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 卿》冰蓝镜影

14、第十四章 废后

　　“我称你一声澜贵人，你还记得那次你骗我池塘里有一条长着翅膀的鱼吗？我真的好想看看，那条鱼到底长什么样子。你描述得那么清楚，你一定见过，麻烦你帮我去抓一条来，让我长长见识好吗？”
　　少年残忍得笑着，他身后的侍卫会意得步步趋近震惊的王澜。
　　她笑了，少年自始至终的眼神里都没有忘记过她曾对他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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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皮，额头冰冰的，伸手一摸，竟是一袋冰块，王澜看着那陌生的蛛网飘曳的房梁，无动于衷，对现在的她来说，无论身处哪里都是一样的卑贱。
　　“只是有点发烧，喝了这药睡一觉，出身汗就没事了。”
　　忽闻耳边传来的慰问，她差点忘了在这个地方不会有好心人给她敷冰袋。惊讶得看向床畔伸手端着一碗药的青年，立刻被那脸颊可怖的烙印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青年却似乎并不在意前者的反应，将药碗放下，颔首倒退着离开了房，带上了门。
　　王澜不由得鼻子酸了，冒着热气的汤药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依稀记得，那一天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粗暴得把她推进了宫里最下等的粗房，那些宫女都耻笑她看不起她捉弄她，其中还有一些她做贵人时欺负过的宫女，更是加倍得报复她，抓挠她的头发，剪烂她的衣服，藏起她的被褥，然后一哄而散，留她一个人披头散发孤苦伶仃得坐在生硬的台阶上哭泣。
　　她曾是一名稍有姿色的宫女，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在陈太妃的提携下，梦想成真了。摇身一变，从服侍主子的奴婢，变成奴婢服侍的主子，她学会了穿锦衣，学会了尝美食，学会了游园赏花，一切变得那么简单易懂，在梦里都会笑醒。
　　但是从云端跌落到一无所有，她变得无所适从。她的下辈子，也许就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慢慢腐烂到死了。
　　虚掩的门缝里漏进丝丝残阳，仿佛是被阳光吸引，她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出了房间，穿过肃穆的佛堂，沐浴在天边红霞的云海中，似乎连享受夕阳也成了一种奢侈。
　　“娘娘，快日落了，夜里凉，还是多穿件衣服吧。”
　　依然是那个送药的声音，仿若心知她的想法，没有劝她回去休息。
　　院子里的青年正在替一株茶花松土，不知是否是怕再次惊吓到她，故意用另一个侧面对着她。
　　“听说，是凉王殿下命人把你丢下水的。”他问起了落水的始末。
　　“我早该猜到，他不是每次都那么巧撞见我和赵皇后，赵皇后曾替他打抱不平过，他是故意的，为了让赵皇后脱险。”说着，王澜自嘲得笑起来，“我今天居然还指望他，真是太蠢了我，他怎么会去害她。”
　　说完，王澜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个人刚才称她‘娘娘’，不知该笑还是该恼，到底是什么使得这个脸颊有着‘罪人’烙印的青年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待在这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宫里。
　　青年的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两天后的一个午后，少年途径御花园，遇上了正向花匠讨教一二的邵卿。
　　“凉王殿下。”他用一种好久不见的语气，弯腰颔首，实际上自王澜被废、少年从慈荣宫平安出来后，的确是没有再见过面。
　　少年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退到了听不到谈话声的远处。
　　“我听说了，你给失宠的澜贵人去太医院求药。”少年意外得先开了口，故作轻松得说着，“你也一定知道是我让人把她推下水的。我不在乎他们用什么眼光看我，我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做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应该做的，我不觉得我有错。”
　　“既然殿下觉得自己没有错，就照着殿下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我当然会去做！”面对青年不温不火的态度，少年倔强的眼神里带上了怒气。
　　“有句话，三个月前就该说了，恭喜殿下洗脱罪名，重回西宫。”邵卿颔首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得与少年擦身而过。
　　少年转身，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十分的恼火。
　　你明明很生气，不论是我从太皇太后寝宫出来后至今没去找过你，或者是我报复王澜的事，你明明就在生气，为什么表现得一脸无所谓，好像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还是你觉得这样纵容我，可以减轻你心里的内疚感吗？
　　我不会再那么天真的相信你是真的对我好了！

　　日子平静得一天天过去，年轻的王正在筹备去宴国巡视一事，心直口快的皇后因多次进谏而被晒在了景荷宫，整日找奴才的茬。
　　这天晚上，她一反常态没有挑剔御膳房的厨艺，早早得用了膳就寝。
　　月上柳稍之时，她翻出了藏在被褥下的斗篷，拉下帽檐，蹑手蹑脚得溜出了寝宫。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的守卫被调皮捣蛋的少年折腾得叫苦不迭，终是惊动了男人。
　　“皇帝哥哥！”少年清脆的嗓音天真得呼唤着冷漠的王，挨近了后者，“我抓了好多的萤火虫给你看，都怪这些笨蛋，把一袋的萤火虫都弄飞了。”
　　说着，少年嘟起嘴，叉腰指着还在院子草丛处飞的萤火虫，生气得吼那些侍卫，“你们还不去抓回来？”
　　侍卫们沉默得看了看男人的脸色，得到许可后，才纷纷行动起来，可是握惯了重兵器的侍卫们哪里掌握得了一只小飞虫的分量，而巨大的骚动又吓得飞虫一哄而散。
　　“都被你们捏死了，还怎么给皇帝哥哥照明啊？哎呀在那里，那里呀！笨蛋，一群笨蛋！都飞走了啦！”
　　少年撒起泼来，不痛不痒的拳头捶着就近的一个侍卫。
　　“你们还杵在这里发什么呆。”男人波澜不惊的声音，竟是带着一丝宠溺。
　　侍卫们即刻领命，动身追那些小虫子去了。
　　“你们下手轻一点啊！”少年冲着侍卫们的背影担心得叫道，可是一张脸蛋上就写满了‘不信任’。
　　“走吧。”男人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少年欢喜得挽上男人的垂落在侧的手臂，后者的身体有刹那的停顿，片刻又恢复了那份冷漠。
　　之前那些被放走的萤火虫早不见踪影，少年垂头丧气，忽而又精神得带着这支捉虫小分队，浩浩荡荡得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果不其然，远远就能瞧见那丛生的灌木群里有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曲桥下泛着粼粼月光的水面倒映着这景色，仿佛天上的繁星。
　　不一会儿，少年就满满装了一袋，那些宁愿拿刀的侍卫们累得互相耸肩喘气，好不热闹。
　　忽闻一个侍卫的喝斥传来。
　　“谁在那里？出来！”
　　随着一双干净的小靴子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到视野里，竟是当朝皇后。
　　“本宫睡不着，出来走走，不行吗？”赵媛媛佯装镇定道，可是那一身为掩人耳目的斗篷衣裳破绽百出。
　　之前发现皇后的侍卫从对方刚才躲藏的角落里，捡起了一张蜷成一团被丢弃的宣纸，正要呈给男人过目，谁料赵媛媛突然伸手抢过，情急之下往嘴里塞。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现根本无法咽下的她，在男人凌厉的视线下，窘迫得吐了出来。

　　而这个夜晚，被扰了睡意的不只他们。
　　残败的院中，石桌前静坐的青年，一夜未睡得等到了日出。桌上，是一堆烧的无法辨认的灰烬。
　　日光渐升，阳光洒满了整个皇宫，青年看了看那株自墙角移栽到院中就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的茶花，想起今天约了宫中的老花匠，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动了身。
　　一路上，他总是低着头，不与任何人的视线相交。
　　老花匠没有如往常一般在御花园忙活，等到了中午，才姗姗来迟。
　　青年知道，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三天过去，宫内的流言蜚语已经传了百。
　　皇后无子，即将被废后，赵将军大闹早朝，被关进了大牢。而谣言却是皇后与人私通，奸夫是谁，众说纷纭。
　　有说，那奸夫与皇后约见的信上有落款；有说，皇后吞下了那张纸，所以无从查证；有说，皇后没来得及吞下全部，只咬掉了落款；有说，奸夫已在那个晚上被秘密处决了，因为是皇室丑闻，所以对外宣称是无子废后。在有两个多嘴的奴才被太皇太后撞见后，谣言就散了。

　　这天夜幕渐深，沉思中的男人听得门外两个压低的对话声。
　　“朕就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他不急不躁得批阅着案桌上的奏章，根本无视深夜觐见的人，漫不经心得说道。
　　五年来你不曾来过，如今竟是为这事找我？
　　“原来皇上是在赌气。”来者不咸不淡得回应着，毕恭毕敬得颔首站在御书房中，似是故意选了个背光的位置，看不清表情。
　　“……”朱鸿宇吃了瘪，手中的御笔顿了顿，又即刻奋笔疾书起来。
　　“那现在气消了，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么？”朱鸿宇抓住一丝漏洞，抢过了话茬，依然埋头审阅着全国各地呈上来的奏章，偶尔因看到厌恶的内容而皱眉。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难道你认为朕见过‘不可能变可能’的事还少吗？”
　　话里的讽刺之音显而易见，眼前的都是彼此再熟悉不过的人，这一点即使经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变。
　　所以，抱着侥幸，是种奢望。邵卿轻轻叹了一声，“打扰皇上了，草民告退。”
　　一声‘皇上’，一句‘草民’，轻描淡写带过了，却仿佛还能听到某个笑语嫣然的少年说着喜欢当时君不君臣不臣的样子。
　　始终不曾抬眼的男人将一桌的奏章挥到了地上。

　　文仁十一年五月十三，帝下诏令，废赵氏，收其皇后金印，废居景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