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司徒 ...
-
文仁十一年五月十三,帝下诏令,废赵氏,收其皇后金印,废居景荷宫。
----------------------------------------------
自废后一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少年不耐烦得将手中的茶杯丢进了池塘中,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任何动静!
耳边传来一干奴才参见太妃的声音,奴才们陆续退到了凉亭远处。
陈太妃笑盈盈得坐到了少年的对面,“怎么,事情没有照你想象中的发展,在这里生闷气吗?”
少年轻蔑得瞥了眼又恢复那身珠光宝气的少妇,“太妃娘娘没了你的宝贝儿子,也活得有滋有味嘛。”
“说话悠着点,哀家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如果太妃娘娘觉得你儿子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话,我也不凑热闹了。”
“你有种,把我们大家都骗了,还真以为你吓傻了。不过,”话锋一转,陈太妃恼怒的脸上又挂上了嘲弄的笑容,“始终是个孩子,太天真了,和那个被一张纸就骗去御花园的赵媛媛一样天真。”
被如此羞辱,少年有些恼怒。
陈太妃这次倒是对这孩子从对赵媛媛心怀感激变得怨恨而感到奇怪。
“哀家怀疑,你到底知道多少?”
“什么意思?”
“本来哀家想称赞你一句拿那个人来陷害赵皇后的高明,可是现在看来,只是凑巧。”似乎是为了报复少年刚才的傲慢无礼,陈太妃故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来,“只要关乎他,皇上不会纵容,而会为傻乎乎的义气选择袒护的赵媛媛一定会被废后,因为皇上对他的恨可以盖过一切无论是对是错、是正义还是邪恶,甚至不惜制造了那年皇宫大清洗的血案,不管是知情还是道听途说的奴才都已经去见了阎王爷,京城的官员流放的流放,贬职的贬职,这个名字成了明哲保身的人们一辈子都不会去碰触的禁忌。哀家是高估了你,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些。”
少年此刻已无心去恼怒陈太妃的讽刺,他一心只想知道他漏了什么。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追问,陈太妃都不再多说一个字,她也害怕,时至今日,她仿佛还能闻到当年整个皇宫弥漫的血腥味,以及那个男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肃杀之气。
活在这样一个随时都会化身恶魔的男人的皇宫中,她永远寝食难安。
听过了陈太妃的话,少年连续三个晚上都转辗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在宫门外‘偶遇’了出宫的青年。
“凉王殿下。”
“你要去打酒?”
“殿下不是因为知道,所以在这里等草民吗?”
走过吆喝的街头卖艺,穿过华灯初上的晚市,京城的夜晚永远是那么热闹非凡。
“那些女的为什么把手绢甩来甩去,还穿得那么难看?”
“你看这个面具,好好玩。”
“这是西瓜吗?怎么是绿的不是红的?”
“这些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在宫里看到过?”
“这里有船,我要坐船!”
扁舟在河面划开了圈圈涟漪,两岸的美景缓缓向后退去,少年兴奋得坐在船头,左盼右顾,应接不暇,前倾的身体险些掉入河中,幸而被身后的青年捞住了腰。
他调皮得吐了吐舌头,顺势伸手抱住青年的脖子,亲昵的动作,让青年微微怔了怔,劝阻般得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我们现在又不在宫里,我和你一样,都是平~民~百~姓~哦~”
直到明月西移,青年才背起有了倦意的少年回宫。也许是刚才玩得太累了,少年此刻乖乖得靠在青年的背上,感受着隔着粗劣的衣裳传递过来的体温。
少年伸手,凭着记忆,摸索到了青年脸颊的烙印。
“是皇帝哥哥下的命令吗?你不告诉我,我将来怎么替你平反?”
“这是草民罪有应得的。”
“我不信,你对我那么好,你不会是坏人。”
“那赵皇后帮过你,你也曾帮过她,她也是好人,对吗?”
“但是皇帝哥哥说,赵姐姐是无子,才被废后的,这个我要怎么帮呢?”
“赵皇后真的是因为无子才被废的吗?
侵略性的问题,反倒令少年奇怪的有如释负重的错觉。
“殿下,你很聪明。宫里的奴才,澜贵人,赵皇后,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陈太妃不同,如果在她面前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那么你心中其他的那些目标,你都没有胜算。”
宫门就在不远处,少年跳下了青年的背,看向后者的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他很想对着这个假仁假义的人怒吼。
你以为你这样帮我,就能赎罪吗?是你临阵退缩陷我母后于危险之中,是赵媛媛他父亲杀了我母后,是朱鸿宇下旨将我母后从朱氏中除名,是太皇太后那个老太婆在背后唆使我母亲、临阵又倒戈,是你们害死了她,我沦落到今天受人白眼,都是你们的错!
可是他不能,他害怕,他害怕如果喊出来,会失去……
“殿下,我们到了呢。”青年微笑着,目送少年向着属于后者的地方走去。
他知道少年卧薪尝胆的目的,他知道那夜撞见太皇太后不会简单了事,所以他猜到了少年从慈荣宫出来后的心理变化,他猜到了少年设计了自己和赵媛媛,也猜到了少年内心的挣扎。可自己选择了袖手旁观,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最关心的。
鸿宇,之所以你我宁愿选择这样的现在,是我们都无法面对——所谓的信任和承诺,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心头杂乱的思绪驱使着双脚,无意识得来到了这个地方,遥遥望去,御书房中的烛光摇曳出着男人的影子,重叠了无法梳理的感情。
有奴才领着一个男子进了房,那人并未穿官服,只是套了件儒雅的雪白长褂,腰间的衣带随意打了个结,挂了个精致的佩饰垂在一侧,仅仅是惊鸿一瞥,也能感受到此人的清丽。
他知道,那是今年的新科榜眼司徒淮,那身上的某件东西,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呢。
翌日早朝时间,身为新科榜眼的司徒淮却在御花园里闲逛,一点儿没有身为榜眼的自觉。远远看见宫里的老花匠和一个青年在互相问安,他走了过去。
还是一身很随便的长褂,颜色是绛红的,袖口衣摆有黑色的镶边。
“司徒大人。”老花匠笑呵呵得招呼道。
司徒淮点点头,无精打采的样子,与两人擦肩而过。
片刻后,他独自一人急匆匆得跑了回来,弯腰低着头,四下张望。
“大人是在找这个吗?”
邵卿五指间缠着一圈绛色的绳丝,尽头是一个如意结,中间绕着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玉环。
其实他一直站在这儿,只是司徒淮刚才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他上前,一把夺回了佩饰,紧张得用双手握在了手心。
“这么说,大人确定这是您的东西?”
司徒淮奇怪得看着这个没有任何恐慌、或者可以说反而更镇定的青年,那额前落下的散发遮住了对方的五官,心虚的他短促的道了声‘谢谢’,转身欲走。
“这饰品做工细致、雕刻精美,玉也是上好的和田玉,不是普通百姓一般官员可以拥有的,虽然看似是一个佩饰,其实是一个扳指吧。”
不高不低的声音却掷地有声,让司徒淮停滞了双脚,脸带怀疑得回头去瞧这个看似并不简单的青年。
“看大人的表情,大人似乎不知道这是个玉扳指呢。”
“你还知道什么?”
“司徒大人,您应该问赠送给您的人知道些什么,而不是问一个在宫中等死的贱民。”
邵卿躬身退下,转身时乍起的微风吹散了额前的落发,司徒淮在那张脸上见到了一个丑陋的烙印。
司徒淮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握着那佩饰。过了一会儿,他按下忐忑不安的情绪,来到了朝堂大殿外,站在转角的走廊处,静静得看着,那些退下朝的官员或摇头或愤怒或叹气,还有刚出天牢就到早朝上破口大骂的赵将军,以及另一群抿嘴沉思的老头。
入夜,明月晦暗无光。
自从回到这个低贱的地方,王澜就没一个晚上能安睡过。夜深人静之时,更有无数哀愁漫上心头。今晚她的被褥被泼了一床的脏水,根本无法睡下,她无意识得来到了这座无名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发呆,根本没有察觉到一个黑影的逼近。
“没想到大人是一个为达目的连无辜的女人也要杀害的人。”
王澜突然看见邵卿严肃得站在房屋前的台阶上说着奇怪的话,她惊觉到了身后的呼吸,吓得赶忙离开了石桌,下意识得站到了对方的一边。然后她看见了刚才自己座位后的黑暗里闪烁着寒光的一把匕首,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美男子,只是那狰狞的表情实在不配这张脸。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换了那扳指的主人,会这么说现在的你吧。”邵卿想起那个人看似沉稳却略带调戏的语气,说道。
而他的从容,让司徒淮更显凶恶之像。
“我不会让你去告密的。”
“既然大人现在还能有闲情来刺杀草民,就说明草民根本没有告密的意图吧。”
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之处,司徒淮脸有绯红之色,他却紧咬牙关死撑道,“他说过,若是碰到脸上有烙印的男人,会坏事。后天就要出发了,我不能留你这个遗患。反正这里无人问津,杀了你放把火,轻而易举。”
“虽然这里不是个讨喜的地方,但起码不能让你毁了我这个好不容易有点像样的院子。”
青年突然舍弃了谦卑的草民自称,也并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有能耐可以躲过来者的匕首,但就是这份自信与从容让司徒淮不敢轻举妄动。
“我能信你吗?”司徒淮毕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很不甘愿得问出了这一句,匕首微微下垂了三分,这是准备放弃的念头。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就看大人自己的选择了。”
司徒淮眼中的杀意逐渐散了去,即使有过警告,他还是下不了手去伤害一条生命。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我有交换条件。我就问一件事,他抱过你吗?”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晦暗的夜晚,也能清晰看见司徒淮的脸色白了白。
人走了,王澜惊魂未定,却无法将视线从青年的身上移开,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会有那么落寞的表情,仿佛心真的会碎……
文仁十一年六月初一,帝亲率十万骑兵五万精兵,前往宴国。
主人一离开,宫里的气氛就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
神武大将军赵超此次并没有被钦点陪同天子出巡,反而在天子离京的四天后,同废居景荷宫的赵皇后大吵了一番,之后景荷宫就死了三个奴才,据说全是失足落水淹死。
陈太妃突然卧病在床,各级官员的女眷纷纷借着这个机会来套近乎;十三岁的凉王没了人管束,总是抓人玩游戏,一会儿抓住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李大人,一会儿抓住禁卫军的苗统领,一会儿又撅着嘴无奈得去杜学士的府上学习。
太皇太后决定上五台山吃斋念佛一月,为□□百姓祈福,被委托宫中一切事宜的黄丞相派了五千禁卫军给太皇太后护驾。
青年依旧和老花匠讨论着一些有的没的,偶尔会听到一些外面传回宫中的消息:比如说当今天子途径哪个州哪个县,百姓欢喜雀跃官员热情款待,比如当今天子路过哪个城哪个地,开仓放粮百姓磕头拜谢,再比如当今天子已经抵达了宴国,宴国在□□的统治下国强民富,再再比如,当今天子在宴国与冯国的边境之地列兵操练,大有向冯国侵犯之势,传言冯国已连夜召集了群臣商讨对策。
日薄西山,青年看着手中断裂了的工具,对着老花匠笑道,“我去借把铲子。”
沿着蜿蜒曲行的青石板路走着,便被两个禁卫军拦了下来。路的尽头,正有三三俩俩的官员从西宫中神秘得离开。
不一会儿,他回到了老花匠那里。
“你不是说去借铲子吗?”
“人不在,所以我就自己拿了,希望主人能发觉。”
“拿而不告谓之偷,你居然还希望对方发现。你赶快用完,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