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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迷 ...

  •   山鬼回到靖王府已是自中毒起第七日上,而她却是自三界谷的昏厥之后再没醒来,十八卫同请来的叠笙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是只用二天一夜的时间赶了回来。结局是出人意料的欢喜,王爷尚在,而她的毒也尽数化解。
      能有这样的结局,不能不感谢叠笙。
      然而会有这样的结局,这始作俑者也离不了“叠笙”二字。
      山鬼是被众人的哭叫声吵醒的。
      睁开眼,自己躺在靖王府常用的卧房中,周围的被褥、帘帐都散发出她所熟悉的味道。动一动身子,除了肩膀和大腿的两处伤口之外,周身未有不适,且异常神清气爽。
      她暗自庆幸,望向床侧时仍旧保持着欣喜的面容。
      “醒了?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你真本事。”叠笙阴着面孔,说话时仍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看清了那人,山鬼一哆嗦,两天一夜忘记的种种前尘往事此刻一并记了起来。
      王爷中毒,前往叠溪,受伤,毒发,胁迫,昏迷……
      而此刻房间外喧闹嘈杂,亦不乏妇人哭闹之声,难道……难道还是,晚了?思及此,手臂一挥掀起被褥就要下床,被褥刚一离身寒凉之气迅速传来,她低头一看自己竟是浑身赤裸未着片缕!
      再次跌回床上,山鬼已是怒不可遏,“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已承诺当年之事由我一人担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亦是答应回朝医治王爷,怎会这般结局?!”
      叠笙愣住,眼睑张开了些,睫毛下掩盖着浓重的阴影和疲惫。
      “我已遵守承诺。”
      此话一出,山鬼拢着被子的手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叠笙遵守了承诺,他来到了京城王府。
      那么,是她?她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得了王爷……他就这么走了,没信着她会带解药回来,没信着她能平平安安,为什么……就不等着她呢……
      眼前一晃,仿佛多年前绿油油的山林还在,王爷还没有如今的身段风姿,只是如她一般大脑袋,长手脚,远远看去就像是山中精灵,佛前慧猿。
      “阿靖——”一张口,被上点点殷红,小腹撕裂一般的疼痛。
      叠笙立在一旁,见这情状便知她将丹田处的伤口又扯了开。然而他却不说话,嘴角弯成一个慈悲的弧度。
      此时外面一声厉喝,制住了众人喧哗。
      “吵什么吵!?王爷要去便让他去,毒都解了还怕什么!!”
      成林掀起前襟别再腰里,吸了满腔的气才吼出这么一声压住了闹腾。王爷不过是拿毒失了点血又想去看看厢房住着的阿山,府里养着的嬷嬷奶妈就都赶了过来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拦着,多大点事儿啊!
      一声过后,成林对自己的佩服那是犹如滔滔河水,连绵不绝。
      不仅王爷的乳母王嬷嬷禁了声,连一连严肃的明丞相都不在执意阻止,众人终于让出一条道儿来。
      顾靖涟被软轿抬着,出了卧房拐进右侧的拱门,成林先行一步打开了阿山常住的那间厢房。
      恍然相见,顾靖涟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似乎是那么那么长的时间没看到阿山,如今再见到的她竟是苍白的仿佛窗外的积雪,整张脸上唯显出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好像还是当年他在林中见到的那般生气勃勃。
      强按住一双微微打抖的手,命人放下轿子。
      “王爷赎罪,末将此刻不便行礼。”山鬼有些焦急,眼睛闭紧了方才挤出一句话来。
      顾靖涟听了,满脸的凄惶僵在当场,方才割开的口子又热辣辣的疼了起来。
      “阿山不必多礼。我来也是探望病情,你……你放宽心,定要好好休养。”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山鬼又向被子深处沉了沉,缓缓道,“多谢王爷。不知您的毒,是否解了?”
      看她小鹿似地惊恐,顾靖涟忍不住挑起嘴角,“解了解了,多亏你带回来的沈先生。”
      山鬼心中纳闷,朝那边的叠笙望望,那人却还是一副瞌睡的样子。
      “沈先生是——”
      顾靖涟“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嘲笑山鬼的粗心大意,“沈叠笙,沈先生啊。阿山,你将人请了来,居然不知道先生名号么?”
      山鬼这下倒真有些云深不知处了的感觉了,叠笙不是姓叠的么?
      正是无话,一旁的叠笙却悠悠道,“你从来没问过我贵姓,不是吗?”
      山鬼被看透心思,面上难得红了红,而顾靖涟却是自进门起都未发现原来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场面忽然有些尴尬,沈叠笙倒像是并不在意,垂眸不语。
      顾靖涟看看山鬼,又看看沈叠笙,清了清嗓子打破尴尬,“哦,沈先生。几天劳顿,怎的没去休息?”
      沈叠笙拱拱手,答道,“阿山这边,我还需看顾。”
      一声“阿山”叫得顾靖涟愣了半晌,转回头看向山鬼时,一双眼里似有深意。
      山鬼躺在床上本是不觉得什么,倒是被王爷的眼神看得发毛,继而便觉着沈叠笙的这一句“阿山”似乎是叫的亲密了些。
      仔细想想,她与沈叠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你死我活,第二次有求于人,这般情状下哪会生出友人之谊来?
      这个“阿山”的确叫得莫名其妙。
      奈何身上无衣,一丝半点也动弹不得,山鬼想想,也就作罢。
      随即,便问道,“王爷,这次的毒究竟是何物?”
      顾靖涟颔首,“沈先生说是一种叫做‘化蝶’的奇毒。入体毒发,却万不能用药,不然毒素异变,就像那冬虫夏草一般,有了药力滋养化为毒蛊,深入经脉,这人就再也难救了。”
      山鬼一惊,“那王爷……”
      顾靖涟似乎知她所想,接着说,“我的确是用了药,毒已变蛊,不过幸好沈先生妙手回春,逼出了毒素,现下只要取蛊便好。”
      他说的甚是轻松,可山鬼却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她望向一旁站着的沈叠笙,嘴唇动动,却什么话都没有问出来。
      沈叠笙是三界谷的谷主,看乌兰的样子似乎又很受叠溪族人的爱戴,这次非但救了自己,连带着王爷的性命一起算起来,他便成了这京城,乃至天朝上下最该受到尊敬的人了。
      恐怕像之前的那番威胁,都要算作大不敬之罪,送大理寺问询。这下,真的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旁的不说,“叠笙”这个名字确是不能再叫了。
      顾靖涟看山鬼神思在外,一双眼睛很是恍惚,索性也就不再多留,又嘱咐了几句叫来成林,一同回去了。
      如此一来,屋中又剩下了山鬼与沈叠笙二人。
      期期艾艾间,山鬼只得开口道,“沈大人,请恕山鬼之前无礼。”
      沈叠笙不语,眼睛慢慢张开了些,从衣襟里摸出一方布包。
      “大人,末将要更衣起身。还请大人回避。”
      他默默转过身,仔仔细细摸过包中别着的细针,最终取下两根出来。
      这厢山鬼刚穿上亵衣,亵裤,忽见沈叠笙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里光芒熠熠,璀璨生辉,说是揉碎了天上的星辰洒进了眼中也丝毫不为过。那眼睛怎会是寻常人所有?
      “穿上亵衣就行。现下你腹上的那处伤还要重新缝合才好。”沈叠笙一字一句,像是怕山鬼听岔了似地。
      山鬼从那眼光中回过神来,“有劳先生了。”说罢,躺在床上撩起衣襟,将腹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露了出来。
      倒是沈叠笙持针的手顿了顿,皱眉道,“你不像天朝女子。”
      “先生何出此言?”
      “天朝女子谨言慎行,与男子授受而不亲。”
      山鬼莞尔,“我自小军中长大,不懂那些规矩。有伤医治,天经地义,战场上怎可惺惺作态?”
      几句话入情入理,倒是显得沈叠笙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了。
      他在火上烤了细针,擦净伤口,“要开始了,阿山不妨咬住帕子。”
      “先生尽管放手做,我还受得住。”山鬼轻快道。想当初战场上刮骨疗毒都熬得过,何况缝合伤口这等小事。这沈先生还真是个体贴人儿,面上冷冷清清想的却是周到。到底是众人捧着长大的,与军营中那帮粗野汉子真真是比不得。
      沈叠笙缝的仔细,一个时辰倏忽而过,山鬼已是昏昏欲睡。
      他一侧脸便看到山鬼狭长的丹凤眼闭闭合合,眸中昏昏暗暗。她与五年前并无怎样大变,不过是下颌尖细了不少,整张脸紧绷绷的完全没了趣味。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像极了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然而又比老头子多了些傲气和跋扈。
      阿山,还是当年的阿山。
      时光如梭,眼看着从眼前飞速而过,前一瞬还是丝丝缕缕的彩线,下一瞬变成了锦缎丝帛,价值连城。万物均是如此,莫逃得过。而人在这其中算是最最无用的,由心无外物,自由自在逐渐变得贪心不足,为世俗所羁终生不得解脱。可为什么,在他看来,山鬼就从未变过呢?
      八岁遭难,流落深山,日夜与吊睛白额虎为伴。
      十三岁救起靖王,随即跟随他回到宫中,牙牙学语,读书习武,征战四方。
      十六岁到了叠溪,终是叫他见了真人,依旧是真真切切,半分伪饰也无。
      二十一岁,他等到了她二十一岁,却没想到被她叫出了叠溪,来到了这方嬉闹喧哗,尔虞我诈之地。
      阿山从头至尾未曾改变,那么改变的该是他么?
      “阿山”,他收起布包,唤她一声,“我与你说说这毒。”
      山鬼半梦半醒,听得人唤一个激灵坐直了些,“先生请讲。”
      沈叠笙觉得无比别扭,阿山的这个“先生”在他听来多少有些尊敬、仰望的味道,像是对待一个老者。
      然而他并不多说,一双手拢在袖里,复又合上了眼睛。
      “王爷先前所说没错,我现下要说的是你们是如何中的毒。‘化蝶’虽是毒性可怖,但真正成功使人中毒的例子却寥寥可数。它既是毒又是蛊,使用之前需是保存在极低的温度之中,到了使用之时在置于高温中,方可唤醒毒性。你想想看,当日在晚宴之上可有符合此条件的食物?”
      山鬼听完,回忆当晚的种种,立即便想到了那一道“火焰山”。
      晚宴中多是皇亲贵戚,寻常菜肴没人放在心上,恰巧当晚太子兴致高昂,便叫了府中新请来的厨子烹一道无人吃过的美味。那厨子倒也不负重望,一会儿便端了上来。
      圆滚滚的鹿肉丸子被夹裹在碎冰中间,盛装在透明的琉璃盘子中煞是好看。到了近前才知,仍是生肉,众人大为不解。
      结果那厨子说,这种刚断奶的野鹿生长在雪山边缘极难捕获,即便是得到了又因为肉质太嫩难以加工。现在终于叫他琢磨出了一种吃法,不但能保证肉质鲜嫩,而且味道极佳,宛如天宫盛宴。
      众人被他说得难耐,又见几个健仆抬上来一座炭山,上面火光闪闪燃至正旺。炭山周围拢上了细细密密的铁丝,此刻一看恰如那菜名“火焰山”。厨子夹起一团肉丸从火焰山脚开始滚至山顶在滚下来,细细的作料洒在表面,恭恭敬敬的献在了太子盘中。
      其余众人也都随之模仿,所的鹿肉真的鲜美异常,看成人间绝品。
      没想到,暗藏玄机,叫她与王爷中了毒。
      “此话你同王爷讲过没有?”
      “没有。”沈叠笙坦坦荡荡,神情倨傲。
      山鬼胸中憋闷,又碍于沈叠笙的身份,只得敛了脾气,好声道,“沈先生,王爷的毒究竟如何?”
      “蛊虫已成,留滞血脉。现在只能清了毒素,慢慢取蛊。”
      “如何取蛊?”
      “运气至经脉逆流,汇聚丹田,在丹田处开口生血引之。”
      山鬼皱皱眉头,“何时可取蛊?”
      沈叠笙似乎极有耐心,掐掐手指道,“大约十天一次,半年即可解毒。”
      “半年?”山鬼不信,看看自己丹田处的口子反问道,“那为何我的毒就此解了?”
      沈叠笙恰恰听不得这般口气,冷哼一声,“你的毒尚未成蛊,我用针石封脉,待毒素聚集丹田,逼出毒素即可。怎的,你想如他一般不成?”
      山鬼听了靖王病情,心里忐忐忑忑,仿佛喉中悬着孔雀胆,惊吓有余丧命且不足。刚回过神来,便听到沈叠笙口气不善,一股火气登时就冒了出来。
      “山鬼甘愿代替王爷受这月月开腹之苦!”一句话说得横眉怒目,恨不得在那男子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沈叠笙冷笑两声,站起身来,“我说过,当年枉杀无辜,日后定要千倍百倍偿还。此次出谷,我便是要亲眼看看,天道轮回。”
      “你——修道之人,怎的如此狠毒?”
      “无尘真人才是修道之人,我自小师从于他却从未出家。”
      山鬼怒极反笑,“我道你当年怎的衣不蔽体,缘是没娘疼的。”这话狠辣,语毕山鬼自个儿心里先是“咯噔”一声。
      沈叠笙一双眼睛整个儿闭了起来,面上一丝波澜也无,声音里也少了几分气势,“将军好生歇息,草民告退。”
      不等山鬼反应,袖子一甩开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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