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桃花＊酒

8、第8章 红酒与香烟

　　“你回来了？”
　　离离下车，后脚刚刚跨出车门，来不及对司机说谢谢，耳边便冷不丁地冒出一个人声来，倏地抬头转身，发现阿景正如幽灵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离离不知道他是何时走过来的，他的车泊在路边，地上一堆凌乱的烟头，她惊讶，“阿景，你——？”
　　“我在等你！”阿景笑笑，他揉了揉眼眶“还好，今天回来的不晚！”说完，他扔掉手里最后一个烟头，将双手插进头发，离离看到他的嘴唇微有些干燥，穿着格子衬衫和灰白休闲裤的挺拨身材此时在晕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慵懒。
　　“今天怎么不问我去哪了？也不问我怎么会有钱打车？”离离瞥他一眼，合上身后的车门，便抬脚往公寓走，阿景连忙在后面跟了上来。“不问，反正你回来就好了！”阿景说着，笑着打了一个呵欠。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疲倦，不同于平时的温柔和软语不由让离离对他生出几许歉意和心疼来，“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嘛！要是我今晚不回来了，你难到还在这里等一个晚上不成？”
　　“我不放心你啊！你没带钱，身体又没完全恢复，偏偏那天送你去医院又忘了把你的手机带上，联系不到你，只好在楼下等了！我知道你晚上一定会回来的，你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哎，我让你跟阿沁一起等我的，怎么你一个人就走了呢，你啊，总是那么倔强！……”阿景像是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婆婆，他一边不停地嘀咕，一边随着离离的脚步进电梯，上楼，出电梯，开门，然后进屋。
　　“阿沁呢？”离离出言打断他，她关上门，然后走到冰箱前给阿景拿了一罐可乐，却从酒柜上拿出酒杯，给自己开了瓶了红酒。走到沙发前，离离将可乐递给阿景，然后坐下来，“怎么不陪她？”
　　阿景皱起眉夺下她的酒杯，“你又喝酒？”
　　离离一笑，“我已经几天滴酒未沾了，你呆会要开车，就给你喝可乐啦！”她说着，便伸出手去想从阿景那里夺过杯子来。
　　阿景推开她的手，站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开水！”说完，也不等离离做出抗议，就握着酒杯走开了，离离不满地嘟嚷，“你怎么跟个管家婆一样啊！”她嘴里说着，心里却渗出丝丝甜蜜和温暖来，她知道，阿景这是关心她。可是一想到关心这个字眼，离离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阿沁，还有刚刚与自己分别的邱子和，两个人的影子同时在脑中闪现，交错来回，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像一些凌乱的，毫无头绪的电影片断，如此遥远，如此清晰，让她怅然，让她恍惚。
　　不一会，阿景端着一杯白开水走回来，他将水递给离离，自己也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才沉沉道，“阿沁过两天就回北京。”
　　“这么快？”离离始料未及。“她回来这里，也不过半个多月而已吧！她在这边的工作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她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喝都没喝便放回了茶几上。
　　“差不多了，关键是，她自己也想早点回去了！”
　　“她真这么想？”离离怀疑。
　　“她自己说的，她说在北京有她一大帮的倾慕者，在这边呆得久了，怕那些男人们会为她疯掉！”阿景说着，呵呵笑起来。
　　“阿景，你不了解阿沁！”离离摇摇头，“你想她孤身一人在外面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里有真正关心她的亲人，她哪有理由不留恋啊！而且，这里，还有她真正挂心的人！阿沁是需要很多关心和爱护的，所以她才不知疲倦地在那些爱慕她的男人身上寻求满足和温暖，阿景，你要关心她！”离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闪烁不定的眸子在阿景脸上来回巡视一番，就轻轻叹口气垂下了眼睑。
　　阿景愣了一愣，他没想到离离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想，似乎挺有道理，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自言自语道，“也许，她喜欢这种生活呢？”
　　离离又摇头，“玫瑰花生得太好，容易引来蜂蝶，但引来的蜂蝶多了，凋谢得也更快，一朵花，始终是为一个人绽放更好！”离离说着，又不由自主地去抬眼看阿景，她用视线牢牢地锁住阿景的眼眸，“阿沁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经不起太多折腾，能给她一个温馨的港湾，她又何苦奔波？”
　　“离离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阿景放下可乐，有些烦燥地站起身，他在离离身边来回跺着步，良久，他又说道，“离离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想撮合我们俩，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跟阿沁只是兄妹关系！”阿景的语速有点快，离离听得出他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声音尽力放平。
　　“阿沁她喜欢你！”离离轻轻抛下这句话，终于捧起杯子去喝水，她把头仰得老高老高，透明的玻璃杯挡住了她的眼睛和鼻子。灯光打在玻璃杯上，炫出幻彩的光芒。阿景听着她“咕咚咕咚”地把水一口气喝完，然后杯子却罩在嘴巴上半晌没有拿下来，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像座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雕塑。
　　阿景一时也呆住了，离离刚才那番话像枚细小的钢针，不着痕迹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有点麻木，有点疼痛，有点不知所从。他背对着离离，隔着一层沙发靠垫。
　　……
　　“离离，我走了，给我一个晚安吻，可以吗？”很长很长时间以后，阿景忽然转过身来，他扳过离离的肩，将她手的里的玻璃杯拿下来放到桌上，然后盯着她的眼睛，说了这句话。他的声音很轻，他现在，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很温柔的阿景，他的眼底，有清澈的水波在荡漾。离离有些茫然，她的鼻尖是红的。
　　阿景的脸颊凑过来，刀刻般的轮廓在离离眼前逐渐清晰和放大，渐渐又变得模糊。那一刹那间，离离的脑袋似乎变成了一片空白，她仿佛没有了意识和知觉，只是眼睁睁地，傻傻地，由着阿景把脸颊靠在了她的脸颊上，他的皮肤，是冰凉的，细细的茸毛带来微氧的触觉，她以为他会吻她，原来他没有，离离只是感觉到他的唇在自己的耳边缓缓蠕动，接着她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说：我在试着改掉自己的坏脾气，你察觉到了吗？晚安，亲爱的！
　　离离的身子如被电流激过，她狠狠地颤了颤。
　　阿景什么时候离开的离离真的不知道。
　　那夜，幽暗的屋子里，苍白的月光下，她独自干掉了一瓶红酒，醇醇酒香中，醉眼迷离下，离离隐约记起，阿景走之前，似乎对她又说了一句话，他说：离离，如果你能真真正正地谈一次恋爱，你就会知道，爱情这东西，是不能施舍的。
　　“爱情这东西，是不能施舍的！”这话说得真好，离离想，她微微笑着，抬头，举杯，窗外，有风正悄悄穿过树梢，带来呜咽般的低潮。

　　“表哥！”
　　随着室内几盏壁灯“啪啪啪”的同时亮起，阿沁的声音，也在暗夜里得以明朗。阿景愣了一愣，抬眼一看，只见阿沁正呆呆地靠在客厅里那张大大的摇椅上，穿着火红的睡衣，一头长发如瀑布般直泻而下，她的食指和中指间，刁着半截香烟，她微启朱唇，优雅地吐出一个个淡淡的烟圈，她看着它们缭绕地上升，接着便是慢慢地消散，慢慢地终至于无。
　　从小到大，阿沁称呼阿景从来都是直接叫名字，她很少这么“听话”地叫他为“表哥”，这让阿景觉得很诧异。“你还不睡？”他走过去，在阿沁旁边坐下来。
　　“睡不着！”阿沁仰头，又朝天喷出一股烟雾，忽而转过头来，面对着阿景，“刚从离离那回来？”
　　阿景点点头。
　　“谈得怎么样了？”
　　“还好！”
　　“我可以提前祝福你了吗？”阿沁说完这句话，忽然咯咯笑起来，她笑得同平时一样很大声，肩膀随着笑声不住地颤动，长长的头发在背后一荡一荡。
　　“阿沁！”阿景为难地看他一眼，然后眼光飘向了自己父母的卧室。
　　“ＯＫ！”阿沁了然地一耸肩，扯了扯嘴角，然后就止住了笑声，“我的酬劳你一直没给我呢！”她说完，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扔进烟灰缸，然后将一双纤纤素手伸到了阿景面前。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上，涂着蓝色的蔻丹。身后的壁灯，正发出荧荧的光芒，打在他的手指和指甲上，是如此的魅惑人的眼睛。她的手看起来仿佛是透明的。
　　“你想要什么？”阿景故作轻松地一笑，然后把视线从她手上移开。
　　阿沁歪着头看了她半晌，最后将手收回去，“算了！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有什么是我给我不起的？你尽管开口，只要是这世界上有的东西，我就是把这整个地球翻了，也要弄来给你！”阿景用夸张的语气说，说完，他就忍不住笑了，笑完，他的表情又开始变得凝重。其实从小到大，阿景一直都是疼阿沁的。他总是以这样一幅夸张宠溺的口气跟她说话，阿沁总是会笑他吹牛，然后过后他又总能给她带来一些意外的惊喜。阿沁当然从来是不会向他要月亮的。他知道。可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两人之间，感情，已经在慢慢变质，虽然，他，她，没有捅破。
　　阿沁又呵呵笑起来，这次，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没让自己肆无忌惮，但是，笑着笑着，她却忽然哭了，她定定地看着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慌乱的阿景，笑道，“表哥，我要你，你给的起的吗？”说完，她伸出手去，用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脸庞，“离离今天跟我说，她要把你让给我，呵呵，好不好笑？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有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在绽放，我蛮以为，我真的可以一辈子拥有你，可是，我今天坐在这里想了很久，我知道，你现在再也不会是那个像小时候一样永远宠我疼我的表哥了。没有离离在身边，你总心不在焉，这半个月来，你虽几乎天天陪着我，但你的心却总想着她。像今天，我没留住她你甚至迁怒于我，你把我送回家，就不管我了，我在家里等你一个下午，接着又等你一个晚上，我不断地抽烟，不断地跑到阳台上去观望，你现在终于回来了，可是我心里的玫瑰——”阿沁说到这里，便稍微顿了顿，她收回手，从旁边的烟匣里抽出一支香烟来，举到阿景面前，用手指轻轻捻碎，黄色的烟末一点点地慢慢落下来，悄悄地跌入地板上，无声无息，“瞧，它们就这么枯萎了，谢了！没有知觉，连疼痛都不知道。”她笑着说，眼睛看着阿景，仿佛说一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她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火红的睡衣，湿了大片。但是，她却笑着，笑得那么美，笑得那么妖娆。
　　“表哥，晚安！”她说着，忽然站起身，走到阿景身边，将嘴唇凑过去在他颊上轻轻一吻，就转身回了房间。此刻，她的背影，看起来是孤单的。这是阿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一直以为，阿沁长大了，她学会快乐了！
　　离离，阿沁，生命中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两个女子，一个爱酒，一个爱烟，她们都爱在夜里尽情地绽放自己的孤独的美丽，一个冷艳，一个妖娆。两个人，都让他怜惜，只是，他的爱，不能分作两半。
　　“阿沁，对不起！”他说。
　　那一吻留在他脸上，余温褪去，只留下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