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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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开了，楼公子要出去看一眼么。”
身边的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似珠玉迸碎般动听，他细腻光滑的手指缓缓抚过我发髻略微散乱的地方，轻声道：“闷在一处总会难受的。”
我坐在朱红色的藤椅上轻轻向后仰了仰，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尽十月（阴历），海棠都已开了……我轻声微笑道：“麻烦苏大夫了。”
苏莫扶起我，我将手伸出去凭空胡乱地抓了几下，却也没碰到他的手。
忽而冰凉细腻的手指扣上我的手腕，苏莫叹息道：“这边来。”
我缓缓一步一步地挪动着，直到房门“吱嘎”一声，我才知道我仅仅走了几步。从我的藤椅到门，我曾丈量一下这宽长不过六米，可现在却有一种走了一生一世的感觉。
费了半天力才走到庭院处，我额头上细密地渗出了汗珠，可叹如今只能凭借感受风的气息，来判断是室内还是室外。
苏莫把着我的手，轻轻触碰海棠花。
柔软光滑却略微硬的触感，让我有些惊异。我不曾如此用手观察一切，可是以往被我忽略的感觉却强烈而又真实地出现。
“苏大夫，楼公子，皇后娘娘来了。”小厮说道。
我感觉苏莫扶着我冲着某个方向微微一拜，随即那个地方冒出一道温婉的声音：“何必多礼，本宫不过是来看看楼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我淡淡笑笑，低声道：“哪敢劳烦娘娘担忧。”
这个皇后，非彼皇后，而是景翰墨的原侧妃，叫做青果。
彼时景翰墨还未称帝只是亲王，故她还仅仅是侧王妃，如今景翰墨顺利称帝，又无正室，她便也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青果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冷嘲热讽，脚步声缓缓接近，然后停在似乎离我不远的地方，轻声问苏莫：“苏大夫，这眼睛何时能痊愈？”
苏莫道：“回娘娘，若是幸运不过一个月便可好，只是楼公子身体不适，恐怕时间需要拉长。”
苏莫不喜拜见皇亲国戚，景翰墨也由着他来了，不过要求却是一定要医治好我的眼睛——这话，似乎他对我如何掏心挖肝了一般，如同我是他内心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有谁知道，他仅拿我当作一个有利的筹码来要挟大哥？
青果低低的“哦”了一声，随即吩咐道：“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她又笑道：“若是身子虚弱多吃些补品，这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珍品。本宫拿着也无用，楼公子便拿去补补罢。”
我不答话，倒是苏莫微笑道：“那多谢了。”
潜意识，我还是对于与景翰墨有关的一切人物都有抵触的。想必这个青果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并不来与我多深谈。
我坐在庭院外的藤椅上浅浅瞌着眼，虽然眼睛依旧无法看见，但是偏冬的阳光打在眼上那软软暖暖的感觉，我却是极至喜爱的。
苏莫说，我的眼疾是因为景翰墨扔出来的东西在脑袋里砸出了淤血，压迫了眼睛所导致的。
也好，暂时看不见那个衰人，也是我想要的。
景翰墨说到做到，很快就把我软禁起来。连带苏莫这个只是为我看病的大夫，也要接受软禁的待遇。
我的消息完全是闭塞的，根本无法知道外界到底如何。大哥与初夏还有老爷子是否会因为我的消失而担心，是否动用一切力量来找我，我都不得而知。
一开始我把希望全部放在了苏莫身上，一直乞求他帮我联络楼家人，可惜苏莫笑了笑，随即拍拍我的头道：
[因为你的缘故，我也不得不被变相软禁了。]
我这才知道他被迫与外界断了联系，就连药铺里都是那个小童在打理，对外只能宣称苏莫有事无法为病人诊断医治。
这时我才有些发愣地低声回应他：
[对不起，连累你了。]
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温柔地笑笑。
后来过了三天左右，小公主忽然也被关在这里，些许是看见我眼睛上缠绕的白布，一下子哭出来跑到我身边猛抱着我低声喊道：
[准秋哥哥！太子皇兄死了！是人家害死的……呜呜……]
我如被惊雷劈到，连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她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回答的过程里，我终于知道在我不在的这三天，景翰墨都用如何残忍狠绝的手段彻底斩断了皇后一族的势力。
他先将太子逼得退位，而后又怕小公主反悔告发他，便向皇帝申请自己来看管“行为已经因为太子而不端”的小公主，便将小公主一同锁在我这里。
他又翻出了皇后一族的所有陈年旧账，哪个族里势力强大之后没有一些阴暗面？他将这些上报给皇帝，果然皇帝大怒，废黜皇后，斩杀了许多皇后的亲戚。
皇后无法忍受只有跳下并蒂莲池以图解脱。
太子见皇后死去而小公主被软禁在景翰墨府中，不知死活，也自觉无望，便随皇后一同归去，悬梁自尽。
一个庞大的势力瞬间消失，果真引起朝中动荡不安，蛮族趁机想要攻打摇摇欲坠的景家王朝，领兵在边疆骚扰不停。
皇帝又将手中大权完全交给了景翰墨，将太子之位给他，又在几天后宣布自己退位，使得景翰墨彻底成为皇帝……如此一来，景翰墨便迅速公报私仇，派大哥去镇压边境。
而老爷子为了保全楼家，自动告老还乡，舍弃荣华富贵只图隐居的清静。
最让我担忧的是初夏的消息，她居然要随大哥远征，而且还莫名地制作出了一种叫做火药的武器，点火即燃，且杀伤力极大，威慑千里。
她懂不懂战争的残酷！竟如此的任性！
想当初前世的我随景翰墨一同走时，曾也相信自己的镇定，却在看见血流成河真正的伏尸千里时，晕了过去。
……大哥……还好么？
怎么又想起他死前的情景了。
小公主哒哒地跑到我身边，猛地抱住我打断了我的思路：“准求哥哥，你眼睛好些了没？”
我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好多了。”
这小公主每天都会问我相同的问题，我竟也不会不奈烦地吼叱她，反而发觉这样单纯没有贰心的询问，令我莫名心暖。
“准秋哥哥总骗人家，还是苏莫哥哥好。苏莫哥哥，准秋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把那破布拆了？”小公主问身边的苏莫。
苏莫微笑：“过段时间。”
小公主明显受挫地不说话了，只是默默趴在我怀里。
“准秋哥哥，人家就剩下你一个了……你不要丢下人家。”
我微微一震，有些恍惚地低头抱住她：“放心，若是我能有机会逃脱，定会与你一同离开。”
小公主抬头呵呵地笑起来：“那好，拉勾勾，一言为定！”
我轻轻点头，缓缓伸出手微微翘起小拇指，停顿了一会立刻有另外一根柔软的小指拉了拉我的手指。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罢。”苏莫正扶着我缓缓往回走，我忽然听见了一阵缓慢却富有威严的脚步声，随即是太监尖锐的叫声：“皇上驾到——”
小公主微微拉了拉我的衣袖，我状似未闻地静静站着，小公主害怕地躲在我身后颤抖不已。
“大胆苏莫、楼准秋，见到圣上龙颜竟不下跪！”太监尖锐着嗓子冷喝道。
我微微侧头笑道：“我看不见。”
一阵静默，我忽而感觉身后的小公主抓我的手更加紧了，随即便是一双冰冷的手覆在我的脸上：“这眼睛何时才能好？”
为何所有人顾及的都是这件可谓是微不足道的事呢？
（就你会这么想！>_<）
我听见苏莫那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回皇上，约六月后。”
嗯？原来与我说时还是三月呢，怎么翻倍了？
不由得暗自低笑起来，苏莫也会阳奉阴违了呢，恐怕是见识到了景翰墨手腕的毒辣了吧。与他说实话，便是给自己挖掘坟墓，将白绫悬挂在房梁上。
“半年才能……？也罢，是朕欠你的，准秋……你且安心养伤，一切均在朕掌控之中，楼家并无半分损伤，莫要担心。”
他用手指划了划我的脸，轻声道。
我淡淡地别过头：“这是连名称也变了，彻底成为皇帝一统江山了么？”
不知道为何，我总是想要把他气翻看他对我或是暴怒或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如今看不见了，而且似乎他成了皇帝而我眼睛失明之后，他对我的脾气瞬间消了许多。
“图云要见你。”
他静静说道。
我蒙在白布下的眼睛倏地一睁，即便无法看见却也无法控制我的惊异——图云要见我？
或许心中更加惊讶的是，他还有脸见我么？且不说我一开始对他便有所成见，后来他与景翰墨自成一家，狼狈为奸，我都不待见景翰墨了，还能待见他？
景翰墨笑道：“他不死心，依旧想要得到你的原谅，现如今正在庭院门口等着呢，要见么？若是不见，朕便带他离开。”
我冷冷笑道：“不见。”
说罢，便拉着苏莫说道：“麻烦苏大夫领我回去了。”
苏莫微微怔忡了一下，轻笑道：“好，那么皇上，我们先行告退了。”他拉着我缓缓走向前方，我拉紧了身后的小公主，小公主埋头跟着我离开了景翰墨的视线。
苏莫一边走一边问我：“楼公子，苏某问此事并无他意，为何你对图公子有所成见？只因他是景……皇上的臣子？”
我微微一顿，淡淡道：“只是单纯地不待见，并无他想。”
“恕苏某多言，那日他来寻我去医治楼公子眼睛时，可是狼狈不堪，那真情流露恐怕并非作假……”苏莫淡淡道，顺便撩开我微乱的发丝。
我无言，静静地闭眼，感受眼睫毛刷过白布的感觉。
“只是不喜欢。”
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声音僵硬冷酷的很。
“原来如此，”苏莫只是一笑：“或许图公子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也未可知。不过有时需要放下自己带有成见的心，这样对谁均是公平。”
我刚欲答话，小公主气呼呼道：“人家就讨厌那个图云笑面虎！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一看就不是好人！”
苏摸一怔，怕是没料到小公主会来插话。
我含笑伸手，好不容易摸到了小公主的头，似乎还是她于心不忍凑过来的。我微笑着揉揉她的头：“不错，会用两个成语了，有进步。”
小公主嘿了一下：“准秋哥哥别把人家当小孩子，不过半年人家就可以嫁人了呢……”她忽然停住，然后就是苏莫微微诧异的声音传出：“公主，你……”
“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
她的成婚对象本就是我，而今景翰墨早将此事搁置不理，她又只是个空壳公主，说不定会远嫁西域蛮族之地平息祸乱。往日的荣耀宠爱恐怕现在只会剩下他人的冷嘲热讽，漠不关心。
这般思索着，便有些心酸。
我咬了咬唇，把她拉了过来。她抱着我，我立刻感觉到她的泪滴印湿了我的长袍。
皇室之人，不均不得将自己的弱点缺陷展现给他人么？
“你若不嫌，待及笄后我定娶你为妻。”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