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宁郁

37、第十三章 肺腑（2）

　　我的脸上顿时晕红如醉，辩解道：“哪有！姐姐就会取笑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一想到武家大哥哥，我的心头就是甜甜的，好温暖，好踏实，不自觉地就微笑起来？是从昨晚他提着橘红色的灯笼走向我的时候，是从他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扶起我的时候，还是从明明难吃的要死但为了安慰伤心欲绝的我而谎称巧馍馍很好吃的时候？
　　可是，他到底还是武家的人啊，我怎么可以一想到他就会笑呢？还控制不得。不可以的，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他是武家的人呵。
　　芙楚身后传来衣饰窸窣作响之声，我越过她的肩头看到李隆基不知何时已经端着药碗走进屋里，或许是汤药太烫，他的手轻微颤抖，如墨的药汁差点泼洒出来。
　　芙楚连忙从床畔起身，接过李隆基手中的药碗，恭谨道：“辛苦临淄王了。”然后将唇抵在碗边，轻轻吹一吹汤药，待汤药不再那么滚烫之后，递到我的嘴边，哄道：“趁热一口喝下，病就好了。”
　　满鼻尽是清苦之味，我浅尝一口，苦得差点落泪，任性道：“好苦好苦，我不想喝。”
　　芙楚又劝我几句，见我不依，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转身问李隆基道：“临淄王，不知你这里可有蜜枣？”
　　李隆基对芙楚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呆滞，不知在看哪里，等芙楚连续问了几声，他才回过神，“啊啊”地应着，却不懂得芙楚之前问他什么。
　　我不满道：“芙楚姐姐是在问你有没有蜜枣什么的，这药苦死了，我喝不下！”
　　“我找找，我找找。”李隆基冲进内间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拿着一块蓝布包走出来，他将蓝布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三颗洁白如玉的麦芽糖。
　　“蜜枣找不到，不过糖果可以吗？”
　　“还行。”我拿起一块糖含在嘴里，端起药碗强行痛饮一口，但还是苦涩得眉毛眼睛都拧到了一块儿。
　　“我去问问宓蕊持盈，她们应该会有。”李隆基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他喜欢你呢。”芙楚突然道。
　　“什么？！”我吓得差点从床上滚落下去，“姐姐莫要拿我和他取笑。我和他都还小，又是主仆，怎么可能……”
　　芙楚将接过药碗搁置一边，嘴角噙着笑：“若真是动了心，哪里管得了分位尊卑年纪大小呢？”
　　我闻言心下一凛，正色道：“姐姐莫要误会，我和他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主仆情分。”
　　“是么？”芙楚的目光停留在床头，那里摆放着昨夜李隆基送我的如意珠花，玲珑剔透，泛着晶莹的光辉，“我以为，至少他是对你动心的。”她不理会我眼中蹿出的惊讶，继续道，“我并非今日是第一次来，所以也知道，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临淄王表便上是锦衣华服，尊贵无比，他的住所也似乎是雕梁画栋。可是，就连住在掖庭宫的我都已听说，东宫的月例是层层克扣下来的，分到临淄王手上也未必剩有多少，恐怕你这几个月来都没有得到月钱吧？”
　　我如实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东宫的生活很是清苦，每次用膳，典膳厨的厨子都不会好好煮饭，干硬夹生，就连菜也不过是三道寻常青菜加上一碗素汤，极少尝到荤腥。至于昨天的面粉，也只是因为乞巧节而分发下来的。
　　“那不就得了？你想想，生活如此清苦，他多久才能吃到一次糖呢？一个小孩子，好不容易有糖吃，自然舍不得，偷偷地藏着，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舍得拿出来尝一颗呢。他一听说你的药苦，想都不想便将仅有的三颗糖拿出来让你吃。还有这朵珠花，不像他所有，应当属于他的母亲。临淄王母亲早逝，或许是他母亲的遗物也不一定。将自己母亲的遗物送给一个女孩，不正是向她表明心迹么？他的这番心意你居然体察不到，真是可惜。”
　　我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怎会体察不到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罢了。况且，我对他来说，更多不过是一个很好地陪他应付武家一行人的帮手罢了。
　　“你若还不明白，就再想想，世间哪有像你们这种不分大小的主仆呢？你与他说话口气没大没小，他居然也不恼，还哄你笑。这不是恃宠而骄是什么？”芙楚的眼角扫过床边搁置的药碗，那药汁好黑好黑，却黑得明亮。
　　对啊，我对旁人一向谦逊有礼，唯独对李隆基，可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可以无所顾忌地与他嘻嘻哈哈，玩笑打闹，不正是因为恃宠而骄么？
　　我伸手从小铜盆中掬出清水，拍打在我苍白无色的面颊上，想让自己脑海能够变得清醒。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被我粗鲁地通通捋到脑后。
　　“姐姐有所不知，临淄王现在身处险境，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都要在心里揣度许久才敢做。他或许是见我还有那么一些小聪明，比东宫里另外那些蠢笨麻木的宫人要好很多，才看上我的，不为其他。”有水不慎进入眼里，那股子尖锐的酸疼笔直地扎入心底，疼得我打了个激灵。
　　芙楚从发鬓处取下一个木梳，替我梳理头发，她的动作轻轻地，缓缓地，俨然是一个长姐或是慈母的姿态，“我知道你一向对旁人都保持着戒心，我与你认识那么久，还掏心掏肺对你说了不少心窝子的话，可到那日看守太仓，你照样疑心我。”
　　我一怔，握住她的手，“芙楚姐姐……”
　　芙楚体贴地拍拍我的手，眼里尽是理解，“我也知道你的出身，从小生活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东西都是你争我抢，一百多人里面只有十几个可以出人头地，难免不乏着算计。即使是对与你一同长大的绮霜，你也不会百分之百信任，不用说我，更不用说临淄王了。可我要说的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今有人愿意对你好，你为何不愿对他坦诚相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