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苹见

12、焰火

　　逸翠楼年初二就开张，然而陆沉舟没来。颖姨一个劲的追问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只是推说头痛不答她。
　　我还真是头痛，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陆沉舟平日里看起来再好不过的脾气。答应了就答应，不肯答应就不肯答应，犯不着这样赌气。我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气了半日又释然了。富家公子哥的想法不好揣摩，我今日才懂得。
　　我又陪着清歌去唱了不少曲子，颖姨越发的喜上眉梢，看待清歌与其他人不同。我心里知道清歌这样招人爱，第一夜一定是会卖个高价钱。但是只怕遇人不淑，让她多吃了不少苦头。清歌脸上淡淡的，似乎并不十分的在意这些。我也知道她的心情，第一夜一过，人也只能投了这风尘，从此迎来送往。比天高的心也只是比纸薄的命，终究也要认命。可是青楼里的姑娘终究都逃不了这一步，这一个是清歌，下一个就是我。
　　我心里仿佛也烦得不得了，惴惴不安，害怕即将到来的命运。一切的可能与不可能，都让人害怕。这日是元宵，有灯会。楼底下也有唱戏和杂耍，那些喧闹好像离我十万八千里的远。我一个人坐在灯下，书也看不下去。推开窗子看低下的灯市，有姐妹叫我来去看晚上的焰火，我也推了不去。
　　正发呆着，有人敲门。我想大概是清歌，这楼里还闲着的也就是我们两个。敲门声愈发的响，我急急的走了去开门。一推开门，门前居然是陆沉舟。
　　我原本是不气了的，可突然看着这人一脸的笑容心里就有气。二话不说要关上门，陆沉舟一时情急，手伸出来拦着门：“别关，我有话说。”
　　可是迟了，我眼见着门关上，掩了他的手。门都关上了，我听他似乎闷哼了一声，心里一跳。踌躇了一会，又打开门。陆沉舟背着手站在那里，见我开门又是一笑，我拉长着一张脸说：“掩着手了么？”
　　他摇摇头，张口要说什么。我已经拉了他的左手看，手掌上是一片晕红，慢慢的变紫了。这人好像没事人一样，气的我骂他：“掩着了不会叫一声么？还在这里站着？进来我给你涂点药膏。”
　　我心里纵然还有气，他的手伤成这样我却不能不管。于是拉着他坐在榻上，找了化瘀血的药膏给他涂上。我刚一碰到他的伤口，就听他吸了口气。可见是疼得不得了，我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只是低头仔细的涂药膏，他那只没伤了的右手突然放在我头上，向下抚摸我的发。我眼睛都模糊了，只觉得他那只手那么暖。人说头发是没有知觉的，我却觉得他手暖的好像正暖着我的心。
　　我吸了下鼻子，轻声说：“别乱摸，我涂不好了受罪的是你。”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抬头看他。药膏是凉的，他的手不知怎么也变冷了。我四下的看看，竟找不到布条给他把手包扎好。于是撕开了我一条淡青色的罗裙，听他淡淡的叹了一声。
　　我抬头看他，他颇惋惜的摇摇头看着撕破了的罗裙：“裙子这么漂亮，撕了多可惜。”我听了扑哧一笑，心里的气不知怎么消了大半：“你手伤成这样，还操心什么裙子。可见真是个傻子。”
　　我本来是开一句玩笑，他颇认真的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可不就是个傻子。明明知道你还生气不想我来，我还是忍不住来。”
　　我被他说的语塞，他只是笑了笑抵住额头，并不看我。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是春天水上浮着的薄薄的冰，却又仿佛带着许多无可奈何：“若是我中了状元，就来竞价。到时候一定让你和清歌满意。”
　　他这就是答应了，我心里本来该欢喜，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仿佛是有些难过的样子，我并不懂为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不懂，我只是不想懂得。倘若深爱，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空隙留给任何一个人。青楼里没有恩爱夫妻这一说。可是真正深爱的彼此的人，即使有了血脉相承的子女，爱情变了一番摸样，也还是爱情。爱情是自私的，利己的。任何人陷入了爱情，都没办法心胸宽大。爱上了一个人，见他多看了别人一眼都是伤害，都是不甘。爱情又是宽容的，因为深爱，任何缺点与错误都可以被原谅。只要有爱，我可以与你一千遍的推倒从来。爱情可以变淡，所以不是每天都是花前月下，神仙眷侣。但是爱情不能容纳，可以平静的接受另一个人的介入的那一天，爱情就不再是爱情，心也就死了。
　　我想谢谢他，却找不到方法。我给不了他需要的，给了也是虚情假意，伤害他也让我自己难堪。我仔细的想了想，对他露出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今年是元宵节，不如我们去看灯？”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我做什么也都有心情了。然而他笑得有些勉强。我一直觉得今天他十分的不对劲，这刻才看出来问题来。陆沉舟脸色苍白的像纸，脸颊上却浮着不寻常的殷红。他闭着眼睛点点头，想要起身。我觉得不对，伸手压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
　　我的手是冷的，然而他的额头烫的实在吓人。我愣了一刻，又伸手去摸他的脸。脸颊是极冷的，我的手被他捉住压在脸颊上，他的眼睛却因为发烧亮的如同烛火。
　　我在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的词穷，于是干巴巴的问出一句：“难受么？”
　　他摇摇头，接着又点头。接着伏在桌子上，他慢慢的呼吸变轻，像是睡着了。我被他拉着手动不了，却也释然了。我只是坐在烛光下安静的看对面睡熟了的人，忘了今夕何夕。
　　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我这样看着他的机会，再也不会有。我再也不会用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心看着他。我不会有这一刻的耐心和柔情，这一刻的心怀感激和愧疚。
　　如果我爱这个人，该多么好。不需要等待，不需要煎熬。他一直张开双臂等待我投入，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等我依靠他。然而我做不到，我越是心软和感动，我越是清楚知道我做不到。我不是不做依托乔木的丝萝，我只是拣尽寒枝不肯栖。他是佳木，我并非是良禽。
　　我从不相信爱情里有公平这一说。爱情不能等价交换。我爱你如斯，就要求你以同样的爱来报偿，这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不知道人常说相思是情债，既然是债，总有一日要还。只要耐心，总有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的一日。日后我百般煎熬，千般心苦，大概都是连本带利的还了陆沉舟。
　　外面已经开始放焰火，一朵朵焰火在天上盛开，然后落尽。美丽只是一瞬的，所以令人印象深刻。人人都爱牡丹，却对雪花又恨又爱。因为是握不住的，得到的瞬间又失去。还没有得到的喜悦，就面临失去的悲伤。我希望陆沉舟不要醒来，因为我们在一起做一个美梦，醒来之后只会发现自己的失落。
　　欢呼声远远的传过来，外面是欢腾的海洋。这个屋子还是那么安静，连烛花爆开的声音都清清楚楚，我专心的看窗子外。没看见陆沉舟的脸埋在袖子里，落下一滴眼泪，慢慢的洇开，像极了一朵花的样子。
　　许久之后，他的手动了一下，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我总算有机会抽回我的手，放在他额头上，他额头的温度似乎降了点。我还是担心：“叫个大夫来看看吧。”
　　他带了点疲倦的摇摇头：“我吃了药来的。风寒十几日了，大夫来了能看出什么来？”
　　我想来这人也是除夕夜里披风也没穿，跑出去骑马的功劳。于是起身叫人熬点姜汤过来，回来才看见他苦笑着摇头：“我自小最恨姜汤。”
　　我无法，只能吩咐多放糖。一会姜汤送上来，我盯着陆沉舟苦着一张脸皱着眉喝光了姜汤，等他放下碗，轻声说：“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觉风寒就好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点点头起身。我随即起身替他披上留在我这里的披风。我这几日闲了在披风带子随手绣了梅花，陆沉舟低头看见，笑着问我：“你绣的？”
　　我正专心系着带子，闷声应了。他又问：“闺阁正月里不是不动针线么？”
　　我抬头瞪他一眼：“我一个青楼女子，算得上闺阁么？哪有那么多破规矩。”他被我盯得讪讪的，低头去看披风带子，轻声说：“绣的挺不错的。”
　　胡扯，我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水平？我翻了翻眼睛，露出个大大的白眼。陆沉舟只是低头专心的打量披风带子。我刚要转身，听他低声说：“今天本来想要带你去看焰火的，可惜了。”
　　我听了心里一酸，脸上却笑起来：“这有什么的，明年再看也是一样的。”
　　陆沉舟见我笑了，也勉强笑起来：“那么，说定了。明年元宵节，我们去看焰火。”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自己推了门走了，再不回头。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明年的事情，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熊掌代替惊堂木一拍：此文坑了！
好吧我手贱，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