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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思 ...

  •   京城的大雪连下了三日,明玑早晨推开房门眼前的王府已是银白色的一片,仆人忙着扫雪,各处的丫鬟婆子端着热腾腾的汤水来回穿梭。她深吸一口气,冷硬的空气挤进鼻腔,再一股脑儿的撞进胸口,整个肺腑都传来阵阵疼痛。
      原来王府的早晨是这般模样。
      说来可笑,她与王爷自幼订婚,过不了几年便会成为王府中的当家主母,可对这王府却并不熟悉,甚至从来没能好好看过一眼。王爷待她极好,温言软语妥帖仔细,却也不曾流露半分眷恋,二人相处举案齐眉,从未逾矩。若是正如爹爹所说,这便是皇家夫妻的相处之道,那她也并无怨言。可老天偏偏让她知道了山鬼,那个从小守在王爷身旁,甚至是与他同宿同止的女人。
      明玑自小被明丞相捧在手心,吃穿用度不敢说是最好,那也得是京城之中独一无二,别无分号的。将来要嫁的夫君,自然也是爹爹千挑万选,是真真正正的人中之龙。自懂事起,靖王爷的名号便被家中母亲奶娘常常提起,她知道顾靖涟文武双全,征战疆场立下汗马功劳。朝堂上亦是一呼百应,虽不是太子,却也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可对于她来说,这个人仍旧是一个模模糊糊,不堪细品的影像。
      直到有一天,她与靖王爷在花钗胭脂铺偶遇,往日里那个不堪细品的影像忽而便成了明玑的心头肉,掌中宝。
      那日她定做的一批珠花到了取货的日子,自己正好闷得发慌,于是牵着府中的小丫鬟一同来取。不想却在铺子里遇到了两个男子。一个颇为高挑,另一个矮了两分,均是衣着素净。看上去便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一时好奇,她在店中流连颇久,耳朵眼神却一刻都不离那两人。
      一个说,“三爷,您到底是挑好了没?这女人家的铺子我们呆久了不好。”
      另一个挑挑眉,笑道,“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说。”
      一问之下,那人倒是先红了脸,“成林不知。”
      片刻,那个聒噪的又说,“三爷,咱这是给哪家的小姐买珠花?”
      另一个顿了一下,轻声答道,“不是小姐。”
      “啊?!不是小姐,难道是公子不成?!三爷,您可千万别想不开,那明丞相家如花似玉的小姐还等着您呢。”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她僵硬的立在店中,竟连向那人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听那人又道,“浑说什么。”
      几声脚步声来到近前,方才清越的男声又起,“这位小姐,在下想请您帮忙选一只发钗,不知可否……”
      她猛地转头,正对上他的脸。
      那张此后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脸。
      “好……好。”断断续续的答应,脸上火烧一般。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取出一支男人用的发钗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他皱皱眉头,有些讶异,随后展颜一笑,“也好,也好。”
      她不明就里,单是看到他一笑,心中便架起了锣鼓敲打的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根发钗锃黑油亮,顶端细细刻着上古神兽,兽眼上镶了两颗绿莹莹的宝石,华贵大器,与他身上墨绿色的长衫相映成趣。
      那是,为他选的钗子。
      “多谢姑娘了。”说罢,他叫上另外一人,离开了店铺。而明玑心里的话,他从来都不得而知。
      几日后,靖王爷府上宴请官绅亲族,她央着爹爹同往,爹爹拗不过只得带她同去。宴上,靖王爷身着华服头戴锦冠,比那日铺子里的样子少了些亲和却也多了霸气,皇家威势更甚。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她这边看上一眼。
      反而频频侧目与身旁一个略显单薄的男子言语几句,或是轻笑两声,看上去异常亲密。
      正想着,席上忽而有人起哄,“王爷,听闻你麾下能人众多,山将军便是其中翘楚,今日晚宴我等兴致正高,让山将军舞剑助兴如何?”
      谁知他竟冷了脸,斜觑着说话那人道,“天朝将士从来都是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晚宴助兴这等事只有八弟最为擅长,不如八弟来一段如何?”
      本是言笑晏晏的桌上,忽的一下静谧异常。八皇子脸上青红阵阵,攥着酒杯的手崩起青筋。而他还是那副笑模样,眼中的光芒却凛冽桎梏。
      爹爹起身,笑呵呵的说,“老夫只听说山将军一介女流文武双全,不但战场上所向披靡,女子的温良恭俭也是不遑多让,山将军演上一曲也让我们这些坐享太平的开开眼,怎么样啊?呵呵呵……”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不再说话。倒是那玄衣男子振振衣襟站起身来,朗声道,“承蒙各位太爱,山鬼就舞剑一曲为各位助兴。”
      山鬼?她就是山将军,山鬼。
      朝中传为神人,又独得靖王爷信赖的山鬼?
      她脑中一时纷繁,待山鬼走近,她才发现那人发间赫然别着的,竟是那支发钗!!
      靖王爷带着下人在女人们进出的花差脂粉铺里久久不去,靖王爷犹豫未决寻她帮忙,以至于最后口中所说的“也好,也好”统统不是为她,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样子的女人!
      爹爹曾说,山鬼在王爷心中地位非同一般,但也不同于平常女儿家,叫她莫要猜忌,做好妻子本分便可。爹爹一片好心,然而他又怎知同是女子,王爷对着山鬼的举手投足,她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含义?!
      明玑紧咬下唇,眼中的不甘与愤恨流泻而出。
      此次王爷中毒,她又恰巧听见御医对成林所说,若要借机除掉山鬼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山鬼忠于王爷,自然王爷也相信山鬼。
      由山鬼取回解药恰在情理之中,至于她自己在此后能否健康无碍,那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看着仍在漫天而来的白雪,明玑终是露出笑脸,唤着丫鬟梳洗完毕,提起裙裾便朝王爷的寝室而去。
      靖王爷自两日前的苏醒已是又过了三天,每天时睡时醒,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有时竟能与爹爹讨论上一两个时辰的国事来。
      在寝房门口刚好碰到正要上早膳的小丫头,明玑笑笑,接过王爷早晨要吃的鸡丝粥,款步跨进房门。
      “王爷,早膳来了,我扶您起来用膳吧。”成林小心翼翼的说。
      顾靖涟听到房门的响声便醒了过来,直到成林开口他的一颗心还悬在喉咙口,“早膳”二字一出,困意便又滚滚而来了。
      “成林,撤了吧,我吃不下。”
      成林见王爷明显是醒了,却不愿睁眼,一句话打发了他倒是可以,可端着早膳进来的是那个丞相千金哪,这……怎么得罪得起?
      他看看明玑,又看看王爷,一脸菜色。
      对这个大美人,成林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成日里目不斜视,就算是诗词歌赋样样皆通,又有什么用呢?若是单单这样也就罢了,谁叫人家托生到丞相家里做了千金小姐,而咱不过是个粗使奴才呢。可……可这女人居然颠倒黑白,愣是将听墙根儿的龌龊事儿,说成是咱偷偷告诉她的,你说可气不可气!
      火气一拱一拱的,开口就不怎么和善,“明小姐,您可是听到咱王爷说的了?他——吃——不——下——”
      顾靖涟躺在里间,将外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想起来前几日成林的哭诉,便由着他发泄几句消消闷气。
      “可容我看王爷一眼?”明玑面上未见不悦,说得入情入理。
      成林也不恼,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王爷说了,除了山将军和相爷,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说完再看千金的脸色,一张俏脸已是铁青,眉毛狠狠地扭在一起,樱桃般的嘴唇打着抖,仿佛正忍耐着了不得的怒气。
      成林在一旁翘翘嘴角,甚是得意。
      “咳咳……”顾靖涟在里间听着,觉得这气也出的差不多了,“成林,是不是明玑来了?叫她进来吧。”
      明玑一听面露喜色,剜了成林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明玑这人顾靖涟知道的不多,今日一见方才好好打量起来。
      青丝如瀑,肌肤赛雪,一个眨眼一个蹙眉仿佛都是精雕细琢。大红的暗纹锦缎袄,衣领前襟续了上好的兔皮滚边,直衬得双颊粉嫩,腰身纤细。杏核一般的大眼睛,嘴巴红润小巧,倒是跟山鬼有几分相似,跟那个明丞相却是大大的不同啊。
      许是随了梁姨母的缘故吧。
      说起这个明丞相,便不能不提到梁姨母——梁韵书。顾靖涟的生身母亲是贤贵妃,而当今皇后却是他要叫“母后”的人,皇后姓梁与梁韵书正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顾靖涟便顺道称呼一声“梁姨母”。皇族亲戚众多,曲曲折折里,明怀玉也算得上他半个姨夫。当年的明怀玉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唯有满腹学识却苦在没有识人的伯乐。上京赶考早待人暗算,被骗去了全部盘缠不说,连带包袱里的笔墨纸砚都一并被拿了去,成了真真正正的身无长物之人。
      也是机缘巧合,叫他遇上了坐轿出行的梁韵书。女子见他口吐珠玑,身藏锦绣便倾囊相助,一来二往就有了许多说不清的情愫。待到明怀玉高中之时,当今圣上青眼有加,金口一开便要指婚于他。明怀玉人穷志不穷,打定主意非梁韵书不娶,站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声声道“我明怀玉今生对梁韵书一心一意,若有二心天地难容”。皇上便也不强人所难,成全了一对眷侣。
      当时众人权当他心系佳人,难免豪言壮语,谁知这么二十多年过来,早已站在朝廷顶端的明丞相,当真守住了自己当年的诺言,身边除此一妻再无他人,真真是官员典范,男人楷模。
      只是多年来只得了两个女儿,且大女儿明珠在十三年前的变故里失踪再无音讯,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
      顾靖涟撑着身子做起来些,笑道,“明玑近来如何?到王府来,路上可冷着了?”
      一问之下,明玑先红了眼眶,“回王爷的话,明玑不冷,只是担心王爷病情。”爹爹已是安排她住在王府,她心思转转也就隐下了。
      “莫要担心,阿山不是去拿药了么。”说完,兀自笑笑。阿山,阿山。怎的当着外人的面也开始叫起了“阿山”?
      “哦,我是说山将军。”看明玑呆愣,他又补上一句。
      “那,山将军何时回来?”明玑小心翼翼的问。
      “快了。”说道阿山,顾靖涟的心里便又紧了紧,随即又道,“你信不过她么?”
      然而不等明玑回答,他便又道,“可我信她,我信她。”
      暗暗重复两遍,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呵,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惦念阿山的安危。
      阿山,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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