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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病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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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新科榜眼司徒淮在上早朝的途中,被人射杀于轿中。他命令轿夫不要停,血一路滴到了金銮殿外。
百米长的台阶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实在是爬不动了。
那一路蜿蜒曲形的血迹,令闻讯走出殿堂的男人有一刹那的晕眩。他放下了万金之躯,在台阶上抱住了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瑟瑟发抖的人。
“太医马上就来。”
“我也爱上了一个人……爱得是那么刻骨铭心,如果把我的肉削去,我也相信我的骨头上刻得都是他的名字……”
“司徒……”
男人还没来得及说,怀里的人已经永远得睡过去了。
仿佛司徒淮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这天早上邵卿正对着初升的太阳决定好好修葺一番院子——尽管这个院子如何漂亮耀眼也不会让这个无人问津的无名祠多一分瞩目——他收到了司徒淮的信,信里还有那做成佩饰的扳指。
【我不知道谁要杀我,但我相信不是你们的皇上,你说得对,他是个温柔的人。我知道你认识扳指的主人,但我猜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过节,如果可以的话,见到他的时候把这玉扳指替我还给他,告诉他我很感谢他,虽然我最终没有听取他的建议。最后,也许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希望我能猜中你们的结尾。司徒淮】
看完,邵卿就把信点燃烧着了,嘴角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个宫里容不下司徒淮的只有一个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司徒淮是个简单的人,所以简单的他还是过不起心里的负罪感,选择了自生自灭,也许他会含笑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邵卿静静得看着火星湮灭后的一堆灰烬,视线落在那缠着绳丝的玉扳指上,脑海里浮现起一件很久远的事。
那还是他因邵氏谋反之案被打入诏狱、大概过了十天左右的时候,他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扔回牢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来到了他的牢前,蹲下了身体好像在欣赏着他的惨状。
“只要你点个头,就能脱离这个苦海,怎样?”
“你……”尽管一半的视野被血色渲染了,他还是在阴暗的牢里一眼认出了男人拇指上转动的玉扳指。
“有钱能使鬼推磨。”来者轻易回答了他眼中的惊讶,从容不迫得把玩着那枚稀世罕见的玉扳指,低沉的声音极富吸引力和诱惑力,“说了两日后在长亭等你,不过我看你这样是来不了了,所以冒险进来问问你,毕竟我是个爱才的人。让我如此屈尊,你还不点头的话,我也只能惋惜了。”
“呵,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呢咳……”
“不如这样吧,如果当你再见到这玉扳指的时候还活着的话,就替我保管一下,你可以用它和我换一样东西,这个交易怎么看你都不会亏本的。”
记忆中剩下,就是那个男人危险的嘴角。
他一直没能想通,为何当初那个人会轻易相信他的话放他离开,如果是出于爱才的原因,起码会在证实了自己带去的内乱消息是真是假后才会生出的念头吧。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冯国会内乱?难道,他当初派去的那个叫柳烟荷的女人出卖了他?
这天夜里,华灯初上,锦衣玉食,太皇太后设的家宴,众人都早早到了,深怕惹恼这位不怒自威的老人。
等了半柱香的时候后,太皇太后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出现了,众人入了席,却个个神色紧张,噤若寒蝉。
陈太妃和少年都不约而同得看向了太皇太后身边的空位,那是当今天子的位子。太皇太后不吭声,都得饿着。
似曾相识的场景画面,令一些有心人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更多的时间,年轻的王终于露脸了。
“现在哪,我这老太婆是越来越没分量了,连吃个便饭,也不搭理我了。”
“祖母,是孙儿错了,孙儿自罚三杯。”
“得了得了,就你那点酒量,一杯酒就倒了,还好当年哀家把你看得紧,不然哪,和那两个不学无术的一起醉倒在宫外也没人知道。”
“祖母教训的是,孙儿实在是忙得很,前几天新科榜眼司徒淮一死,这事情就堆起来了。”
“区区一个榜眼,留京任用,已是莫大的荣幸,他能帮你做多少事?别以为哀家人老了耳朵不灵光了,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
“祖母是指他给孙儿暖床的谣言吗?很可惜,那不是谣言。”
祖孙俩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这会儿是完全点着了。太皇太后立刻凛起了眼神,却根本威慑不了自己的孙子。
“而且孙儿怀疑,凶手很有可能是宫中的人。女人因为嫉妒杀人,这是最普通的理由了。”
年轻的王并没有扫视周围,坐在桌子旁的所有人却都犹如针芒在背。
“你的意思,是连哀家也要怀疑了?”
“孙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太皇太后一声呵斥,起身离席,拂袖而去。
“恭送祖母。”他始终用着一种令人恐惧的礼貌口吻。
这一桌成了惊弓之鸟的女人都陆续退下了,少年却意外得走到了他的身边。
回了西宫,陈太妃叫住了晚归一步的少年,虽然她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有好感,但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已和黄尖、赵超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你刚才偷偷和皇上说什么?”
“我告诉他,前几天我看到过司徒淮被人追杀。司徒淮可以寻求皇上的庇护,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所以才死了。”
“这有什么用?”
“你不是瞎子吧,刚才那么明显的敌意,你都看不出来?”
“你是要挑拨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
“皇上向来对太皇太后尊敬有佳,从不当面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很明显,今晚他们祖孙俩是宣战了。”
“其实哀家也挺奇怪,今天这朱鸿宇怎么敢和太皇太后叫板。”简直就像是许多年前萧逸死后的那场家宴上的文治帝一样,陈太妃心中做着各种猜想。
“司徒淮的死,八九不离十,是太皇太后做的。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的隔阂,应该由来已久。而且我最近调查了一些案宗,皇上这几年杀的官员,很多都是太皇太后栽培的人。”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太皇太后出于某种原因,杀了你儿子的那个叫林叶的随从,所以他顺势推舟把工部侍郎左为民一干人都贬出了京城,那都是太皇太后的人,他是在为你儿子出气呢,虽然不想承认,可没想到他是个那么重情的人呢。
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鹬蚌相争,他就勉为其难做一回渔翁吧。
文仁十二年,元宵过后。
无名祠前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欢快的脚印。少年矫捷的身姿小步快跑进了佛堂后的小屋,冲着屋内的青年咧嘴一笑。
“我给你带来了苦艾,每天点上一片。”
“苦艾?”
“太医给每个宫都送来了这个东西,嘱咐每日点上一片。我猜是有什么病在京城里蔓延,不过太医不肯说,反正没有坏处,我就给你带了一包过来。你平时的饮食也注意着点,那些奴才都是狗眼看人低,这里的伙食不会有多干净。”
少年语重心长的口吻,令青年哑然失笑。
少年却突然抿紧了唇,认真得问道,“邵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做到了万人之上,你会开心吗?”
“草民当然替殿下开心。”
“我不要听这些客套话,你直接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会。”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少年笑了,背过身去的刹那敛去了所有的笑意。
邵卿,我要称你一声表哥,你选择纵容我来赎罪,你如此的一厢情愿,我几乎相信了。
谎言说了一百遍,听的人也会当真了呢。
宫中陆续有人死去,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奴才和几个失宠的妃嫔。
王澜用最后的一个银手镯,从一个鼻子里哼哧的奴才手中换了一碗药。她穿过那座寂静到可怕的佛堂,踏过了凹陷的门槛,来到了一间昏暗的屋子。
屋里的摆设简单,窗前的案几上零乱摆放着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膏,和几本破旧的书。
她小心翼翼得捧着这碗黑乎乎却来之不易的药,扶起了木板床上躺着的青年。即使屋内光线不充足,也能从青年微弱的呼吸中知道他的脸色现在一定很差。
王澜将这碗喝了多日也不见任何起色的药喂进了那没有血色的双唇中,这是最后一碗了,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那些只认钱的奴才交易。
先是浑身无力,然后口干舌燥,现在开始昏睡发烧,和几天前因为怪味而发现对门里那个尸体腐烂的宫女临死前的症状一样。难道直到尸体发臭,才有人知道吗?不,她不能等这个人的尸体在这里慢慢腐烂。
王澜一咬牙,冲出了无名祠。一路上横冲直撞,引来了一队巡逻兵。她抓过一个正端着点心的奴才,推向了后面追来的巡逻队试图争取时间。
太医院的牌匾就在不远处闪耀,她加快了步伐,至少等到她找到个人。
“太医,求求你,去一次无名祠,有人快不行了。”王澜紧紧揪着找到的救星,听着越来越接近这里的嘈杂声,焦急得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无论是谁也好,去看看他。”
可是,所有人只是用着看疯子似的眼神,沉默得看着她被随后而来的禁卫军抓走。
王澜喊得已经声音嘶哑,她被押上了回去干粗活的路。可是她没死心,在经过一处宫殿的时候,她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禁卫军,奔向了那座寂静的殿堂。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命啊——”
王澜疯了似的在空荡无人的景荷宫中大叫,直到赵媛媛惊慌失措得出现在她面前。
“皇后娘娘,我知道你和他认识,你帮忙说说情,找个太医去看看他吧——他会死的——会死的——”
王澜泫然欲泣的声音还回荡在殿堂中,人已经被禁卫军拖走了。
赵媛媛在原地沉默片刻,略一沉吟,道,“准备笔墨。把这封信给皇上,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确认皇上看了这封信。”
日落了,黄豆大小的烛火亮起在小屋中。
王澜双膝跪在石板铺就的地板上,趴在床前,红着双眼。自她进宫,从卑躬屈膝的宫女到高人一等的贵人,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过得这么心静舒坦。
在这个人面前,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被对待,没有身为贵人时的谄媚,也没有作为宫女时的卑贱,更没有跌落深渊的奚落。虽然周围尽是嘲笑欺负她的奴才,但她仿佛明白了生活的真谛。
病在床上昏昏沉沉的青年并没有昏死过去,他听到了耳畔的抽泣,可眼皮重得睁不开,他无意识得抬起了手。
不知谁握住了他无力的手,凑到了他嗫嚅的唇边,侧耳倾听。
“你说什么?经?抄写佛经?好,我帮你抄……不行?什么不行?你这个样子,站都站不起来……会有人来取?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会帮你应付的,你别说了……”
接着,他又听到了许多的脚步声,然后是个粗暴的踹门。抽泣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吓住了。
他迷迷糊糊得感觉被人抱了起来,很有力的手臂,一点都不温柔,抓住他肩膀的手指抠得很疼。
他应该猜到的,可是犹如千斤重的头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渐渐的,周围的嘈杂声远去了,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