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宁郁

11、第四章 长夜（3）

　　“它很美吧？”我垂下睫毛，难掩落寞，“不然姐姐也不会喜欢它了。漂亮的花真好呢，任何人都喜欢，文人骚客为她们著书立传，不漂亮的花，纵然是花，也只能屈居于角落里，无人青睐，凄苦无依。”
　　“怎么会呢？你看这朵，”芙楚从石阶的缝隙里摘下一朵蒲公英，上头那团雪白的绒球摇摇欲坠，“蒲公英它一根茎上就只开一朵花，只结一团球，很寂寞吧？也不受人重视，却很有用哦。它虽然味道甘苦，但是与夏枯草相配可清热，与金银花相配可消痛，与决明子相配可泻火，与地丁相配可解毒。”
　　“这么有用？”我不敢相信一棵小小的植物，有这般用处。
　　“还有哦，它可是很坚韧顽强的呢，随风漂泊，四海为家，将种子散布到天涯海角。”芙楚鼓起嘴一吹，蒲公英立即四下散开，纷纷向天际飞去，化作点点明星。
　　“真好，真好。”我双手托腮，钦佩地看着纷飞的蒲公英微笑着。
　　“我想，你那问题的关键是性子太过冷淡倨傲了吧？我原先和你说了那么多话，你才开始搭理我，可是一旦你放开了，便能掏心掏肺呢！”她揽我入怀，轻轻拍我的手，柔声道，“不是么？”
　　“是啊。因为有些时候那些宫婢做的事情我很看不惯啊，总是在背后说东家长道西家短，很无趣，也很令人厌恶，让我跟她们玩，实在难受。但是如果不和她们搞好关系，她们就成天说我坏话！”
　　“与那些成天揭别人长短的人深交是万万不可的，但也不能把那种不屑的、歧视的表情写在脸上啊，明摆着让别人讨厌嘛，小人可是招不得的呢。”她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个木梳，将我凌乱的头发梳顺，“而且方才我也有些不高兴的，我那么热心地说这说那，你却心不在焉，好像我很心烦似的。以后要记住，若有什么不想说话的时候，也要和旁边的人说一声，免得别人在那里热火朝天，却要被你泼冷水，这可是很不礼貌的呢。”
　　我怔一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做法有什么不妥，赶紧道歉：“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不礼貌的。”
　　月光轻轻柔柔，文文静静的，将我与芙楚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青石板被印染成灰黑色。芙楚将我的头发分成几股，不知道她想要弄成什么发型，她手上的动作轻轻细细地，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我。
　　“再说了，你既然都可以做到不在乎她们，为什么不能做到不在乎她们背后说你的坏话呢？”芙楚低头朝我嫣然浅笑。
　　我双眉紧锁：“因为我总能听到啊，这些坏话总能想尽办法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耳朵，我捂住它也还是能够听到。”
　　芙楚“咯咯”一笑：“所以让你多读些书嘛，如果你读书读得入迷的话，你就不会听到那些讨厌的闲言碎语了，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呢。司药司的事情不多，我无聊得紧，但当一书在手时，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读书这么有趣的事情呢。好啦，你摸摸看，喜不喜欢这个发型？”
　　我伸手摸了摸，几股的头发被缕成一条一条，扭成环，一环套着一环，环中有环，我对着地上的影子左摆右摆，简直惊呆了：“姐姐你好厉害，这种发型叫什么名字呀？真好看。”
　　“同心髻。”芙楚认真地看着我的脸，“奇怪了，难道你还有不开心的事？怎么总有一抹忧烦摆脱不掉呢？”
　　我绞着衣带，吞吞吐吐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大开心，我有一个……嗯……从小一块长大的人，现在和我一起在司乐司，她的性子很开朗，很受别人喜欢，今天犯的错……嗯……虽然因我而起，但是她、她也有一份，可是女史不罚她，只罚我，反正……反正……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是不舒坦。”
　　芙楚抿着嘴偷笑：“就这样？”
　　我浑身不安：“是、是啊。”
　　芙楚仰头看着皎洁温润的满月，幽幽叹着气：“唉，谁不会羡慕别人，嫉妒别人呢？其实，你也很喜欢她吧？”
　　我紧张地矢口否认：“没、才没有！”
　　她笑眯眯道：“就是因为太喜欢她，认为她完美无缺，所以就很羡慕她，想成为她，可偏偏无法做到像自己所认为的她那样‘完美’，就会产生厌恶的心思，嫉妒她为什么这么好，自己却做不到这么好。是不是？”
　　真是一语中的！我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只想出这一个词来形容。
　　芙楚捧着我的脸，疼爱地注视着我，柔声道：“你知道吗？你也有很多很好的地方呢，你待人很真诚，不会矫揉造作，不会背地里嚼舌根子，不会起坏心思算计别人，你真的很好很好，很棒很棒，你要相信，你是这世间举世无双的。而且，你很好看呢。”
　　我满脸涨红：“哪有。我瘦伶伶的，哪里好看。”
　　她的指尖轻轻触着我的眼睛，温婉道：“你的眼睛，很大很有神，水汪汪的，有鲜活的生命在里面绽放。外表根本不重要，就像那些布料，原本都是丝，全靠后天良工巧匠的过人手艺才成为华丽名贵的布匹，所以，与生俱来的外貌并不能让一个人走运多久，而要看她后来的……”她突然扳过我的肩膀，面向浣衣房的门口，“我想——那个让你又讨厌又喜欢的人来了呢，”然后推了我一把，“快去！”
　　我疑惑地朝前走了几步，看到浣衣房的门后的阴影里弱弱怯怯地躲着一个身着葱白色宫装的宫婢，不是绮霜又是谁？
　　“绮霜！”我不自禁地惊呼，“你来这里做什么？”
　　绮霜怪不好意思地走出来，挠挠脑袋：“看门的嬷嬷们今晚在喝酒，睡得比较晚，所以我刚刚才能偷偷跑出尚仪局，天黑了又不找不到来浣衣房的路，在掖庭里绕了好大一圈呢，可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上前牵起我的手，眼睛里荧光点点，“今早的事情是我不好，如果我立即制止你的话，你也不会被罚来这里受苦了。”
　　“不，才不呢。”我的双眼盈满泪光，
　　她仔细地摩挲着我的手，关切道：“捣衣很累吧？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要拒绝她，还是答应让她留下来？身后的芙楚笑着道：“正好正好，多个人捣得快，我还怕这么多的衣服，一个晚上捣不完呢。”
　　绮霜轻巧巧地跑到芙楚身旁，盈盈道：“姐姐，我叫绮霜，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姐姐教我捣衣好不好？”
　　“我叫芙楚。”芙楚朝我招一招手，“让纤雩教你好不好？纤雩捣衣很纯熟呢！”
　　我递给绮霜一根砧杵，皱着鼻子做个鬼脸：“你哪里用我教，你那么聪明，必是一看就会呢！”
　　崴嵬茂密的树影在浣衣房青灰色的石板上投下迷迷蒙蒙的幽暗，影影绰绰间月华如水，晃动了一片清澈晶莹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