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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寻小静一个人的小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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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孝静的大学考得十分理想,首都人民虽然待她不热情但也不能死了命埋汰她,于是倒生生捱了过来。
大学里寻孝静起早贪黑、上课学习、溜须拍马、以生命占座位用熬夜换分数,早上乘风破浪去教室,晚上披星戴月回宿舍……累得外焦里嫩,忙得头晕眼花,也幸亏充实,不然一个人杵在举目无亲的首都,寻孝静只怕也撑不了这些年。后来寻孝静终于在老家父亲一日三个电话的念叨下离开了首都,这是她第一次不得已为自己的身体健康而摆手拒绝了雾霾。
大二的时候寻孝静遇着了一个十分十分合眼缘的导师,而这位导师也是对寻孝静宠爱得不得了,最后寻孝静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导师手指的方向。
新的城市里寻孝静攥着那封推荐信走进一座钢筋巨兽,看信的人没有看见寻孝静打颤的双腿。
寻孝静的工作与专业是百分百对口,毕竟是导师推荐的,没法错。顶头上司是个闲时爱写毛笔字听昆曲的老头,平日里慈爱祥和得不得了但发起脾气也不亚于河东狮吼。
朝九晚五上班的岁月里寻孝静依旧乖乖巧巧做自己的事,测量、画图、审查,干什么她也都不喊累。半年后居然让这新来的小毛驴升了职,老面孔们开始不高兴了,背地里都说寻孝静有裙带关系,干啥都温温吞吞的凭什么反倒让她升了职……寻孝静打小脸皮薄可在面对这件事上却一点没动静,碎嘴的人到处都有,总不能上着赶子生气,她告诉自己。
其实自打老头看了那封信后,两人都再没提过大学导师的名字,寻孝静更是除了汇报工作半句废话都没蹦出过,对方是什么人寻孝静都没多大兴趣,更何况去扯那万儿八千米外的裙带?
而老头,恰恰看中的就是寻孝静那股子无所谓,说白了就是冷淡,再说直白点那封信也总归起了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寻孝静手底管着的尽是些比自己年长的人,难做是必然的,她天生是个温软性子,要她朝那些师兄师姐甚至师叔怒斥大吼她是怎么都做不出来,而底下人更是看出她这一点,动作越发懒散了起来,寻孝静急出了黑眼圈气出了肠胃炎,最后终于一次性爆棚来了个大清洗,一撂警告减薪的通知发下去,寻孝静坐立不安地也替自己准备了封辞职信。
当老头出差回来听见寻孝静低着头汇报这件事时,办公室里正放着牡丹亭,音响里梅兰芳咿咿呀呀地唱着,细细悠长。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没有人吱声,寻孝静也不再说话。大大的办公室里,除了那曲调竟再没有半点声音,玻璃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被按了静音键。
老头阖上烟脑袋跟着摇晃,良久才听见一两句成调的曲子,“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一曲终了,寻孝静垂着眼静静地退出办公室,皮包外格里那封崭新的辞职信未能重见天日。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门开时,老头偷偷睁开眼瞟了一眼寻孝静的背影,鬼鬼祟祟地自个儿傻笑了一阵,随后又给自己那个万儿八千年未曾联系的老友打了个电话。
“你这娃娃教得好,有脾气又有慧根,我喜欢我喜欢……”
后来,寻孝静的日子好过得许多,偶尔得空时也能闲逛到老头的茶室讨杯好茶喝,老头是个万分讲究的人,寻孝静的生活也不马虎,闲情雅致什么的竟就这样接了头。老板变成了师父,寻孝静愈发舒适了起来,在得天独厚的环境里偶尔也会唏嘘感叹自己的幸运,这世间千万种辛酸苦楚竟然就被这样轻轻巧巧躲了过去。
寻孝静高兴老家的老父老母也高兴,毕竟女儿家家有个稳稳当当又不那么辛勤的工作是件多么好的事情,等再过些年月找个对口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和和美美,女儿家的一生就算是圆满落幕。
一次被外派出差,寻孝静包了老头几两茶叶收了两套换洗衣服就爬上了飞机,旅途中磕磕绊绊地做了梦。梦里有一座砌在海底的城,蓝得醉生梦死。
寻孝静戴着工头帽行走在钢筋黄土中来来回回地画图做事,鲜少有人看见层层土灰下那张端丽清雅的脸。快收尾的时候,明早就要用的铅垂仪坏了,同行的专员说要配个硬件,寻孝静想了想便提脚往外走,害得后头拿盒饭的同事一顿好找。
太阳落山之际,一身黄土的寻孝静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突然有些紧张,工头所指的地方在两站路外,地铁来往,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寻孝静不太喜欢这股粘稠的风,却在背过风整理头发的时候看见一张脸,刺刺拉拉的短发,浓黑的眉,以及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睛,几米开外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戴着耳机,地铁临近,风越发聒噪暴动。
寻孝静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她很想知道她在听什么歌。
当人流聚集,推搡之势就在眼前时,寻孝静开始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越来越大。
跨过绿春和忍冬和今年这个炎炎的夏,你居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
“屠苏,屠苏,屠苏!屠苏!屠苏……屠苏你回下头!屠苏你回头看下我,我……我在这里!”
下班高峰的那趟地铁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意外,仿佛老天爷开了个毫无节操的玩笑。
寻孝静怕错过屠苏硬生生地挤上来了,平日里干什么都比毛猴子更矫健迅猛的屠苏却被丢在了风来风往的地铁站,寻孝静贴在门上看着门外,玻璃那边屠苏耸了耸肩切了一首歌,她垂着脑袋没有看到这边咫尺之外红了眼睛的寻孝静。
屠苏,你他妈聋了狗耳瞎了狗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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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孝静放弃了铁饭碗。说来真是好笑。
憋着呼吸和师父告别的时候,寻孝静手足无措地撞翻了自己一直用的那个小巧茶碗。墨绿色的碎瓷躺在大理石地砖上散发着冰冷冰冷的光,寻孝静终于难过地蹲在地上抽搭了起来。大家都是煽情念旧的人,谁也用不着否认骨子里的矫情。
“师父,对不起,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不能留在这里了。”
音响里还是反反复复的那句——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此刻不知道说什么的老头是真心十分疼爱这个愿意天天陪自己品茗听曲、唠嗑说笑的后生,如今她要离开去找她想要的,自己是挽留不妥,不留又不舍。碎在茶几底下价格不菲的茶碗也就没人去管了。
“你去吧,不成再回来,老师坐这位置还得坐几年再退休。”
寻孝静抱着老头的手哭得跟孩子似的,“老师,那个人是个傻子,我都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我更不知道她是否还跟从前一样中意我。
一直安抚着的老师这会儿算是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姑娘是要去找相好。
“去吧,人活几十年,总归都是要为自己喜欢的做出那么点努力。你去,不成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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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孝静的新工作找在这座城里的一家文字工作社,文艺横行霸道的年代,随手抓个路边捡破烂的都能跟你心痛忧伤好一阵子,更何况一直以来寻孝静最拔尖儿的就是文学。
三千一月的薪水,跟旧工作对比寻孝静揣着也不急不躁。她开始慢吞吞地寻找屠苏。
不管青梅枯不枯萎,竹马老不老去,城在这里,人在城里。
偶尔师父会打来电话询问寻孝静的情况,闲聊时也是提出各种更容易寻人的途径,然而都被寻孝静浅浅淡淡地拒绝了,绿树荫下,她笑着回答,“师父您别瞎搀和,我是个女孩子诶,搞那么勉强以后不用面子啦?”
而且,她记不记得我还是个问题,如果千里迢迢费尽心机却换来一句不咸不淡的‘你是谁’,岂不是死了都嫌占地方?
寻孝静挂断电话发了会儿呆,这座城市并不美,但是味道却很好闻,就像师父音响里那一首老调子。
上车回公司的时候,几米外有个卖花的小姑娘朝自己笑了笑,于是寻孝静的心情变得很好,就像是空气里有谁的呼吸飘到耳边,暖得像火焰。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
寻孝静站热的那方土地被屠苏涉足,抬着手,张着嘴,凉气一口接着一口。
“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