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桃花＊酒

5、第5章 邱子和的过去

　　爱情是一场注定的湖水，你是一片被风吹落湖心的树叶。
　　潮去潮来，随波逐流，载沉载浮，在劫难逃。
　　如果抓不住水草，便永远也靠不了岸。
　　沉沦在水中，是永远保持新鲜，还是腐烂得更快？
　　离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她躺在一张纯白的小床上，身边有阿景，阿沁也在。“我怎么了？”她虚弱地问，然后四处转动脑袋。胳膊上正在挂水，旁边的桌子上，插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百合，修长洁白的花瓣悠然舒展，正散发着甜甜的幽幽的香味，似乎要醉到她的心里去。“我在医院？”她心里一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是的，你晕倒了！”阿沁嘴快，她一把按住离离，“别动，医生说你是疲累过度，又没好好吃饭，加上昨晚精神受了刺激，所以就晕了！放心吧，今天休息好了明天就能出院。”她热情地朝离离笑着，薄施脂粉的脸庞，仍然美得别治。
　　离离看着她一脸的灿烂，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歉意，她乖乖地躺好，“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四点，其实我也是刚来，据说你从晕到到现在，一共睡了——12个小时！是吧？是12个喔？阿景？”她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旁边满脸疲惫的阿景，阿景点点头，他还是昨天那幅尊容，只不过此时看起来，似乎更添了几分憔悴。阿沁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样，表情也很自然，但离离看着，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我只是买了一束花而已。你麻烦的是阿景！”阿沁又笑了！
　　离离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前的这两个人，她现在都不想面对。不！不是不想面对，而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出院手续，我到时候自己办！”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也许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一切，便可以当作都没发生过了。
　　“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阿景并不理会，他看了离离一眼，再看看阿沁，就一脚踏出了病房大门。离离只好再度睁开了眼睛，阿沁见状朝她笑笑，“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留阿景照顾你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宝贝！好好休息喔！”说完，她将嘴唇凑过来，在离离颊上肉麻的一吻，就嘻嘻笑着跟着跑了出去。
　　“阿沁！”离离叫住她。
　　阿沁从门外伸过半个脑袋，对她眨眨眼睛妩媚地一笑，顺便隔着空气抛个飞吻过来，“乖，啊！拜拜！”话音刚落，脑袋便闪了回去，蹬蹬蹬地一阵声响过后，一切恢复了安静。
　　离离开始对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不发呆她还能做什么？窗外，雨声嘀嗒，清脆而且热烈。离离知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雨肯定一直没停过，临睡前的那个闷雷，已经昭示了一切。这个城市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为什么？是老天的眼泪泛滥了吗？可他为什么流泪？他能有什么伤心事呢？眼泪太多，只会招来人的咒骂和厌恶，引不来同情，这一点，难道睿智的老天不比人更清楚？头顶上的日光灯，正往周围散发着一圈一圈淡白的光晕，那是不会让人感觉温暖的光，光是看看，便让人陡生寒意。
　　半个小时候以后，阿景回来了，他手里提了两个方便餐盒，见到离离睁着眼睛，便对她笑，“水晶虾饺！”
　　离离把头别过去，“叫你回去休息，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医院的护士要被你吓跑一大半！”
　　“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你还不是很严重！你昨晚说晕就晕的，把我吓一跳！离离小姐就是会折腾人啊，这一点，谁也比不过你！”阿景说笑着，走到床边把餐盒打开，虾饺的香味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连花香也被盖住了。离离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这会，她还真觉得饿了。“你拿走吧，我不想吃！”她不回头，倔强地坚持着，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你就撑吧！”阿景白他一眼，“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不知好歹！”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离离忽然转过头，抛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得得得！算我说错话了！”阿景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接着又赔笑地哄道，“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斗嘴嘛！”
　　“你以为我那么喜欢跟你斗嘴吗？”离离没好气。
　　“你别说！我现在都已经觉得咱俩的话里有打情骂俏的成份存在了！”阿景嘻嘻哈哈的，一脸阴谋得逞后的得意。
　　“我懒得再理你！”离离气结，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说，阿景的话，让她的心在一时之间被圈住了，找不到出口。她别过头，不看他，也不出声。
　　阿景拍了拍离离的肩，叹口气道，“离离，昨晚的事情，我道歉！关于那幅画——”
　　“那幅的事请你别再提了！”离离出言打断他，却并不回头。
　　“我不能不提！”阿景的声音又猛然提高，离离震了一震，阿景见状又忙压低声音，小心道，“离离，有些事情，我今天必须告诉你！关于我和阿沁，也关于，那个邱子和！”
　　“你认识邱子和？”离离诧异地转头，眼神乍然对上他的，她意外地发现，阿景的表情，有些无奈，眼神，有些感伤。由于昨天一晚没休息，为了离离的事情又弄得精神紧张，平时总是潇洒不羁的他此时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离离心头闪过一丝心疼，阿景也会无奈和感伤？阿景也有会这么狼狈的时候？“好吧！我吃！”她妥协了。
　　阿景欣慰地一笑，把离离从床上扶起来，“你坐好，手臂上还在挂水，我喂你吧！”离离微微有些脸红，但她还是答应了。阿景小心的把饺子一个一个夹起来，吹凉了再喂给她，离离张开嘴接住一个，他就笑一笑，弄得离离脸红得跟番茄一样。虽说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也从未如此亲密过，想起阿景昨天晚上的告白，离离的心更是如小鹿乱撞，砰砰跳个不停，阿景的笑脸老在面前晃来晃去，还一口一个“真乖”，那眼神温柔得仿佛要将她融化了。虽说阿景脾气不好，平时也总粗枝大叶的，原来照顾起女孩子来，倒也不含糊。离离禁不住想：他对她的那些女朋友们，大抵也是如此的吧？吃了几个，离离就忽然没了胃口，她再也没办法吃下去了。“我吃不下了，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快说吧，我听着！”离离说着一推他，让他坐好。阿景正趴在床沿上享受地看着离离脸红的样子，乍然被她这么一推，差点歪倒，他不高兴的撇撇嘴，“真扫兴！这么好的气氛，就这样被你给破坏掉了，真不懂情调！”他说着，还一幅气呼呼的样子。离离不由哑然失笑，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强作出一幅严肃的面孔道，“少不正经！有话快说！”
　　“好吧好吧！”阿景坐直身子，将餐盒放到一边。他收起玩心，开始专注地看向离离，“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就必须尽快地跟你讲清楚！”离离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头一垂又想躲闪，却被阿景一手托住了下巴，“你又想逃避吗？”
　　离离无奈，“那你快说啊！”
　　“好吧，关于我和阿沁——”阿景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温柔，他稍微停顿了下，眼神变得些游离，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阿沁其实并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表妹，但是，是不是亲表妹，我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离离觉得有些糊涂了，“阿沁怎么不是你女朋友了？你们在玩什么花样？一会说她是你表妹，一会又说不知道是不是亲表妹！什么跟什么呀！”
　　“好好的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啊大小姐？”阿景瞪她，离离回瞪他一眼，然后闭了嘴。
　　阿景站起身，他缓缓地跺步到窗边，背对着离离，窗外，雨声很脆，风透过窗隙抚向他的面颊，额上有几缕头发被吹乱，胡乱地飞扬，淡白的灯光洒在他挺拨的身影上，竟让离离觉得很遥远。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离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阿景沉吟了好久，似乎在努力地寻找什么记忆。“邱子和，是我姨父！”好半天，他才忽然地掷出这么一句话来。离离脑中一阵闷响，她差点以为那又一阵闷雷。
　　“邱子和，是我姨父！”阿景接着说，他的语气很沉，呼吸变得有些紧凑，“阿沁是她女儿，但是，他一直说阿沁不是他亲生的，是别人托给他养的，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总之，没有人相信。父母告诉我他毕业于美院，曾经留学英国，钟爱油画。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很狂傲，一向以艺术家自居，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以为自己会画几幅破画就很了不起。别人都说他根本就是个败类，不过是拉着艺术做幌子，他跟我姨妈结婚那天，居然有女人找上门来，声称怀了他的孩子，我姨妈气得当场晕倒。后来他跟姨妈结婚没两年，就抛弃她跟着一帮所谓的艺术家去四处流浪漂泊，还美其名曰是去寻找艺术的真谛，可他明明就是不想对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负责任。他一走就是几年，姨妈自此而患了忧郁症，一病不起。几年以后他回来了，姨妈本来满心欢喜，谁知道他竟在身后拖出一个孩子来，那个孩子就是阿沁，阿沁那时候已经五岁了，她比我小二岁，可看起来很成熟懂事，邱子和说这是他朋友的孩子，而问阿沁，阿沁说不知道，自懂事起她就已经跟着邱子和了。谁知道这是不是邱子和的私生女呢？邱子和在外面有多少个私生子私生女都不奇怪，他玩女人，生活颓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不承认阿沁是她的女儿，阿沁的童年也并不快乐，邱子和根本不怎么管她，她是我父母带大的，因为姨妈喜欢这个孩子，她说她跟邱子和没有孩子，阿沁就是她女儿，姨妈在邱子和回来后的第二年就死了，所以阿沁一直住在我家，也许身世太不寻常，她从小比别的孩子要乐观坚强，但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初中毕业后，她要求我父母送她去外地读书，我父母答应了，从此，她就一直在外省，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所以，离离，你也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表妹。”阿景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顿，离离听得脑子发涨，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故事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天方夜潭，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个邱子和，居然是阿景的姨父，阿沁的父亲，而且他还是个对生活极不负责的人，是——这样吗？她努力的在脑中回想，回想昨天在听雨轩见到的那个邱子和，他看起来那么儒雅，那么随和，根本不像是阿景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可是，阿景没有必要骗她。这个世界，可真乱啊！原来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事情，真的不一定就是事实，可是人要是连自己的眼睛都没法相信，还能相信什么呢？
　　阿景没有转身，他仍接着说道，“邱子和回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意外地放弃了做‘清高’的艺术家，开始跟人合伙做生意，他做药材，生意居然还不错，没几年就发了财，后来他又结过一次婚，没两年又离了，他曾经来过我家找阿沁，可阿沁那时候已经去外地读书了，阿沁后来的学费和生活费虽然基本都是他负担的，但这仍然改变不了他留在人们心中的坏印象。阿沁对这个父亲，不冷也不热，她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世，对于邱子和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根本不在乎。阿沁一直在北京，现在她回来，是为给一家新出的服饰品牌做宣传，在这里取景拍一些平面广告，她不久就会回去，所以阿沁并不是我的女朋友！”
　　阿景说到这里，便转身走到了离离的床前，由于说了太多话，他的嗓子有些干哑，他握住离离的手，眼神炽热而且真诚，“我说的那些话，你都相信吗？”
　　离离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觉得很困惑，觉得有些难以消化，她垂下眼睑，似是呢喃地轻声自语道，“邱子和，他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相信我？”阿景紧张地握紧她。
　　“我没有！阿景，这些事情，你毕竟都是听别人说的，那个时候你和阿沁都还小，不是吗？也许你并不完全了解他……”离离终于抬起头看阿景，她的双手被他包在掌心，温暖却让人心悸。
　　“该死！你居然帮他说话？！”阿景睁大眼睛，他不自觉地抬高声音，然后赌气地摔开了离离的手，他站起身来，踱到窗边开始背对她，离离看到他的双肩在颤抖。
　　“不是！我只是站在一个旁人的立场上说句公道话而已！你若是这样想，那我们不用谈了！”见他这样了，离离干脆也拉大了嗓门。
　　阿景一听，立刻转过身来，他的眼里，又开始闪耀火花，整张脸都放出光来，呼吸也变得格外的沉重，他奔到床前再次握住离离，“ 好吧离离，我们不谈他，我们说说我我们自己！有句话是我要接着昨天晚上说的！”听到这里，离离的嗓子开始发干，面庞开始发热，她几乎能猜到阿景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她紧咬着唇，耳边接着传来阿景一字一句的声音，“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他一边说，一边沉沉地点着自己的头，仿佛只有以此才能证明自己的真心。
　　离离听了，却逃避似地想要躲闪。阿景一支手用力握紧她的手，另一支手揽住她的肩，她无处可遁。
　　“我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只是交给你看，我故意想刺激你，可你就是不为所动，离离，其实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你自认我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都比不上你，所以你从来不放在心上，从来不担心，也从来——不吃醋！对吗？阿沁太特别，自从你见到她，你就开始恐慌了，对吗？你在外面呆那么晚回来，是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和阿沁，你想找个方式来麻弊自己，对吗？”
　　“我没有！”离离用力挣开他的双手，大声地朝他喊出来，然后慌忙别过头去，她不敢看他，
　　“你有！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而已！”阿景抓住她双肩，开始猛烈的摇晃，“我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不敢看我！离离，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错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压抑自己？我知道你习惯了孤单，不喜欢人群，但你可以试着接受啊！我可以给你完全的自由，不强迫你走进我生活的圈子，你一样可以维持你原来的生活方式！写你爱写的文字，看你爱看的书！”
　　“不可以！不可以！阿景你不要逼我！”离离不断地摇头，她觉得心痛，觉得难过，该死的爱情，只会让人徒增伤心，“我没有喜欢你，况且你有阿沁了！阿沁才适合你！”
　　“我跟阿沁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她有男朋友，而我喜欢的是你！离离你这样说，分明是在找借口！”
　　“没有！你瞎说！你自做多情！这些话你留着去对别人说，总之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不会！”离离慌乱地抱住自己的头，她几乎要哭出来，本来苍白的脸颊竟涨得通红。
　　“离离，你是不是喜欢邱子和了？”阿景忽然紧张地抓紧了离离的双肩，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狂乱和惶恐，离离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她闭上眼睛，痛苦地不发一语。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杀了他！邱子和那个混蛋，他是个人渣，留在这世上只会害人！”离离的表情在阿景看来等同于默认，他有些发狂了，声音越吼越大，他的坏脾气，又暴露了出来。加上一脸的憔悴，发红的眼睛，此时他的神情看起来，竟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至于吗？邱子和真的那么罪大恶极？就算他年轻时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现在他也只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你为什么那么恨他？就算你恨他，但你也没有必要把我跟他扯在一起，你这样根本就是无理取闹！”离离终于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着阿景的眼神变得格外陌生。
　　“我——”阿景看着离离，一时竟无语了，离离的眼神，让他寒心。
　　五月的下午，室内的空气冰冷得让人人的每根神经都变得脆弱而敏感。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啊？那么大声还让不让病人休息了？”值班护士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不高兴地轻声呵斥一句，看到阿景那疯狂的样子，眉头一皱将阿景推开，“你这样会严重影响到病人的恢复！出去吧！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可是——”阿景急得抓住床沿不肯松动，他紧紧地盯着离离，“离离我要你说句话！”
　　“阿景你先回去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我现在——想睡觉，我很累！”离离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她不看阿景一眼，就缩下身子，用被单蒙住了头。
　　阿景在床前呆愣了一会，他将手插进发间，本就凌乱的头发被揉得更加一团糟，待慢慢平静下来，他于是长呼一口气对着蒙着头的离离叹道，“好吧，我走！明天我来接你！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行吗？别想着我会放弃，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一定！”说完，他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离离，就转身走出了房门。护士帮她调了一下输液管，又帮她掖了掖被子，跟着也掩好门走了出去。病房内，一刻前的吵闹，此时，连余音都没了。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离离躺上被子里，感到浑身乏力，阿景确实是说中了她的心事了，她是喜欢阿景。可是这层心事骤然被捅破，没有甜蜜，却只有血肉模糊的痛苦。他，居然还怀疑自己跟邱子和，她跟邱子和？呵！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呵呵呵——这就是爱情，可以让人变得不顾一切，可以让人变得盲目和弱智。离离使劲用被子蒙住头，她仍是不停地笑着，笑得泪流满面。
　　爱窒息，恨也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