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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大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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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二月二日,好歹是个节日。颖姨一大早上就开始张罗着吃酒,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突然觉得怎么都不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胸口里堵得难受,却不知道为什么。
清歌探个头,一张笑脸:“下去吃酒啊,颖姨叫你呢。”
我本来盼着吃猪头肉已久,今日不知怎么就是没胃口。于是怏怏的摇头拒绝,清歌有些担心,走过来仔细看我的脸:“你不舒服?脸色都不对。”
我咬着嘴唇摇头:“只是胸口里堵得慌,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吃的也不多,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我还自言自语着,清歌却已经大笑起来。我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她笑得开了花,她戏谑的拍着我的肩膀说:“这病好治,我都知道怎么治。”
我拉了她的手,虽然冬天已经快过去了,但是这屋子里还是冷。但是清歌的手是暖和的,我忙着汲取她的温暖,听她说:“等三日之后陆公子出了贡院,你立马活蹦乱跳。我把肉都给你留着,到时候让你吃个够。”
我气的要打她,这时候颖姨笑着走进来:“这又怎么了?清歌,我要你叫人下去吃酒,你怎么还和小雨在这里闹起来了?”
清歌笑着躲到颖姨背后,探头出来笑我:“我就说了一句,这人就发疯了。看来是被我戳到痛处喽!”
颖姨好奇的看着我,挡着清歌不让我过去。我在原地掐着腰骂她:“阿弥陀佛,我愿佛祖保佑你找个相好的日日堵了你的嘴,还让你在这里贫嘴恶舌的笑我!”
“才说了一句关于陆公子的,你就气成这个样子。颖姨你看她,胳膊肘早就往外拐了。明日我们吃你喜酒,可要占尽了你的便宜去。让你心疼死,惩罚你这个见色忘义的!”
颖姨笑着走过来拧我的鼻尖:“我说什么事气的小雨都面红耳赤的。原来是关于陆公子的。也不怪小雨心急,要是陆公子得了个状元,小雨不知多风光呢。到时候可别忘了颖姨这老婆子啊。”
我百口莫辩,和她们推推搡搡的下来楼。我这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让人说穿了我的心事。我真是担心,担心的看着一桌子我平日里爱吃的菜都咽不下去。这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风寒一直拖拖拉拉的不好,到考试前几日还是咳嗽个不停。他跟我说贡院里是单人单间的,我想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
正想着,不防被颖姨用筷子在额头上狠戳了一记:“快吃吧,再想也想不出个状元来。”一众姐妹都对着我笑得前仰后合。我被一束束目光差点烧出个洞来,羞得没地方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清歌在桌子下握住我的手,附在我耳边说:“没关系,陆公子一定高中的。不要担心了,多吃点。三天后陆公子要是看见你瘦了一圈,不定要多心疼呢。”
我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我狠狠地在她手上掐了一下,看她越发笑得灿烂的不行。实在是怎么也吃不下,我上了楼在灯下看书,不知怎么就翻到柳永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阿弥陀佛,可不要言中。我可不要他偶失龙头望,只是个白衣卿相。我吓得连忙放下了,忙忙的念了几声佛。在床上翻来翻去,看着银色的月光浸在地上,就是睡不着。我念着佛,念着念着不知不觉就迷糊着睡了。
这三日终于熬下来了,二月初五我欢欢喜喜的早起到贡院前。等三声钟响之后,我垫着脚伸头从人群中看去,举子们都缓缓地出来了。一个个都面无人色,瘦骨伶仃的。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有亲属都挤上来围着刚出来的举子,听人们在低低的叹息说:“这贡院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的都要脱层皮啊。”说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挤到前面盯着门瞧,终于看到陆沉舟走出来。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脱层皮了,陆沉舟脸色蜡黄,身上的白衣好像都是暗色的。贡院里面那个单人单间,只有一盆炭火一床薄被一盏灯,连个挡风的门和窗户都没有。陆沉舟连四下看看好像都没力气了,我鼻子一酸,连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冷的不得了,我吓得去摸他的额头。竟然是烫的。陆沉舟一看见我,勉强的笑了笑:“你来接我?舍不得我了?”
我气的不行:“什么时候还说些不咸不淡的!我送你回家去,你还发热呢。”陆沉舟却把我拉住我,我一个趔趄撞进他的怀里。他揽着我,疲惫的把头靠在我颈子边:“别说话,让我靠一会。我都三天睡不着了,难受死了。”
我听不下去了,低声说:“怎么睡不着?”他迷迷糊糊的在我耳边说:“咳嗽的别人听了都睡不着了,我被群酸秀才骂死了,真是丢人。”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却猛地推开我,掩住口不停的咳嗽起来。我连忙过去拍他的后背,他摇摇手拉过我,低声在我耳边说:“我不回家了。”
“不回家了?全陆家都等着你呢,你怎么不回去?”陆沉舟在我耳边叹了一声:“你看我家有人来接我么?你要是不要我跟着你,我还能到哪里去?走吧走吧。”
我却偏不信这个邪了,再者我把陆沉舟就这么带到逸翠楼里去,所有姑娘怕不笑死我。于是我不由分说的叫了辆马车就往陆府去,陆沉舟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倦,什么都不说。脸色渐渐的平静下来,安静里透出丝嘲讽。
但我无暇顾及他的神色,马车很快就到了陆府。宰相府我从来没来过,新奇之下盯着那府邸瞧个不停。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一门两宰相三大夫四寺卿的家,居然这么普通,比平常富人家还强不了多少。我好奇的看了很久,直到陆沉舟下车拉着我进去。
这家里面很多下人走来走去,却实在平常,没什么奇花异景。我被陆沉舟拉进独立的一个小院子,这院子里全是青色的石头,有些竹子似乎多日没人打理,都已经长的东倒西歪。我盯着看着,冷不丁被陆沉舟敲了一下头:“看什么呢?”
“这竹子都没人打理,多可惜?”我转过头看着陆沉舟笑得一脸得意:“这是野趣,你这等俗人是不会懂的。”
我是俗人?我气的头上冒火,但是脸上笑靥如花:“陆公子,你这等雅人住什么样的房间,不如让我看看?”说着我不顾陆沉舟拦着我,自己走到房间门前推开门。这房间里面一面墙全是书,另一面墙上挂着陆沉舟的素琴。这古琴第一眼看着普通至极,第二眼却让人移不开目光。走近了看,居然是朽木制成的,我蓦然想起孔子说朽木不可雕,不由得一笑。
琴尾有两个篆字“飞泉”,让我吓了一跳。我小心的摸着琴,转过头看着陆沉舟:“这琴是飞泉?你怎么有这个钱去买名琴?”他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滑过琴弦,一阵“仙翁”声回荡在屋子里。他笑着看我,低声说:“这是我家祖传的东西,要不然我穷成这样,哪有这个闲钱。”
我无由来的打了个寒战,回头看看门口。有个严正的老人都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他身上仿佛有种凌人的气势,但是被他隐藏的很好。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看着我们,一双眼睛仔细的打量我,像能把我看出个洞来。我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抓住陆沉舟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看向陆沉舟。陆沉舟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老人,接着低头毫无预兆的将一个吻印在我额头上。
我吓得想要退开几步,被陆沉舟紧紧地扣在怀里。那老人神色不变,只是走过来面对陆沉舟。他缓缓地开口,似乎想了很久:“子齐,你去贡院了么?”
陆沉舟哈哈大笑起来,我听着害怕,却又觉得他可怜。他笑了一会,恶狠狠的盯着老人看:“父亲大人,你连你儿子今年多大都不知道。还管我去不去贡院么?”
我闻言惊讶的看向老人,老人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看来陆沉舟说的是真的,连自己儿子都大都不知道,倒也是个奇人了。我这一看他,他就抬眼看我。我竟然不敢直视他,于是低下头。陆沉舟似乎感觉到了,拍拍我的后背安抚我。他昂起头看着他父亲,神色里有不屑,却又有隐藏的不安和悲伤:“我是去了,满意了么?若是中了,给陆家增光了,我这个逆子是不是也能有点利用价值?”
一席话说的老人脸色大变,他深深叹了一声,转身而去。我半天才敢抬起头来,喘出口气来。陆沉舟默默的站在那里许久,我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什么。他半晌回过神来,低头看我惶惶然的神色,笑起来:“你吓成这副样子,真稀奇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这个人只要一开口就要损我,我一开口也要损他。真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但是此时我没心思和他斗嘴:“那是陆大人么?陆宰相?”
“你也是个怕官的?”我摇了摇头,轻声说:“果然肃肃如松下风,凛然不可犯。”他扳过我的头,低头凑过来:“我呢?”
我们离得太近,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熏香味道,我咬了咬唇,看着他赖皮的样子:“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冲静,老子淡泊之道。超然物外,清静无为。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没看出来么?”
“呸,我看你是醉卧花丛的蠢材!”
说完,我们一起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