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
杨雨睡到半夜醒了，肚子饿，不知不觉就想起在曾家吃的各种软糯糕点。又想和气可亲的曾家老爹，想唠叨热络的曾家老娘，想说半句话就红半天脸的曾家小妹，偏就不想曾治。因为一想起曾治，就要想到自己跟他发的那些狠话，说后悔吧，又拉不下面子，说不后悔吧，心里头又实在惦记得慌。
这样一会儿说不想一会儿说想的，忽听外头船舷上两声喵呜喵呜的叫。杨雨打开窗，一只不知是谁家的大猫跳了进来，喵呜喵呜又叫。杨雨抱起它：“你怎么跑这来啦？你家主人是咱们船上的还是哪边岸上的？你要是岸上来的，那就没法送你回去啦。现在你这是饿了么？我也饿啊，可船上人都睡了，咱们要不一起去下面舱里瞧瞧还有甚么存粮？”大猫喵呜喵呜，像是在表示同意。
于是杨雨抱了大猫悄悄下楼梯到船底，找来几条腌制小鱼喂给它后，自己抱了一小坛醪糟慢慢吃着。醪糟在江南人嘴里又称酒酿，因是用江米发酵而成，所以又叫江米酒、糯米酒，味甘微醺，吃起来甚是上口。杨雨将大猫放在膝上，一面吃，一面又问它：“你叫甚么名字？”不等大猫回答，又自言自语道：“连猫都知道跟着来，却不知人死哪去了？见了自己爹娘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话都没个两句，对我就随便埋汰，还当你是好人！……早知道你不是好人啦！骗了我那么久，害我还真当你是个姊姊呢！”
想到“曾芝姊姊”，杨雨忍不住嗤的一笑，虽是一面之缘，但以前也有觉得这位“姊姊”人挺好看可着实古怪，穿裙子扭扭捏捏的，踩起步子来一磕三碰，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兴许是对“她”那日的印象太好，既比自己年长，且学识渊博为人和善，遂起了崇拜之心，对曾老先生的演讲又很是佩服，所以才会去跟先生要了曾家的地址来写信。每封信的开头都喊“曾芝阿姊足下”，末尾称“妹豆顿首”，亲亲热热，又恭恭敬敬。
“恭敬甚么呀？”她搂着大猫背靠木板墙坐直踢腿，再伸个懒腰，想起曾治真正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想这人不怕生，跟我在墙头上玩的时候可有意思了，到园子里说起话来又滔滔不绝，我想插嘴都插不了。就是见了他爹娘之后太闷！不光闷，还垂头丧气的，是有甚么不顺心么？可他爹娘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啊。嗯，肯定是他天生脾气不好，看罢，跟我说翻脸就翻脸的，不乐意我住下的话你就实说呀！
杨雨脑里不空，嘴下不停，将整一坛子吃个精光，一时醪糟里的酒劲都上来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不禁把自己今日所历所遇的事儿都想过一遍，越想越是伤心，觉着曾治也好，老妈妈也好，船老大也好，都对她不起。你曾治好歹一男孩儿，怎就不晓得让我些呢？老妈妈在家里时就是挑刺儿挑惯了的，我也由得你说嘴，那出来了还不替我遮掩遮掩？船老大也不是好心肠人，连个劝儿都没有，说开船就拔锚，如今不知行了多少里路啦，要再折返回去，还成不成？
整个底舱内黑漆漆一片，只听得见大猫时不时喵呜喵呜的叫，杨雨细细绵绵的呼吸，与河上潺潺的水流声。夜近黎明，夜色也是越发幽暗，远处看不见的是山，近处看不见的是田，唯一能看清的是秋浦河，如一道缀满了星子的天川，波上尽是璀璨星光。夜里赶路的人沿河道行进是绝不会迷路的，在这样的夜里，要迷路也定是在梦中，那梦境伴着漫山遍野的香蕊清芬，似有一点精华融入春意，一瞬间百花都开了，如朝云，如极光，连天的那一边也泛起了微微的紫霞色……
做着这样暖人的梦，不知梦了多久，也不知几时醒来，杨雨愣着神呆呆坐着，两眼空空，甚么也瞧不清楚，又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而不是睡在床上。
头顶上的各种声响愈发密集了，人来人去的脚步声，搬桌椅时的摩擦声，碗筷落在地板上叮当声响，然后男人的辩解，女人的抱怨，小孩儿的哭闹……都杂在一起。哭着的是伙房里豚老二家小子，哄他的是豚老二他媳妇，媳妇一边哄孩子一边骂丈夫：“甭说夜里起来帮我一块把尿换尿布，连替我端个碗喂个饭都不会！甚么大男人！说甚么男人不好干这个？要我说，男人顶个甚么用！”立马就有人接口，说嫂子啊你这话可冤枉人了，先不说不是个个男人都跟你家那个一样，咱且说一件，要是你没了他这男人，你那心肝儿宝贝娃娃倒又怎能生得出来？说得众人都笑了，杨雨也笑了。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多是帮着媳妇埋怨豚老二，说嫂子带孩子有多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老二你不多体贴体贴，就不怕她跟人跑了？咱船上光棍多了去，都羡慕你呢，你媳妇真要跟人走，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豚老二被说得哭笑不得，这时船老大带着人进来，他便如迎来个救星，连说今早伙食丰盛，有粥有菜有包子，要是想喝酒吃肉，就到下头去拿来，咱吃饱喝足有力气了，赶紧继续赶路。
船老大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骂：“放屁！还赶甚么路？大小姐人都不见了！再赶？赶你姥姥家去罢！”他身后不住抹泪的是老妈妈，哭得一条帕子湿透了，连两袖前襟上都是眼泪鼻涕。几个人看不过眼，上去劝了她几句，她愈发得了劲，恨不能要将心肺都哭出来。船老大也让她吵得心烦，跟众人商量说，要不咱还是掉个船头往回走？我看这情形，大小姐一准还是舍不得曾家村的那个漂亮少爷，半夜里偷偷下船回去寻他了。其余人听了纷纷说是。
在舱底里听着的杨雨闹了个大红脸。她刚要跳出去说你们瞎讲个甚么呢谁舍不得他了我不好好在这儿呢谁偷偷去寻他了，又听船老大在吆喝着说转舵转舵赶紧转舵回曾家村去，不免止住了口，心说我可没让你们往回走，是你们自说自话要回去的，等会儿到了曾家村，我从底下跳出来，看不吓你们一大跳！
如此想着，又是得意又是甜蜜又是犯愁，得意自然是得意自己脑筋灵光，话不多说一句，就指挥得这群人顺了她的意，甜蜜却是因着又能去见曾治了，不知他要跟自己说甚么话，会先来道歉么？要是他不肯服软，那自己要不要主动讲和呢？如此便生了愁，愁得她面热心跳，整个人都焦躁不安，要不是怕顶上人察觉，真想扯喉咙好好叫上几嗓子。
大猫在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喵呜喵呜地轻叫，杨雨拍着它的脑袋给它顺着毛，再去腌菜罐头里找小鱼哄它。
在船老大不断的吆喝声中，整只船已在河面上绕过半圈，船首船尾交替，逆水变为顺水，顺风转为逆风。船上人各司其责，把舵的，撑篙的，划桨的，扯帆的，支篷的，搭架的，要忙的人有大半，剩下一些人也不闲着，都守在船头梢尾盯紧岸上，大媳妇小媳妇此起彼伏地喊大小姐啊听着声响了就回个话，还有一个身轻灵便的半大小子爬上桅杆，四处眺望，生怕在路上错过了杨雨。
杨雨按住了猫注意听上头动静，豚老二家媳妇给孩子喂完了饭，正帮着豚老二准备午饭的材料。豚老二剁菜剁得飞快，砧板咚咚咚直响，媳妇将切好的菜一一分盘子装了，摆在小炉子旁边。船上不好生大火，吃的东西多是凉拌腌渍，偶尔有些需要生火烤一烤的，也得万分留着神。媳妇说炭不够了呢该省着点用，豚老二就说还不是大小姐一路上这头停停那边逛逛的，给花去不少功夫？媳妇道她这年纪的大姑娘正是爱玩呢，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使的又不是你家银子，你抱怨个甚么？豚老二不满道，还不是她说要去见甚么曾家村的姊姊，不见就不答应？现在好了，姊姊没瞧见，来了个大少爷！媳妇嘻嘻笑着，说姊姊虽好，可来个大少爷就更好了啊！豚老二便道，好甚么好呢，没看大小姐追着那大少爷叫甚么哥哥哥哥的？回去给老爷知道，准说咱们不好好看着她！媳妇不由扑哧一笑，低声说你这是嫉妒人家少爷呢？豚老二说我就是嫉妒呀，你跟了我以后就再也没叫过我哥哥啦！媳妇哈哈大笑，一连声喊了好几遍，将豚老二乐得眉开眼笑。
杨雨起先很是尴尬，后来听这二人越说越不正经，就着恼。等媳妇喊豚老二哥哥时，那般亲近，她不免又不自在，心上满是曾治的影子，暗道若是他也在这儿我也要这么叫他。待二人和解，开始说起私房话，早把方才的一顿吵闹丢了开去，她又止不住咯咯笑起来。自顾自笑了一会儿，突然听船舷一侧有人不住在喊：“小豆儿！小豆儿！是小豆儿的船么？”
杨雨呼一声坐起来，惊叹道：“这是曾治哥哥！”
行船的人自是不知小豆儿是甚么人，只是远远见着有个男孩儿在岸上，也没在意。杨雨却是再也藏不住了，从舱底噔噔噔窜出来，一个箭步冲上甲板，全不顾旁人一脸的目瞪口呆，向岸边那人挥舞着手绢，也不住喊：“曾治哥哥！是我啊！是我的船啊！你来找我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