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宁郁

10、第四章 长夜（2）

　　“这我就不晓得了。或许也没有好上天那么夸张，毕竟不过是一块布，只是织匠们手艺巧而已。”她又拣一件葵色暗纹芙蕖广袖短衣，一边让我细摸，一边问我，“这个又感觉怎样？”
　　“这块料子比上一件做工还有精良，纹路细腻。而且，”我将鼻子凑近布料子微微一嗅，“它用清水洗过之后，上头居然还会留有余香。”我说不出这是什么香味，比花香悠远绵长，比木香清甜芬芳。
　　“并非是料子上残存的熏香。它叫古香纱，香味天然而成。织成此纱的丝是由食香蚕吐出，这种蚕不食桑叶，反而流连于花间，食花蕊，饮花露，所以所吐之丝便带有奇香。偏偏此蚕生长于万丈高山之上，十分难得名贵。由此看来，这件衣裳应该是上官大人所有。”芙楚将衣裳小心翼翼地平铺在砧板上，开始捣衣。
　　“姐姐，上官大人是谁？”我提问时手上的活计也没有停下。
　　“是皇帝身边的执掌文诰的奇女子，闺名婉儿，她是大学士上官仪的孙女，因祖父触罪而被捕入掖庭。但她天生聪慧，文采过人，深受皇帝赞赏，十四岁时便掌管宫中诏命，据说现在皇帝的许多圣旨，都是由上官大人所书呢。”
　　“那她岂不是与皇帝关系甚好？”
　　“这到未必。”芙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或许是老天作祟吧，上官大人年轻时爱上了一个人，前太子李贤。但李贤不得他母亲——既当今皇帝的喜爱，很快便被废黜，而废太子的那道诏书，正是出自上官大人的手笔。”
　　“天啊！”我惊讶地捂住嘴，“若她真的喜欢前太子，又怎会忍心下手？”
　　芙楚遗憾道：“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那么厉害。可能上官大人当时就已决定要终生追随皇帝吧？所以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爱情碾碎了。其实我觉得他们本应该是一对佳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皇权争斗里，容不得爱情。”
　　“姐姐知道的真多。”我羡慕道。
　　芙楚耸一耸肩，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上官大人的事情你随便问宫里的任何一位老人，她们都能告诉你一大把奇闻异事。”
　　我摇摇头：“不仅仅是这个，还有那些料子，姐姐都认得！”我拣起刚刚捣好的一件粉色宫装，“姐姐，这是皇宫里宫女的衣服吧？料子果然比我们穿的好呢。”
　　“她们的宫装是用绢纱做成的。织工细密，较为坚韧，所以不容易起褶子。但是洗多了容易起毛球，所以捣衣的时候也要小心。”
　　我羡慕地叹口气：“真想像姐姐这样学识渊博。”
　　“其实你有空的时候，不要总和别人聊些宫里头有的没的流言蜚语，应当往书斋里多跑跑，里面有几本书，是极好看的呢。”她朝我狡黠地眨眨眼，“我在司药司闲得无聊，便主动接下了看管书斋的活，你想看什么书，我可以让你偷偷拿出去看。不过要保证，不许弄坏哦。”
　　“真的吗？”我欢喜雀跃，手上的力气不觉加大了几分，“太好啦！谢谢姐姐。”
　　“哎呀，不是这么用力。”她放下自己的砧杵，握住我的手，“太用力衣服会被捣坏的。你跟着我用力，要把握好力度，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像这样。”
　　“可是这样好累哦。”我抱怨道，才两下子手腕便酸痛不堪。
　　“捣衣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她松开手，让我自己来。
　　“但是姐姐很娴熟的样子啊。”我低头看着砧板上的衣服，生怕下一次抬起砧杵的时候衣服上就会出现一个大洞。
　　她捋了捋鬓角垂下的发丝，汗水已经沾满她光洁的额头：“我这是被罚的次数多了，才练出的本事。”
　　被罚，这两个字我一听到浑身立即打了个冷颤。灿烂的繁星忽的变成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向我，使我伤得体无完肤。
　　“怎么不动了？”芙楚低下头看着我。
　　双环髻已经松动，垂落下的青丝遮挡住我的双眼，只觉得它们黏腻地黏在额头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姐姐，你有朋友吗？”我问。
　　“嗯？”芙楚莫名其妙，“怎么这么问？”
　　我伸手揉了揉鼻子，想让鼻音不要那么重，“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
　　“如果你愿意，我想你就是我朋友啊。”她笑着眨眨眼，晶莹剔透。
　　我用力地抹一把脸，但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姐姐真好，永远是这么开心。我就做不到了。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玩，虽然我也不喜欢她们，但是我也想要朋友。不学习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有看着天空发呆。旁边的人都在嬉笑打闹，就只有我不行，我看着她们玩，也想和她们一起玩，却不知该怎么说。就像河里的一滴水，明明与旁边的水没有任何分别，却无法融在一起。”
　　“这样啊。”她停止捣衣，拉着我坐在台阶上。
　　我不知所措，犹豫着：“这样好吗？衣服还没有捣完呢。”
　　“反正你哭也捣不了衣服啊。还不如把心里的苦闷与我说说，心情或许会好很多呢！”她掏出一块绣花小绢轻拭我满脸的泪痕。绢子上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恬淡温软，清新扑鼻。
　　“好香的绢子，是花香吧？”我完全沉浸在这香味里了，又多嗅几下，忘记了方才的伤心难过。
　　“是杜若，一种白色的花，芬芳馥郁，屈子所著《九歌》中有云：‘山中人兮芳杜若’说的正是此花。我就是用杜若水来浸泡绢子，所以绢子上才会留有杜若清香。”芙楚细心地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