,哀家是不是该小心你哪一天在哀家背后放冷箭呢?”
“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比起猜忌,信任对我们更有帮助。”
陈太妃是越来越觉得小瞧了这个已经十四岁的孩子,她不与他正面冲突,说起了看戏时听到的消息。
“这段时间无辜死去的一些奴才,已经查证了是一种罕见的疫症。据说,源头是冷宫,御膳房的那些家伙为了私利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太医分析是选取了变质的食物给夕巷的那些妃嫔,所以才有了冬日罕见的疫情,但奇怪的是,有些死的奴才从未去过冷宫也未接触过病原。不过,那个王澜倒是活蹦乱跳得厉害,今天还大闹了一回后宫。”她想起太皇太后听到朱鸿宇去无名祠把命在旦夕的人抱回华阳殿的时候的表情,就乐得不行。
“太医怎么说?有药治吗?”
“哀家当真以为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呢。”虽然陈太妃觉得和一个小孩较真有失身份,但她还是表示了一丝胜利的笑容,“太医要是有法子,不会给每个宫送苦艾,也不会有奴才死了。不过,傍晚倒是听说有个太医从一本古老的医书上找到了一个药方。”
“是吗?”少年漫不经心得回应了一句,不再做任何评论。
窗外夜色朦胧,乌云蔽月。
照得整个皇宫死一般的沉寂。
沥粉的金漆木柱严肃凝重,人人噤若寒蝉,显得那微弱的呼吸声格外的揪心。
被一帘青幔隔断的内室,年轻的王坐在外间的桌前,紧绷着的俊颜完美得掩盖了内心,一言不发。
灯柱积了厚厚的一层烛泪,东方初露白肚,终于有脚步声接近这里,仿佛向一汪死潭丢下了一颗石子,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太医将托盘高高举过了头顶,那一碗连夜熬制出来的药就在男人咫尺的距离。太医继续维持着高举头顶的端药姿势,扑通跪了下来,内室里的众人无论是侍卫、奴才还是太医院的小太医们,都不约而同得跪了一片,异口同声,“请皇上三思。”
这一声声高呼,穿透了那一帘青幔。
哐当,床头摆放的脸盆毛巾被碰翻,洒了一地的水,半条锦被落到了床外。
男人显然听见了这异样,却没有发话,一旁的奴才也不知是否该去搀扶这个让年轻的王惊慌失措的青年,原地跪着,不敢随意揣测圣意。
匍匐在地的青年努力得撑起身子,透过那一层薄纱,捕捉到了男人伟岸的背影,他对男人的决定并没有露出太多痛苦的表情,明亮得不似病患的双眸仿佛早已有了觉悟。
男人向那碗药伸出了手,淡淡得、却毋庸置疑得吩咐了一句,“往他嘴里塞块布,按住他四肢。”
相知那么多年,他们怎会不知道彼此的想法。
若是要你为我以性命相搏,我宁愿自了。
我可以自私得为你去死,却不能自私得让你为我冒险。
可恨的是,邵卿没有他朱鸿宇的权力可以命令这些奴才放开自己。
明明是如此的在乎……
如果说华阳殿的奴才们以前看到的王是镇定得冷漠,那么现在冷静的王,怎么都有点像是在掩盖那天失态的慌张。
所以当邵卿睁开眼的时候,感受到的华阳殿是和以往的凝重严肃不同的轻松愉悦。他反而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游走的是化不开的愁。
你这是何苦……
此时才刚到晚膳的时间,几个脚步声渐行渐近,其中有一个听着规律有节奏,却反而让人觉得那是为了掩藏心中的焦躁而刻意走出的步子。
根本不用去猜测,人已出现在垂落的青幔外。
隔着一层纱的男人似乎是责怪没有奴才通知自己,他的身形步法都出现了短暂的呆滞,接着便不露声色得侧过了身。身后跟着的那些奴才鱼贯而入,将晚膳一一摆放于桌上,便识趣得退下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两个相对无言的人,煞是安静,连双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可是在他们之间的这层帘幔就好比隔在他们心中的那层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怎样?”
“好多了。”
“饿吗?”
“恩。”
简单的两个来回,语气生疏得像外人,感觉却又无比熟悉。
朱鸿宇的眼底有一点动容,无论如何自欺欺人,当事实摆在面前,即使理智不愿去承认,内心已无法再自欺欺人;也许,可以尝试一下这个‘也许’。
“你……”
一个深呼吸,他刚开口,就被另一个虚弱但却分明的声音打断了。
“既然要试药,为什么不拿那些得病的失宠的妃嫔呢?”
这笑意,是嘲弄,嘲弄他的惊慌失措,嘲弄他的方寸大乱。
他的反应,竟成了个笑话。才轻柔的五官凛起了一个冷笑,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是在说,这才是眼前的人会说的话。
“不屑跟我这个一分不值的草芥解释吗?”邵卿还在有意无意得撩拨着男人的怒意。
“朕看你不饿。”
“可草民的确饿坏了。”
“饿坏了的人,还有这个力气争辩吗?”
“难道皇上打算救了草民之后,再把草民活活饿死吗?”
“不错,朕正有这个打算。”
突然从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转变成了插科打诨的斗嘴,可是最后一句,又确确实实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
邵卿差点将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当做了曾经认真许下那半句未完的誓言的挚友,不会有人知道他下一句要说的是‘好想你’。
好想你,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得想看清你骄傲的脸,想凝视你深邃的双眸,想触摸你温暖的皮肤,想倚靠你宽厚的肩……
可你刚才那句是当真的吧,鸿宇,你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即使如今的你我已猜到那一切是太皇太后主导的,你也不会原谅我当年辜负了你的信任;你是那么骄傲自私从未问我要一个理由,我也无法替同样自私的自己辩解……
一时的沉默,令气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紧张。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男人摒弃了权力的自称。
“那为什么要救我?”邵卿好笑得去看那青幔后模糊的人影,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那咬牙切齿的俊美五官。
“只有我允许你死,你才能死!”
一旦太医确认了无碍,男人就把还未完全病愈的青年扔回了无人问津的无名祠,完全不见当初一分一毫的紧张担心。
面对王澜的疑惑,邵卿只有悲凉得笑了笑。
“不过还是谢谢你,听说是你替我报信的。”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也是赵皇后不计前嫌愿意听我一句。”微弱的烛火,映出王澜羞涩泛红的双颊。
“你怎么会遇上赵皇后?”
“当时我被那些侍卫抓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想找人帮忙,不知怎么的,就看见了景荷宫。”因为邵卿突然正经的语气,让王澜不禁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得靠近了无名祠潜入了佛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入,在他俩还未惊呼前,就已堵住了王澜的嘴,制服了邵卿。
随后,门外走进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月光从他的背后落入屋中,在地上投射出一个不善的黑影。
邵卿没有太多的惊讶,在听到王澜的话时,他已猜到了七分。
不过少年打从一进门针对的,似乎就是惊慌失措的王澜。他高高在上的笑着这个花容失色的女人,问她,“我知道你喜欢邵卿。他那么善于助人,你被贬为宫女后一定受过他不少照顾;你吃不惯奴才粗糙的食物,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那份和你交换了;我说你就不奇怪吗,为什么同样是宫里低贱的下等人,他的食物要比你的美味一百倍一千倍呢?你一定也不知道,他每日三餐的饮食,都是有人试食的。试食你懂吗?就是每次主子进膳前,为防饭菜被人下毒,都有奴才们先试吃,吃了没事,主子再动筷。”
少年欢快又用力的拍了拍双眼大睁的女人的脸,十分满意后者的表现。
“你忘了你也该享受过这种待遇啊,怎么说你也曾经是‘怀过龙种’的澜贵人嘛。哦不对,我理解错了,你是震惊为什么一个替这荒凉的无名祠守门、无官无职的小老百姓有这待遇吧。这也不能怪你,皇帝哥哥这个人呀,太偏激了,当年知道内情的奴才死得都差不多了,我也是很辛苦从搜集到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来的。我还清晰记得皇帝哥哥那晚把邵卿掐晕后,慌张失措到屋子里找伤药的表情,然后在看见冷漠无情的皇帝哥哥居然趁着邵卿昏迷而偷吻他的时候,我才确信——原来他们俩是这关系啊。怪不得皇帝哥哥撞破赵皇后‘偷情’一事后会立刻废后,当然,偷情这件事是栽赃陷害的啦。”
王澜把惊讶的视线投向了身边无法动弹一言不发的青年,虽然她在看到当今天子紧张得把人从无名祠抱走的时候,有些不现实的猜测,但少年的话坐实了这一切。
“你怎么还是这副惊讶的表情呀?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听了还怎么表示惊讶。你跑去太医院的这个点子,我就不说你的愚蠢了,但是向被废的赵皇后求助,这点我们志同道合,我很欣赏哦。你想啊,抓你从太医院回去受罚的路上怎么会途径景荷宫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挣脱禁卫军呢。”
少年像是炫耀般,偷瞄了一眼沉默的青年。
“再想啊,宫里有些得瘟疫的奴才和这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是怎么传染的呢。唉,其实这种事,当然先要实验一下才保险嘛,你说是不是。虽然这疫情得到了控制,也研究出了药方,可这里毕竟是皇宫,不能有一丝的疏忽,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源头付之一炬了,你瞧,很多村庄都是采用这种方法的嘛。你怎么还是这副惊讶的表情,这个时候你应该跳起来骂我疯子,或者是声嘶力竭得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嘛。哎呀,我忘了你被堵住了嘴不能说话。”
少年开始咯咯得笑,清脆烂漫的笑声像是刀子一样扎进人的心里。忽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头恶狠狠得盯着一声不吭的青年,“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草民说过,如果殿下觉得这是对的,那就去做吧。”
轻描淡写似的语气彻底激怒了隐忍的少年,少年开始咆哮。
“你以为你这样纵容我,就能赎罪吗?不错,你是任由我设计赵媛媛,破坏皇帝和赵将军的关系,指导我如何利用借用陈太妃的势力,又在‘丞将之乱’的危急关头通风报信帮我逃过一劫,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抹煞你犯下的错。”
“你都知道了。”邵卿像是如释负重般,笑了。
“为什么你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