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
曾家老爹老娘跟阿妹晚上回来，发觉家门前多了个听差，家里多了个大姑娘。大姑娘模样俊俏，口齿伶俐，比自己家闺女顺眼百倍。一想起自家的阿水，曾老娘心内直叹气，她娘家一母舅在京里当官，膝下两房孙子，一个叫潘遥，一个叫潘甪。潘遥今年刚双十，比阿水大上好几岁，已经是中过举的，前途不可限量。今天领着女儿回去，就是听说舅父还乡了，来探探舅母的口风。可惜水姑娘不争气，说两句话低三回头，曾老娘叫她不慌不慌，她就更是慌得连话也不会讲了，实在要急死人。
曾老爹倒是对这高攀的亲戚没多大兴致，又因对方冷淡，索性饭也没吃就回来。回来一见儿子招待着的姑娘，倒是颇为喜欢，一连声地叫底下人端糕点茶果来，绿豆糕、藤萝糕、槐花糕，糯米团、南瓜团、椰香团，粽子糖、松子糖、桂子糖，白糖梅、九制梅、橄榄梅……样样都是从江南运来的，精心巧作，跟曾家园里园外栽的花一般惹人怜。
大姑娘笑笑，吃了两粒梅子，看看身材高大的曾老爹，腰宽富态的曾老娘，再看看圆润白净的曾小妹阿水，觉得“曾家姊姊”与他们一个都不像。曾老爹问姑娘贵姓，大姑娘笑答叫杨雨，曾老娘忙接口，说你叫小雨，我家姑娘叫阿水，可不正好俩姊妹？小雨姑娘多住两日，陪阿水说说话，免得她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
杨雨笑眯了眼，忙说好呀好呀，斜睨着少年好像在说：“你爹欢喜我，你娘也让我住几日，这回你可赶不走我啦。”
曾老爹也说，姑娘肯来我家住，便是给我们家的面子，但姑娘你是来九江游玩的，辎重行李跟家人仆人都还在船上，不知会一声恐怕过意不去。杨雨点头，曾老娘就顺水推舟：“就让阿治跟你去拿罢。”
因入了夜，村里的每户都点上火，杨雨跟着曾治在七弯八绕的弄堂里转。杨雨说还是你们这儿僻静地方好，山青水绿的；曾治却说这种小河小流有甚么可看的，天津才好，临海，海上的船队架起炮筒，一列列战舰整装待发。杨雨就恼了，生气说甚么炮筒甚么舰队的，都是害苦了老百姓的坏东西，那些炮弹落在海上还不够，有时还要飞到地上来；曾治望向星空的眼定住了，一动不动仰着头，坐在岸边草地上，杨雨说“那你跟我去天津看海看船好了”，他也不理。
杨雨就怕他闭上嘴不说话，转念一想，心里又奇怪，怕他作甚么呢？知道这人不是真的“曾家姊姊”了，那从前对曾家姊姊的好感倒又算得甚么呢？自己还喜欢他么？要是不喜欢了，是不是因为他和自己想像中的人差得太远的原因呢？这么一想，又把曾治打量一番，这番是仔仔细细地瞧，瞧着瞧着，更觉他眉清目秀，纤细温雅，也算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不由心中一动，脸上微微一红，忙转过头去看泊在河边的船。
船上的长衫男人跟小厮下来，后面又领一个捧大盒子的小婢，一个穿蓝绸缎子的老妈妈。老妈妈说：“小姐，我跟你上曾少爷家去，没个放心的人服侍怎么成呢？”商船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艄公伙计，他们是来内陆办货的，顺便带这位杨雨小姐游山玩水。杨雨撅嘴说不要人跟着，她上的是新式学堂，受的是新式教育，不喜欢人贴身服侍，更不喜欢让比自己小的小丫头服侍。
一老一少就争起来了，一个说不行不行不行，一个说不要不要不要，杨雨气闷，曾治在一旁听得也气闷。老妈妈发狠咒说要是小姐不让跟着自己就要往河里跳，杨雨一跺脚：“你要跳就跳好了，我是不会下去救你的。”老妈妈一抹老泪作势就往河里走，船上的伙计们一个个都抢着去拉她，纷纷指责说大小姐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跟个老人家这样说话。
杨雨心道：秋浦河水缓且静，掀不起白浪，她这样一脚一脚踩过去，还没趟到河心早就被人拦住了，装腔作势的何必呢？
曾治也不悦道：“让她跟去家里就是了，你这样闹，我们全家脸上都不好看，再要闹下去，就回船上去罢。”
杨雨心里嘀咕，暗道：你爹娘不在家时你让我进去玩，大家玩得好好的，一听你爹娘回来了，赶着要我走，若是怕你爹娘怪，那倒也罢了。你爹娘分明欢喜我，也答应我在你家住，你反倒嫌弃我来了。这个妈妈罗里罗嗦的，自小到大没少烦我，我在家里要听她的，在船上要听她的，怎么到了你们家还要听她的？这我真可不乐意了！
当下就道：“那你就回去好了，可稀罕么？我本是来找曾家姊姊玩的，你又不是曾芝姊姊，我跟你说啥？”使完性子回船上吼船老大，“走啦！不还要去铜陵县赶着收下一批货么？我爹让你们出来可是要置货收账的，难道还能让你们出来玩？想在哪停下就停下，想在哪住几天就住几天了？”
船老大心想你这话说得才滑稽，要往九华山的是你，要绕道的是你，要沿着秋浦河打听曾家村的也是你，现在人找着了，跟人家少爷斗嘴了，又把气都出在我们身上，这算个甚么道理？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到底经验老道，又想你们吵嘴不与我相干，你要连夜赶路我正求之不得，将船停在这种地方一没补给二没乐趣，傻子才高兴留下等你几天。
杨雨站在船头朝曾治喊：“回来也不打你们村子前过了！你到天津来，我不带你看军舰大船，你也别来找我！往后再也不给你写信！”骂得曾治莫名其妙，自己才说她一句，她就这样大反应，这又算甚么古怪脾气？
他眼睁睁瞧着那艘船慢慢飘远了，才想到该回家去，家里人一听杨姑娘走了，又都道是他得罪了人家小姐。曾治气不得骂不得，胡乱吃了点饭，早早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果真入了长江舰队，成为水师提督，一等一的封疆大吏。他在梦里翻了个身，咕哝道：“都甚么时代了，还要念甚么八股考甚么科举？不如投身军伍，好好打一场海仗，将当年北洋舰队的耻辱洗了，再重整军威，这才像个精忠报国的好男儿。”孰料梦境一变，烽火漫天，沉船断楫，小豆儿蹲在堤岸上不住地哭，地上躺了一个人，也不知是谁。他想走过去看看，却被船上的火困住了，烈焰围得整个舱一丝风也漏不进去，人自然也出不来……
他蹬掉被子大叫一声，终于醒来，倒在褥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明白怎么会做那样的梦，突然间想起杨雨方才在船上喊的话，又觉得心痒得不行。出海远航是男儿的梦，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舰队是男儿的梦，可是天天窝在家里又哪能实现梦呢？这念头一生，曾治的心思越发活络了，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可行，竟真的开始考虑要是离家的话该怎样过活的问题。想着想着，就在被褥上一个鲤鱼打挺，他激动地跳下地来，满屋子绕圈团团转：“可不是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成天在家吃父母靠父母，这辈子也别想当英雄！对，该去追小豆儿的船，跟她赔个罪，让她的船捎我去京畿，国藩国荃两公的后辈尚在，我去投奔也算不得丢人。”
这般足足想了有大半个时辰，大致安排得差不多了，他收拾了些随身之物，再带上点干粮与水，研磨提笔，草草写了一封书函留在桌上，用镇纸压着，悄悄地溜出房门，府内一片寂静，谁也料不到他的临时起意。曾治沿着花园后墙上的花藤架子爬，这是他平日里爬惯了的，自是毫不费劲。他将头挤出花窟窿，身子再一点一点往墙外挪，贴在背后的包袱还是扎得牢牢的，一点也不用担心。
围墙下的灌木丛中一声轻响，一个黑影轻巧巧地落在墙外，如一只身手矫健的黑猫，兴奋地昂着头，在一团漆黑的夜里闪出两点晶亮晶亮的光。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