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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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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会
一个月后。
“此次武林大会阵势可大了,三大门派、四方好汉、五湖异士——”
“你能说重点吗?”
“我就是告诉你,这次武林大会与往常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灭魔门,匡正义嘛。”
“目的虽是相同,但阵势不一样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咳,这回是十余年来,规模最大的围剿魔教行动,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必将成为武林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你我能参与其中,应该感到无上的荣耀……”
裴鸿羽听着邻桌的夸夸其谈忍俊不禁,陈墨辛也是摇头失笑。他二人本打算在陈墨辛送完陈母二人回来后便出游走避,哪知十天前,裴鸿羽的师兄方围寻上门来,说到近日魔门中高层更替,气焰愈发嚣张,不断滋扰生事,他师父连同几位武林前辈决意召开武林大会声讨魔门,因而寻师兄弟们回去助阵。
裴鸿羽正愁和他母亲请不动假,借此机会拉着陈墨辛便与师兄溜了出来。走到这里,发现一路上全是从各地汇集而来的武林人士,倒跟过节似的热闹。
裴鸿羽虽知武林大会必有魔门来犯,那沈云歌又是魔教中人,但想有他在陈墨辛身边,寸步不离,想来不成问题。就只怕他心里会有阴影,不过一路观察,陈墨辛都是淡然以对,似乎已放下那事,心中暗定。
方围道:“武林大会七月初五举行,我们就赶在初四到平武,休整一天。我估计师父也是这几日到。鸿羽,师父可说了,若发现你武艺有半分退步,这回必定将你拖回山上闭关。”
裴鸿羽打个哈哈,桌下的手握住陈墨辛,道:“放心放心,有师父师兄这样的鞭笞,我哪敢随意放松。”
方围佯怒道:“嬉皮笑脸,不知师父为何看重你!”
方围做事极有计划,每天走多少里路,何时稍息,何时吃饭,何处过夜等等都有详细周密的安排。然陈裴二人却是随性之人,碰上这么个循规蹈矩的人,大感受不了。初四准时到达平武县,两人都暗松了口气。放下行装,和方围打了个招呼就溜出客栈来。
陈墨辛知道此地的绣品极为出名,便说去给裴母、陈母和湘荔买些手信,裴鸿羽自是乐意奉陪。寻到绣品一条街,果然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就连他们两个男子也觉耳目一新,甚为新鲜。
陈墨辛没把握陈母和湘荔喜欢什么颜色、花样,走马观花逛了几家,倒把眼睛看花了。裴鸿羽也是无可无不可,说是“若买了她不钟意的,就随手扔在一旁,倒浪费了。”
终于在一家店里,陈墨辛看到一匹月白色、绣着暗花的布料甚是清雅,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伙计甚是机灵,打量了陈墨辛的年纪,上前道:“老板有眼光,这匹布好啊。这是今年最新的花色,仿贡品的,买给小娘子穿最合适不过——”
“是给家母的。”
“那就更妙了,看这色气,白底配银花,极是典雅,老人家穿着既不张扬,更显雍容贵气。”
陈墨辛初时看到这匹布其实并非想到他母亲,而是想到裴鸿羽少年俊秀,裁成长衣穿起来定是玉树临风。不过经那伙计一说,买给母亲似也不错,便问:“做一套裙装的……要多少钱?”
伙计眼珠转动,打了记算盘,道:“五两银子。”
裴鸿羽在一旁叫道:“这么贵,你欺负我们不懂行呢!”两人和那伙计讨价还价一番,那人道:“三两,再不能少了。”陈墨辛还是觉着贵,和裴鸿羽对视一眼,拔腿就走,那人喊道:“我们这儿的都是孤品,你们不要可别后悔。”
陈墨辛出得店来,只觉太阳晃的眼花,道:“去哪里喝杯茶吧。”
裴鸿羽也觉又热又闷,抹汗道:“都快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刚才过来好像看到有家凉茶铺子,去喝一碗?”
两人喝完凉茶休息一阵,又逛了大半日,总算给家人买好了手信:一人一把绢面绣花扇、两条丝巾、三匹布料、四朵绢花。东西不多,倒把人累的半死。
傍晚吃过饭,踱回客栈,刚回到房间,方围过来,板着脸道:“跑哪里去了?害我好找。”裴鸿羽咧嘴笑而不答。陈墨辛发现,对着他这位师兄,裴鸿羽总是格外任性些。
“吃过饭了吧。”裴鸿羽点头,“那就赶紧收拾下,师父来了。这里客满,师父住在对街的梧桐客栈了。”
裴鸿羽顿时神色间紧张起来,忙冲回房中,不忘回头交代陈墨辛早点休息,别到处走动。方围随他而出,边道:“那就委屈陈兄弟在此稍候,我和鸿羽去拜见了师父就回来。”他自然明白方围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们师门之事,陈墨辛这外人不方便参与,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他在房内翻看了会今天买的手信,才满意的收入包袱中,想他母亲一定会欢喜的收起来,又一面说他乱花钱,不禁莞尔。这回避祸而出,若非有此武林大会,否则他真不知该往何方。此事一了,说不定裴鸿羽得回山上;即便不回山上,总不能与他长期在外避祸不回,想来还是只能去外公家寄住一段。或许可以考虑将开元医馆搬到外公家去,这样妈妈也能与家人同住,湘荔也可有同龄孩子一起玩耍,照应起来方便些。
想了半天,也觉困了,去楼下浴房洗漱一番,回来就睡下了。不知多久,起来喝水,见外面天早已黑了,月亮高高挂着,不知裴鸿羽他们回来没有。因召开武林大会,城里的客栈很紧俏,他们三人只拿到一间单房,一间双房,裴鸿羽本想与陈墨辛同房,却被方围硬拖到双房。
他想裴鸿羽回来见他睡下了,大概也不会再来打扰,索性也就不过去寻他了。放好杯子,正要回床,猛然瞥见窗下的案台上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银光,甚是好看。他记得屋里原本似乎并无此物,疑惑的走上前去查看,像是一块布,拎在手中对光展看,登时吓得惊呼出声。
那竟然是他与裴鸿羽白天看到嫌贵没有买的那匹月白色绣暗花的绸缎,如今整整齐齐放在他房中的案台上,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买了没有。
下一刻,有个想法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若是……若是那人,大约是可以这般无声无息的接近他的……
再细细查看那匹绸缎,在一角果然绣着二字:云歌。字体极小,且是用同色丝线绣成,一不小心就会漏过;形状跟他肩头上的烙印一般无二。一个月以来强自压下的恐惧在他心内蹿升到顶点。沈云歌来此,是因为武林大会,还是……
一时之间,陈墨辛的瞌睡全无,跌坐在塌上。虽提醒自己应当思索对策,脑中却是空白一片,半分理智也没有。颈上的伤处早已好了,但此刻那处又痒又痛,陈墨辛忍不住抓挠,直至皮肤也被抠破。
那布被他嫌恶的扔在地上不肯拾起,他死死盯着,恨不能用目光将那布料点燃烧光。
是威胁,还是警告?他特意送来此布,说明上午他在跟踪我们,若是如此,为何没有出手伤害鸿羽?我是否应该告诉鸿羽和方围呢?算了,要和方围解释,太过麻烦,见机行事便是。
又看到那地上的绸缎,陈墨辛叹口气,上前捡起叠好。想了想,还是收入了包袱。折腾纠结了这一会儿,倒回床上,再没睡着,睁着眼睛直至天亮。
今日便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天,主要议程是在平武县的第一豪绅周庆坤家中宴请五大门派掌门及弟子和其余门派的代表。
陈墨辛一夜困顿,本不想去,但裴鸿羽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客栈,方围也劝道:“反正混吃混喝的多。”陈墨辛苦笑,心想:这位方大哥果然是真人不说假话。在二人苦劝下,只得随他们前去。
来到周府,才见识了什么叫豪门大宅。裴家在他们镇里是数一数二的富有人家,他家虽不算富有,但也衣食无忧,可眼前这种上千人的阵势恐怕也只有周家之豪富才能承担得起。
裴鸿羽远远指了他师父——人称“雷霆剑”的冯雷——给陈墨辛看,因是五大门派之砚山派的掌门,坐在主席,隔着老远,陈墨辛只看了个大概,印象里是个白白胖胖的老人,无甚特点,看着还和气,不知为何裴鸿羽那么怕他。
他与裴鸿羽的其他几位师兄弟拱手见礼后,便在砚山派的席上坐下。四周张望这千人用餐的阵势,暗暗乍舌他悄声问裴鸿羽:“这么多人,如何查验哪些是真正来参会的?就不怕,呃……过来蹭吃的?”比如说他。
方围接过话头,答道:“不必查验。敢来蹭这个吃,也要有点真本事才行。”见陈墨辛闻言苦笑,便道:“你是同我们一起的,自是不同。”
过了一阵,陈墨辛又问:“这周家为何肯承办如此大规模的大会,于他有何好处?”
方围道:“若非有淮水派为他的生意保驾护航,怕也不能发这么大的财,这种事自然得积极点凑上去。”淮水派也是五大门派之一。“他若是有半点犹豫,明年恐怕会不好过。”
陈墨辛恍然,原来这后面有这样一层利害关系。
好容易人到的差不多了,都以为该当上菜开吃了,主席中站起一人,有人低声道:“这就是淮水派王大掌门。”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微胖,一身铜绿色缎子制成的长衣,衣服颜色衬得肤色愈发黝黑,稍显滑稽。
王大掌门清了清嗓子,用最长的篇幅对所有人的到来表示了感谢,并一句话带过了对幕后的散财童子周家的淡漠谢意。众人听的甚是不耐,陈墨辛看到边上不知哪个门派的小弟子已在交头接耳,反观砚山派倒很井然,人人衣衫同色,坐姿笔挺,一眼望去,甚是悦目。
陈墨辛暗赞一声,想裴鸿羽确实跟了个好门派,不禁为他高兴。这时,王大掌门的演讲终于结束,最后一句“各位吃好喝好”甚得人心,众人的掌声倒比先前多了分诚意。
吃饭期间,陈墨辛想起昨夜之事,心中一寒,不由自主的向身后望了望,裴鸿羽问道:“怎么了?”
陈墨辛面色一白,强笑道:“没事,我以为有人在看我。”裴鸿羽皱眉,不以为然。
饭毕,下人请五大门派的掌门选二名弟子随侍与其他门派代表一同入内厅奉茶,其余人等在后花园中小憩。
方围是大弟子自然要去,另外还有一位师兄也被点名入内。裴鸿羽乐得轻松,低声对陈墨辛道:“午后最好寻一处花荫,吃点瓜果,睡个午觉,比去屋子里闷着、听那些老古板念叨强,对吧?”
陈墨辛虽比他稳重,但毕竟也只大了一岁,闻言笑道:“刚才听人说这周府的花园很漂亮,据说是仿某个王府所制,不如咱们去游园?”裴鸿羽连声赞同。
陈墨辛与他并肩往后花园走去,心中又一阵担忧。若是被那人瞧见他与裴鸿羽在一起,会不会对裴鸿羽不利?这样想着,不禁将身体微微挪开了几分,裴鸿羽倒没察觉,到处观赏花园景色。
行了一阵,裴鸿羽见远离了人群,便牵起身边人的手,向他一笑。陈墨辛脸上微微一红,想起那人的威胁,想挣开他的手,却又舍不得,心想四下无人,就任性一回也无妨吧。
走到一片竹林,幽幽深深,布置的甚为清净,这暑热天气下,林中吹出之风也带着丝丝凉意,两人都很欢喜,便拣了小径边上放置的竹制长凳坐下。
坐了会,陈墨辛犹豫说道:“我想了想,武林大会后,我就去我外公那边住。”裴鸿羽点头道:“好啊,我送你过去。”
陈墨辛又道:“我是想……在那边长住下来,大约会把医馆也往那边发展。”
裴鸿羽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震住,站起身来,正要反对,忽听到女子的笑声向这边靠近:“呵呵呵,表哥,快来啊,这边,呵呵呵。”
话音未落,人已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是一名妙龄少女,一身水粉色薄衫,甚是娇俏,见到他们,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问道:“你们是前面的客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没等他们回答,她回头道:“表哥,来这边,这边凉快。”
两人随着她目光望去,见是一名通身黑衣的男子,肤色极白,身形高瘦,目光冷冽。待得看清那人面目,两人登时大惊失色。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云歌。
那少女浑然未察二人异状,欢快的说道:“表哥,这就是我说的竹林,夏天最快意的,我时常在这里打盹儿。”
“表哥……?”两人惊疑不定,看看那少女又看向沈云歌。
“在下文正海,两位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客人吧,是不是迷路了?需要引路吗?”沈云歌看着他们陌生的神情和话语令人无法决断真伪。
那少女不耐道:“理他们做什么?我最烦我爹和这些江湖人来往了!搞得家里乌烟瘴气。”说着,咕哝着要拉着沈云歌走开。
沈云歌巧妙的避开她的手,微笑道:“碧儿不可无礼,舅父说过要好生招待客人的,你先回去,我送送二位客人就来。”那少女还待争辩,见沈云歌全然不理会自己,赌气的扭头跑了。
当场只余他们三人对立。
似乎过了很久,沈云歌躬身道:“二位请吧。”
裴鸿羽将陈墨辛护在身后,低声怒喝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沈云歌微笑道:“二位不可误会,只是前面的会似乎快结束了,在下也只是好心提醒一声。”说话间,他不经意瞥了陈墨辛一眼,登时令他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垂下头去。
“你不要再假惺惺做戏了,我不知你潜入周府有何目的,我必会将此事禀告师父和新盟主,你若知趣,现在就赶紧滚,莫叫我逮住,必不叫你好过!”裴鸿羽怒意升腾,拳头紧握,强力克制自己不要与他在此争斗起来。
沈云歌正待回应,那少女又回转过来,娇嗔道:“表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别跟他们磨蹭了,回去吧。”
这回,沈云歌任她拉扯着往竹林另一端走去,陈墨辛暗松口气,只觉得浑身力气都抽干了,忽然,听到一把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不要跟他去。”
他四处张望,身边除了裴鸿羽就只有远去的沈云歌和那少女。是谁在说话?
“此人此时出现在周家必无好事,我要尽快禀告师父师兄,墨辛,我们快走!”说着拉着陈墨辛往回走。
陈墨辛脑中仍在回荡着那句话,甚是怔忪不安,他见裴鸿羽神色如常,那句话显非出自他口,那么就只有沈云歌和那少女。那少女应是周家的小姐,但他和周家从无交集,不曾相识。还是说刚才林中还隐匿着别人?那提醒应是出自好意,总不会是沈云歌吧?
沉吟间已走到内厅外的连廊,只见人群拥在廊下,内厅每扇大开的门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挤入的缝隙。裴鸿羽心急将适才之事禀告师门,便嘱咐陈墨辛站在人群中不要随意走动,他去去就来。其实,这嘱咐纯属多余,他刚走开没多久,所站之处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补了上来,哪容得陈墨辛“随意”走动?
陈墨辛一只脚悬空,夹在人群当中“随波逐流”,被各种气味包围着,实在苦不堪言。听得厅内一人激昂的演讲:“……因而在下建议立刻在与会人群中分辨查实,也免得今后鱼目混珠,冤枉了好人!”厅内端坐的武林人士都纷纷点头,那人见状甚是得意,又道:“在下还有一言,因此举需得公正公平,在下斗胆提议由武林中最为严于律己的砚山派冯老前辈主持,方能使人信服。”
众人均是叫好,陈墨辛没想到裴鸿羽的师父还是武林中如此德高望重的人物,更觉他幸运。远远的看到他终于快要挤到冯雷边上,也是一身狼狈,不禁莞尔,见他刚要附到师父耳边说话,冯雷却起身站到了厅中央,拱手道:“多谢各位同仁推举,将此重任交予老夫。老夫定当公正公平,绝无偏袒徇私。”
众人又是掌声如雷,陈墨辛被挤得够呛,根本腾不出手来鼓掌,只盼人赶紧散了才能透口气。
“那么请各位稍待,待老夫与门下弟子商议后,即可开始查验。”说着走回座位回身与方围几人低声商量,裴鸿羽在旁根本插不上话,急得满头大汗。
一会,方围走到厅中,朗声道:“各位,砚山派作为主持者,需当自清,便从我派门人开始;剩余众人从五大门派开始,依各门派首字笔画顺序从少到多依次查验,五大门派掌门及众派代表为见证。诸位可有意见?”见无人反对,回头看了看师父,又道:“那么砚山派弟子随我入内,其余诸位在此少安毋躁。各位掌门也请移座。”稍顿,“如有人在此期间试图逃跑偷溜,形迹可疑,可就地拿下,随后论处,诸位请互相监督见证。”
眼睁睁看着裴鸿羽随他的师兄弟进了去,还一边在四处张望寻找陈墨辛,后者淹没在人群中,动弹不得,隔着又远,只得苦笑着劝自己稍安戒躁。最郁闷的是,他至今还不明白到底要查验什么,只得打断身边讨论正欢的一群人问详细。
“不就是封山派的人说要先清查魔门奸细,以免会上的决议泄漏了。”
“是啊,果然还是封山派的人想的周全——”
“我看他们别有目的,就是想借此事上位,讨五大门派的欢喜!”
“你别胡说,小心封山派找你麻烦。”
“他们敢!”
陈墨辛见这几人夹杂不清,赶紧插口道:“那是怎样的检验方式?为何要入内检查?”那群人显然非常不满陈墨辛不停的打断他们,一人不耐道:“你没听吗?封山派在路上抓了几个奸细,身上都画有魔门的印记,便可以此……”
陈墨辛听到“魔门的印记”,脑袋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如果说是“印记”,他身上的那枚算不算……?
顷刻间,冷汗直冒,如被人误会为魔门奸细,他自己也就罢了,还得连累裴鸿羽和砚山派。如此想着,便想拔腿逃开。还没跨出两步,被人猛地扯住,一人道:“这位小兄弟哪里去?”
陈墨辛正自心虚,被问的脸色一白,吞吞吐吐道:“我……我去解手。”
那人打量着他,越发怀疑,质问道:“你为何脸色这么差,还满头大汗?”陈墨辛强笑道:“我……这不是肚子疼么?”
那人这才释然,道:“眼下人人自矜,你就忍忍,待会再去。”果然人群虽嘈杂,却无一人稍动,想是怕招人疑心。
陈墨辛听那人也是好意,只得暗吞苦水,盼裴鸿羽赶紧出来便可离开。
裴鸿羽在里面也是紧张万分,生怕陈墨辛沉不住气,忍不住轻声问一名小师弟:“为何忽然要查奸细?”小师弟快速解释了,裴鸿羽暗想:封山派从来寂寂无名,怎么会突然擒了魔门奸细?又怎么能在武林大会上说的上话来?莫非这其中……
“鸿羽,快脱衣服!”方围在旁喝道。“就剩你了。”
“不对,按照宾客名单,砚山派还差一人。”说话的是负责迎宾的周家大管家,捧着本宾客签到簿立在冯雷身边。
冯雷闻言接过签到薄查看,问道:“此人是谁?”手指正是陈墨辛的名字。
裴鸿羽吞了吞口水,刚要解释,方围上前恭谨道:“他是同我和鸿羽一起前来的,是鸿羽的发小,从无涉及武林,更不会武,徒儿以为此人应不必查验,因而没有唤他进来。”
冯雷点头,正要说话,适才那提议的封山派代表笑道:“既然是要自清,砚山派就该做的彻底,免得人家闲话啊。”
他显然话中有话,一名年幼的师弟忍不住喝道:“什么闲话?你说清楚了!”
冯雷抬手按下众门人的话语,淡淡道:“方围,你去请这位小兄弟进来,查了便是。”裴鸿羽想自告前去,被方围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心中惴惴不安。
短短一会功夫,裴鸿羽背上被汗透湿,只觉得有万蚁啃噬,既盼方围寻不到陈墨辛,又盼方围或陈墨辛能寻到对策躲过一劫,全了师门清誉。
好容易见到方围跨步进来,并不见有人跟着,他暗松口气,想总算躲过一茬。然后,便看到陈墨辛姗姗而至,脸色灰白,牙根紧咬。他进门的瞬间和裴鸿羽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但此刻箭在弦上,只能听天由命。
“这位便是与我们一同前来的陈墨辛陈兄弟。”方围介绍完,便默然垂头立于一旁。
陈墨辛强自镇定上前见礼,冯雷笑道:“你并非我门中之人,又不是武林人士,原不需查验,但既来之则安之,人人自清之下还是查一下才好。”
陈墨辛已是面白如纸,旁人只当他没见过世面,一中年人道:“不必紧张,只需除去衣衫看一下周身有无魔门印记即可。哈哈,这里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众人虎视眈眈,陈墨辛还能怎么办?手指颤抖着解开扣子,那衣襟仿佛有千斤重,费劲浑身力气才将之打开,裴鸿羽已沉不住气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陈墨辛只觉自己如同刀俎上的鱼肉,此刻身不由己、任人宰割,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句神秘的提醒“不要跟他去。”莫非真是沈云歌在提醒自己?他又如何能未卜先知?还是说此事从头到尾都与他有关?
众人目光死盯着陈墨辛左肩颈处粉红色的新疤,冯雷脸色微变,但仍是淡淡的语气,道:“小兄弟,请问你肩头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
陈墨辛垂头不语,他不愿撒谎,但是也不愿意将伤疤暴露于人前。他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双臂抱紧身体,咬紧牙关,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了。
有人凑上前来查看,陈墨辛也不闪不避,好似被吓傻了。
“云……歌?是云歌吧?”那人恨不能将脸都靠到陈墨辛肩上了。“云歌!?”在场众人同时倒抽口凉气。
“云歌是那魔头的名字吧?”有人不确定的问道。
“没错!”封山派代表再度朗声说道。“在我派擒下的奸细中也有一人带有此印记。”他指着陈墨辛凛然宣布:“此人就是魔门奸细!”
*
尽管裴鸿羽竭力替他辩解作保,还是没能免去牢狱之灾。周家不愧豪富,连地牢也修得这般宽阔齐整,陈墨辛无聊的想着。
适才他们翻出了他留在客栈的包袱,拎着那匹绸缎,指着上面绣的“云歌”二字义愤填膺的痛斥他勾结奸人贼子,差点就要将他当场处置。
其实旁人怎样的态度,陈墨辛倒并不如何在乎,但当他无法解释那匹绸缎的来处时,裴鸿羽眼中的伤心却着实刺痛了他。如果连他都不信自己了,那世上还能有谁能救他?
听得上面门锁碰响,陈墨辛暗暗期盼着,见来人是方围和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掩饰不住的失望流露出来。
“吃点东西。”方围将一盘饭菜放在铁栅栏外面。“鸿羽正在跟师父解释来龙去脉。”陈墨辛心中稍稍释然,笑道:“有劳方兄了。”拿起饭碗吃了起来,可当此时,山珍海味也是食之无味,几口下肚就觉反胃难受。
“鸿羽他……”他想问问裴鸿羽是否生他的气,但这话不知如何问才合适。
方围道:“你若及早告知我们绸缎之事,也不至落到这个田地。”陈墨辛心中有愧,垂头不言。“不过魔门此次行事严谨,想来是策划已久,令人防不胜防。”
他见陈墨辛神色颓丧,安慰道:“你与我们同来,必不能叫你孤单而去。”
陈墨辛一时颇为感动,心想他与方围并无甚交情,若非裴鸿羽的关系,恐怕不会对自己如此照顾,忙低声道谢。其实方围此人做事虽中规中矩,实际是个性情中人,平日最是护短,一旦被他视为“自己人”,必会被他回护。
方围遣开那家丁,又问了他白天和裴鸿羽在后花园遇见沈云歌的事情。两人沉吟分析,一致认为周家与此事脱不了关系,但为何当此时公开反抗正道,却很奇怪。方围说要回去与师父商议,匆匆走了,地牢里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大约也快燃尽了。陈墨辛抱着膝头窝在角落里,毕竟是近秋时节,白天还挺热,晚上却已有丝丝寒意,特别是这地牢里,阴冷幽暗,常年无人进出,更是冷的怕人。
嘶的一声,油灯终于灭了。地牢里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只有高高的牢壁顶部拳头大小、连着地面的透气口溜进来阴冷的光线。陈墨辛数着自己的呼吸声,不停的回想今日之事。
若此事确是魔门沈云歌等所为,目的何在呢?陷害裴鸿羽和砚山派?虽然成功了,但他怎知裴鸿羽和砚山派定会维护我?还是,伺机报复于我?可若沈云歌已经是什么“魔头”了,他应该不屑于报复我这样的无名脚色吧?
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全无道理,于那魔门毫无益处。正想着,忽闻头顶一声响,有个东西从那透气口跌了下来,继而闻到一股焚烧草药的气味,出于职业本能,他努力分辨那味道的原料,忽然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心中大叫着不好,抬手捂住口鼻。但已然迟了,脚下一软,俯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朦胧中见到有人举着火把进入地牢,打开牢门……
*
裴鸿羽痛哭失声冲向地上那具无头男尸,被方围和几个师兄抱住。
那具男尸从衣衫到身形,从肤色到肩颈处的烙印,看上去都是陈墨辛,只除了头被齐齐整整斩下不知去向。裴鸿羽望之肝胆俱碎,眦目欲狂。
“早上来看,牢门大开,我还以为人跑了,没想到……没想到……”那看守的家丁胆战心惊的说道。
“我不信!”裴鸿羽悲愤大叫,“绝不是他,绝不是墨辛!”
“方围,带鸿羽下去。”说话的是砚山派掌门冯雷。
方围答应了,却无论如何扯不住裴鸿羽,只得和师弟们连拖带拽的将人推搡出去。
“看衣衫身形似乎是陈兄弟,但……为何会突然遭此横祸?”冯雷蹲下将那尸体仔细查看了一番。
“唉,想来是魔门平日仇怨太多,招人忌恨,因而便将怨气撒在‘奸细’身上。”
去而复返的方围怒道:“陈兄弟是否奸细,尚未定论,昨天也说好先查证再宣布,是谁将消息走漏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实在难说的紧。”
“昨日在场就那么几人,我就不信查问不出来!”方围再要多说,被冯雷的眼神制止了。
冯雷叹道:“陈兄弟虽有嫌疑,却未定案,如此横死,确实令人痛惜。”一顿,“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抚慰生人,将死者好生收殓安葬。”方围惊讶刚直不阿的师父竟会如此转圜,不禁目瞪口呆。
“在下也是这样想的,奸细的查验工作才刚开始,不能因此耽误正事。”说话的是封山派代表。
方围又是痛心又是疑心,还要担心裴鸿羽做傻事,当下决定先回去告知他事情进展,再商议该怎么做。
寻到裴鸿羽,见他被师弟们捆缚在椅上,已不再喊叫挣扎,目中含泪,痴痴望着不知何处,不禁叹气。上前去解了他身上绳索,低声将适才地牢里的情况迅速说了,也不知裴鸿羽听进去没有。好半晌,裴鸿羽道:“我……我需得亲眼看到。”话未完,泪水又流了下来。
方围也觉事情太过蹊跷,点头道:“师父即说要尽快收殓下葬,我去看看能否买通人,让我们检查一番。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是……”
“如果真是……”裴鸿羽垂头,“如果真是,我也得将他送回陈伯母身边。”眼泪霎时间有如决堤,奔出眼眶。“我还答应了伯母一定保他安全的啊……”说到此,更是痛哭出声。
方围拍了拍他肩膀聊作安慰,叹口气出去安排,嘱咐师弟们看住裴鸿羽,别让他做傻事。
入夜,众人已大多回房安睡,方围带着裴鸿羽去往约定地点。
约定之处就在离周家不远的后山,一匹驴车上放着口薄棺材,一人牵着驴车系绳四处张望,想来就是方围买通之人。
那人见他们来了,松了口气,道:“你们要看就赶紧的,老爷吩咐要在天亮前拉去埋了。”
裴鸿羽看也不看他,上前就去掀棺材板,那人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赶忙避讳走开。方围拿着火把靠近,道:“你打算如何判断?”
裴鸿羽盯着那尸体半晌不吭声,方围又问了一次,他才醒过神来,费力的将尸体从棺材中抱出,放在车板上,悲声道:“我与墨辛从小一处长大,他哪里有道伤痕,哪里有颗痣,我都记得清楚,这具若是假尸体,定瞒不过我。”
方围心想,我也有一块长大的发小,怎么我就不记得他们身上哪里有伤疤哪里有痣呢?他配合着裴鸿羽打火把照亮,见他小心翼翼将尸体前后翻转,不时掀起衣服查看,面色却不见半分欣喜,不禁问道:“如何?不是吧?”
“我……我不知道。”他听裴鸿羽喉中哽咽,也近前查看。“你不是记得清楚吗?若是没有,自然就不是了。”
裴鸿羽抬头看他,面色惊恐,轻声道:“可是,每一处……每一处都在啊。”话毕,向后便倒,方围赶紧将人抱住,见他闭气晕厥,沉叹口气。
看来,陈墨辛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