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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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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和尉迟灵秀在酒楼门口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李佑隔一日便来找我一回。我和他也不多话,他喝完酒便离去。高阳也来过几回,不断和我抱怨不想看到尉迟灵秀。看着高阳撅起的小嘴,我也只能无奈地好言劝慰她。
这几日,淮南一直下着小雨。
我坐在桌前临帖,临得是小篆,对这复杂的字体来了兴趣还是因为昨天看到方零山那手极好的小篆字体。他和赤玉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也不像前段日子那样剑拔弩张了,我叼着毛笔的竹竿头,想起昨天赤玉一脸小媳妇的模样看着方零山写字,不禁会心一笑。
这小篆字体还真是难,不仅笔画复杂还需要手腕的巧劲才能让每个字都看起来刚柔并济,我被搞得我脑仁儿生疼。放下毛笔,揉了揉眉心。心里着实太佩服方零山了。
我又拿起毛笔才临了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就给我送来了一封滁州刺史下的请柬。是给太子的送行晚宴。看着这请柬,心里倒是欢喜了番,再过不久,就要离开淮南回到长安了。可是转念间,又有种说不清的悲凉情绪围绕着我
我身旁的那个小厮见我脸色不好,便说道:“小玉姑娘,我家大人命奴才务必请到小玉姑娘。”我点点头,便让他退下了。
赤玉听说我要去参加滁州刺史府的晚宴,便执意要陪我去生怕我再有个什么意外,我整了整她发髻间的大红色牡丹花,安慰道:“老板娘你放心。有太子殿下在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她努了努嘴,“那你可小心着点。”
方零山掀开账房的门帘,露出那张讨喜的脸,笑道:“正好,我也收到了王大人的帖子,我陪小囡去。”
赤玉白了她一眼,“小玉儿要是少一根汗毛,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聚福园。”
方零山灿烂地笑了起来,像那春天中的迎春花一样,“出不了聚福园,那我就一辈子陪着你。”
我看着方零山那张笑的无害的脸,顿感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想道:情话说到这种不要脸的地步也算是极致了。我顿时比昨天更加佩服方零山了。再看看赤玉,一脸娇羞样,嘴里不住骂道:“你这个泼皮无赖,别跟我这里耍嘴皮子。”
我立刻抬腿迈上楼梯把这打情骂俏的两人留在了身后,每上一阶,心里越苦涩一分。一想到离开淮南回到长安,开心是有的,高兴是有的,可是,无奈也有,悲伤更甚。也许我还是放不下李佑。
“客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小岩的声音从楼下传了来。
我刚要推开房门,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住店。”这声音好像是母狐狸啊。
我后退几步到拐角处,探出脑袋,看了看楼下的大厅,顿时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真得是母狐狸。
母狐狸眼尖,一下就看到在二楼偷瞄的我,他转了转手中的玉箫,冲我微微行礼,朗声道:“柳瑄姑娘。”我佯笑着说:“母……公子。”
“柳瑄姑娘你我许久未见,不喝上几杯嘛?”牡染之促狭地说道。
我继续佯笑着说:“奴家最近身体不适。大夫说不宜沾酒腥。”
他又转了转手中的玉箫,抖了抖自己的长衫,从袖子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嘴角微微勾起,冲我戏谑地说道:“柳瑄姑娘,我是专程来看你跳舞的。”
我微微欠身,说道:“奴家不是说跳就跳的,您这点银子恐怕还不够呢。”
虽然我佯装着很冷静,但是额头已经冷汗涔涔,心里慌张得紧。不是我忘恩负义,只是牡染之这个人让我觉得喘不过气。他是一个太过聪明的人,聪明到让我害怕,和他说话,我每次都要思忖半天。以前他是极不愿意和我有什么瓜葛的,可是今天主动找上门来绝非有什么好事。
他轻笑起来,又掏出一张银票压在了银锭下。柜台后的小岩立刻两眼放光,然后将银子收了起来。
“这位客爷,雅间请。雅间请。”小岩极其谄媚地哈腰点头,将牡染之请到了雅间里。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升起,尉迟灵秀惴惴不安的模样,牡染之的突然来访,都让我嗅到了空气中躁动不安的气味。
“小玉儿,雅间那位爷可要伺候好了啊。”赤玉在我耳旁千叮咛万嘱咐。
我勉强地笑笑然后点点头。
“小玉儿,你脸色不好,没事吧?是不是又难受了?”赤玉看我脸色不好,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我的脸颊,一脸的担忧。
我摇摇头,“没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恍然间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我又猛烈的摇了摇头,将我那杞人忧天的想法甩在了脑后。
雅间里,牡染之擎着玉箫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他身着一袭白底红花的长衫。我皱了皱眉,心想道:这白底红花的布料都是些小娃子穿的,这人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这么不嫩装嫩,真是老土。可是当他转身望向我的时候,我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微微抬着下巴,凤眼上挑,这白底红花的衣服衬得他的脸庞很是柔媚,我不禁一时呆住。他虽算不上俊朗,可是却让我感觉惊为天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牡丹。一段风流之韵,尽在眉梢。他那浑身散发这的放荡不拘的气质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还要摄人心魄。
“我们就开门见山吧。”他抖开长衫潇洒地坐在圆椅上。
“正好,我也有此意。”见他如此直白,我也坐在圆椅上,拿起酒杯给自己斟满酒。
“你不是不能喝酒么?”他疑惑地开口。
我轻抿了一口富水酒,顿时口腔中香味四溢,我咂了咂嘴,放下酒杯,笑道:“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
他挑挑眉眯起狐狸眼,眼中透出危险的信号。我连忙讨好着说:“恩公,你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然后我就那么一说,你也就那么了一听。”
他又挑眉眯眼。我只好谄媚地笑着住了嘴。
“我来找你是有要事。说完就走。”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这样的母狐狸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是个奇怪的人,跟他在一起虽然要谨慎笃定,可是心底里却隐隐地很安心。牡染之看着我,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他突然狡黠地笑了笑,继而说道:“柳瑄姑娘,我该夸你聪明还是愚钝呢?”
“你这话是何意思?”
他摇了摇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箫,忽地大笑了三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身边都是天策府的人,还真是棘手啊。”
“天策府?”
“天策府,说明白点,就是皇上身边的暗卫。”
我顿时惊住。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天策府?暗卫?我感觉自己再一次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他不看我继续说着:“花谷丢了点东西,我是来寻东西的。”
“什么东西?”
“这就不能告诉姑娘了,不过确实是个重要物件。在下有几句话要嘱咐姑娘,最近需行事谨慎。”他微翘下巴,眯起双眼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额头凉飕飕的,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满额头的虚汗。
窗外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串地掉在池水中。母狐狸乘着乌篷船早已离开了聚福园,我却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惊愕,诧异,无奈,悲伤,一股股的情愫纠结扭曲在一起侵袭了我。行事小心?可是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也躲不掉的。
天色全黑,滁州刺史的府邸里,点着一盏盏喜庆的宫灯,朦朦胧胧的,颇有雾里看花的感觉。所有人都已经入席。李承气宇轩昂地坐在正位上,灵秀挨着他。李佑、高阳坐在次上席,一干大臣分别按照身份卑贱依次坐好,而我隐没在人群中,从我的这个角度极好地能够看到方零山。他好像感知到我的目光,转头冲我微微笑了笑。
宴席还没开始前,我本想和身边的人说说话聊聊天解解闷,突然听到在我左边的两位学究不停地攀比吹嘘自己,我立刻一个脑袋两个大,扭身看向自己的右边。我的右手方是一位美艳动人的姑娘,那身段那眼神,比起赤玉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姑娘此刻绝无心情搭理我,她的右手边有位奉承谄媚的公子哥。两个人眉来眼去,翻来覆去,一来二去,终于在以为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在长袖中拉起了小手。我艰难地扯起嘴角,我要保持我要克制,然后我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多会儿,各种山珍海味,海陆珍馐都摆上了席,我左右两边的人也立刻安静了下来,然后犹如饿狼扑兔,转瞬间各种菜肴就被一扫而光,我环顾了下围坐在这桌的人,我要保持我要克制。接下来的情况可以称得上惨烈了,整桌人犹如打仗一样,上一个菜就你争我夺。我顿感无力,放下筷子抬眼看着上席绣衣朱履,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李承喝得已是微醉,李佑在旁还是从容自如地灌着酒,几位我叫不出名的大臣有说有笑的都在给李承敬酒。我又看了看方零山,他不喝酒只喝茶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这种大宴会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不过他好像是以茶代酒在应付着身边的几位大臣。
方零山好似又发觉到我在看他,微转头,对我这个方向一举茶杯,然后一仰而尽。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满眼带笑地摇摇头不再看我。这种人真是,不管别人怎样他都是好脾气到极点。此时我突然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盯得我汗毛竖了起来。我转头看向目光的来源,是李佑。他阴冷地看着我,我也毫不示弱的回瞪他,跟我比气势?小高阳坐在李佑身边头像拨浪鼓一样,来来回回看着对瞪地我俩。恰巧,李佑身边的一位大臣举杯敬酒他这才收回目光不再看我,和那位大臣不断客套着,而高阳冲我抿嘴一笑也不再看我。
“听说这淮南的小柳瑄舞姿不比长安的王柳瑄差。不如请小柳瑄姑娘为太子殿下跳一支舞吧。”李佑身边的一位大臣朗声大笑着说道,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正好,卑职请了小柳瑄姑娘。”滁州刺史王大人也在旁应和着。
顿时宴席就安静下来了,不一会儿大家都小声议论起来。我郁闷地绞着帕子,求助地看了眼李承。李承刚要开口替我解围,旁边的李佑立刻鼓动全场:“这小柳瑄跳舞可是一般人都看不起的,正好现在让大家一饱眼福。”宴席上的人也都随声应和着。
我攥紧拳头,有一种想掐死李佑的冲动。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柔柔地勾起嘴角对我举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李承为难地不再开口,他无奈地望着我。灵秀在旁给李承斟酒,她顺着李承的目光也看到隐没在人群宴席中的我。她冲我微微点头,莞尔一笑,那微笑让我心颤了下。有一股凄凉的感觉在她的脸上蔓延。我不敢再看她,心里苦涩无比。
滁州刺史吩咐了身边的几个小奴,其中一个小奴随即大喊道:“有请小柳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全场的人目光顿时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缓缓走向上席,目光滑过方零山,高阳,李佑,灵秀最后停在了李承身上。李承今日一拢质地极柔软的浅金色圆领长袍,头戴束冠,脖颈间一根金玉环衬得他的皮肤极是柔细。李承眉目间的霸气犹可见,嘴角微微的浅笑却尽显温柔。
我跪地行礼后,却听李佑笑道:“小玉姑娘就跳那天在我淮南王府跳得飞天舞吧。”
我转头瞪向李佑,他也毫不示弱地看着我。他依旧是一袭白衣,袍子下摆是用金丝绣成的的云纹,头扎玉带,一把始终不离手的折扇。他一脸玩味地看向我,桃花眼中满是促狭。
此时,一队侍女款款而来,为首侍女端着一个酒樽,其余的侍女均端着样式精美的酒杯。
滁州刺史立刻起身行礼说道:“太子殿下,这是卑职属下年前去西域寻得的美酒。这美酒需用夜光杯来品,卑职又用了一个月寻来这套夜光杯,趁着这宴席之际卑职将这美酒献给太子殿下。”
李承听到这倒来了兴趣,我接过为首侍女手中的酒樽,一个个地将其余侍女手中的精美酒杯斟满,侍女将美酒呈给了李佑和众位大臣,众人都一饮而尽。而我端起其中最精美的一个酒杯欲要呈给李承。
一直在旁未发一言的灵秀立刻挡住我的手,然后说道:“太子殿下醉了,我替殿下喝。”
李承蹙了蹙眉,有些不满,喊了声“灵秀。”,想要阻止尉迟灵秀。可是不由分说,灵秀已经端起我手中的夜光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她放下酒杯,冲我宛然一笑。那微笑如此悲恸凄惨,我突然心惊,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艳丽衣裙像百合一样盛开,她缓缓看向李承,嘴角边带着一丝哀怨,眼中是满满的眷恋好似在诉说她这一生的痴爱。
忽然之间。
她一口鲜血喷在了李承的衣襟上。
全场顿时大惊,有尖叫有骚动,可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闭着眼微笑地倒在李承的怀中。她的鲜血沾满了李承的前襟,比狂风中即将凋残的牡丹还要哀愁。太子的面孔无比苍白,他双手颤抖,大喊着她的名字。
我在一片混乱中被人箍住了身体,只听得有人大喊,“将她带下去,打入地牢。”
有无数人的目光掠过我的脑海,而我久久处在震惊之中。我终于明白她那日为何惴惴不安了,原来她早知道。
有许多人在喊许多人在叫,我却不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在叫什么,我只能听到骚动人群中的那抹素白,轻轻对我说:“等我。”我看着李佑,看着他含泪的桃花双眼,这一句等我,给了我无比的信念。
我等你,等你救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