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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四章 长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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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该来的还是来了。因为在尚功局门口做错了事,我被笑梅狠狠地骂了一通,还被惩罚在夜里前去浣衣房捣衣。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整件事情下来,被波及受处的只有我一人,绮霜未在其中。
说来这件事情因我而起,绮霜不过是个牵连者罢了,可是,为什么笑梅找都没有找她呢?尚功局的女史不会没有提到她,唯一的解释,就是笑梅刻意放她一马,装作不知道将绮霜赦免了。
我心里终究有些悒悒,实在不明白绮霜为何总能得到这么多偏袒。平日里其余宫婢都喜欢找她谈笑,自然她也总能让大家谈笑宴宴,笑语入珠。而我就不行了,我知道别人在背后说我些什么。
“呀,那人就像个木头似的,总是冷冰冰一张脸。”
“就是就是,以为自个儿比别人多认识些字就了不起吗?哼,还不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东西!”
“真是不明白绮霜这么有趣的人为什么要和她玩?想不通!”
虽说都是在私底下议论的,但这些嚼舌根子的话总能源源不断、无孔不入地逼入我的耳朵,相比绮霜所受到的喜爱,心中那些苦涩辛酸的感觉,简直让我发疯。
我惊异于自己心中所想,难道是被那个胖女史说中了?我与绮霜的感情,开始崩坍?若我有这般所思所想,那么绮霜呢?换在平常,如果脑海里总是萦绕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我一定夜不能寐。
现在可好,晚上睡不着也不用睡了,掖庭宫里每日换洗下来的衣服成千上百,要在一夜之间全部捣完,是根本没有时间睡觉的。
在民间捣衣一般都在秋天,为冬衣做准备。可是浣衣房所要捣的衣物不单单是掖庭宫里宫婢内监的衣物,还有太极宫、东宫、皇宫里的宫女内监、命妇贵人,甚至还有皇上的衣物,所以还没有到夏天就要着手准备了。
索性,还有另一个比我稍大的宫婢相陪,我看了一眼她的腰牌,是尚食局司药司的,名叫方芙楚,应当也如我一样,犯错被罚到这里。她着实话多,不停地与我说这说那,可我仍旧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你说奇怪不奇怪,”她一边捣衣一边笑着问我,“捣衣声这般清脆,可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根本听不到呢!”
将洗净的布帛平铺在光滑的砧板上,双手握住冰凉的砧杵,用力地捣衣,求其柔软熨帖,一声一声,清响透彻,似银河划破掖庭宫万籁俱寂的夜空。
我抹了额上一把汗水,懒懒地说:“现在大家都已熟睡了吧,梦中哪里听得到捣衣声呢?况且有重重宫墙相阻,也传不到吧?”
“你说的是呢。”芙楚用挽起的袖子抹一抹脸,轻声哼唱,“衡纪无淹度,晷运倏如催。白露滋园菊,秋风落庭槐。肃肃莎鸡羽,烈烈寒螀啼。夕阴结空幕,宵月皓中闺。美人戒裳服,端饰相招携。簪玉出北房,鸣金步南阶。櫩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微芳起两袖,轻汗染双题。纨素既已成,君子行未归。裁用笥中刀,缝为万里衣。盈箧自余手,幽缄俟君开。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①”她的歌声轻柔如絮,伴着切切寒砧,萦绕着一股惆怅别离的情绪。
我不知不觉停下手,定定地看着她,她让我想起胡女施罗珈,她虽然不比施罗珈美貌,可眉宇间那抹似有似无的疏落忧伤,才真真同样让人揪心。
“姐姐,”我突然问道,“姐姐是为何进入掖庭的呢?”
“我呀……”芙楚低眉浅笑,却难掩哀恸心绪,“我是家里发生一些事,被充入掖庭为宫婢的。”
“被抓进来的?”我一愣,“那姐姐你家原来是做官的?”
芙楚落寞地摇一摇头:“我也不清楚,进来时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孤身一人,也不知晓家人情况。想来,进宫也有十年了吧。”
“宫中可有姐妹?”
“家里只有一长兄,不知是被发配边疆充军了,还是立即被腰斩了?”她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眼眸里有如水的丝绸在流动,“我教你认料子好不好?”
“嗯,好啊。”我其实也是无聊,便应允了。
她取了一袭水绿地彩线绣牡丹芍药长裙,让我细细轻抚上面的花纹,笑着问道:“你觉得这块料子如何?”
我啧啧称奇:“十分光滑柔软,像流泻的瀑布一般,对着月光一照,好像连满天银星都被盛入这段布匹里头了呢!”
“说的很形象呢!”她笑眯眯地弯起眼睛,比月牙还有皎洁,“这种料子名叫花软缎,穿在身上轻盈温润,如你所说,似流水一般,但她比一般薄料都要厚密一些,所以皇宫里的贵妇们都用来做夏日里的夜间常服,既不显得累赘,又可防露水湿身。”
“原来是贵妇们穿的呀,”我比划一下身上的宫装,“我们穿的纱和这料子比起来,可差多了呢!”
“我们所穿的宫绡,是用生丝织成,宫里特制的,较一般料子既轻既薄,如缣。就是那些老嬷嬷身上穿的,不是十分透气,还有些硌人。”她将长裙叠整齐放置于干净的竹篓里,明日还有将这些装好衣物的竹篓送还回皇宫。
“连一般贵妇穿的衣服料子都这般好,那皇帝穿的岂不是好上天啦?”我好奇地问道,无比憧憬有朝一日能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