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真记》倚清秋

5、纪陵二

　　昏暗的洞府，到处烟尘，丹砂金石散落一地，殿堂里火光熊熊，走近一看，炼丹炉炸的四分五裂，炉火纷散烧的正旺。一个布衣男子趴在炉边石凳上，手里握着一把酒壶，旁边地上堆满空酒坛。

　　纪陵皱着眉想上前细看，冲天酒气熏得他脸色更差。一挥手，布衣男子凭空飞起，直落到旁边的睡莲池里。

　　“谁这样~嗝！~放肆！”布衣男子湿淋淋、晃悠悠打着酒嗝站起，头顶上还粘着一片莲叶。勉强睁开眼正要发怒，见纪陵背手站在面前，酒醒大半，忙从莲池里跨出来，脚步趔趄，来到近前拜倒。

　　“属下罪该万死！”男子连连谢罪，只跪在那里并不抬头。

　　“本王的宴席碧护法不露面，倒在这喝的烂醉，是不是更放肆？!洞府凌乱不堪，护法仪容半点也无，想必寿桓服侍不周，本王定重重罚他！”

　　布衣男子伏得更低，道：“王上息怒。寿桓服侍的很好，他到山中采药多日，洞府里都是属下自己弄的。”

　　纪陵原也不是来说这些的，冷哼一声，转身来到破碎的丹炉前，捻起一撮灰烬嗅了嗅，眼中精光一闪：“搜魂丹。”

　　碧舫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嘴唇动动，却没说话，复又垂眼。

　　“搜魂丹，即便本王也难炼成，你这般蛮干，是想烧了狱法山？”纪陵看着碧舫，神情复杂，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

　　“属下自不量力，求王上责罚。”碧舫又拜了下去。

　　纪陵好像一头撞到棉花堆里，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气的牙根紧咬。一千五百年了，碧舫在他面前就是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鬼样子。

　　整个狱法山，除了草木山石不能走避，飞禽走兽，蛇虫蚊蚁，但凡有些灵智的，都晓得远离碧护法五里开外。就怕哪个不小心，被碧护法扔进丹炉里炼了。

　　纪陵实在看够了，为了造福狱法山的苍生，也为了自己的心情，当下狠心做了决定。“不必再废这些无用之功，你想办的事情本王已经办妥了！”

　　“王上，您刚才说什么？求您再说一遍？”碧舫终于抬起了尊贵的头颅，顾不上礼仪，血红的双眼紧紧盯住纪陵，额头青筋暴出。

　　“本王说话还要重复？”纪陵装作不见，举步向外走去。

　　“王上，求您告诉属下，求您了！”碧舫跪地膝行，扯住纪陵袍角，苦苦恳求。

　　一千五百年，纪陵终于在碧舫脸上看到了麻木和暴戾之外的神情。无论他做什么，都值了。

　　此时，洞口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旋风里冒出个总角童子，见洞中情景，愣的忘记跪拜。

　　“寿桓，将洞府和你主人拾掇干净了，再来朗星洞。”话音还没落，人已消失不见。

　　寿桓傻看着主人双手紧握空气，如石雕泥塑般跪在那里，半天才惊觉，赶忙磕头。

　　隐身在洞外的洛辰，将一切看在眼里，见纪陵出来赶忙跟上，边走边问：“王上，您决定了？”

　　纪陵举目望向天空，皓月如钩，繁星点点。他的目光停驻在北方天际；“洛辰你看那儿，井宿诸星光华日盛，排布也渐有弧弦张满之势。天庭近日必将召我，我也再无理由推拒。”

　　洛辰张嘴想说话，被纪陵抬手拦下，继续道：“整个狼族和狱法山，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碧舫。在狱法山折腾一千多年，我眼见他心中偏执更胜，所行之事玄之又玄。这样下去，只怕不但他自己要堕入邪魔，狱法山也跟着殉葬！”

　　“碧舫秉性纯良，虽说这些年有些离经叛道，但堕入邪魔？王上是否忧心太过？”洛辰想想碧舫所作所为，讲起情来很是底气不足。

　　“搜魂丹他都敢炼，再黄泉碧落、幽冥血海翻腾下去，就很难说了。”

　　小五当年魂飞魄散，一丝元神也没留下，纪陵用搜魂诀三天三夜，徒劳无功，这事只有纪陵和洛辰知道。碧舫忘记了他想忘记的，可那段遗失的记忆，就像天雷，随时可灭顶！

　　“王上，您对碧舫作何安排？”洛辰思量许久，救治碧舫苦无良方，还得听狼王的。

　　“当年你和朱月对我说：‘宁为地仙自在万万年，不升天仙循规蹈矩片刻。’此志可有改变？”纪陵没说怎么安置碧舫，反倒问起洛辰夫妇来。

　　“我和朱月逍遥自在惯了，不愿升天受人管制。当年誓言，绝不改变。”洛辰连连摇头。

　　猛兽飞升，必要先做神仙骑兽。狼性孤傲，宁可在红尘浸渍，修个地仙，也不愿受驱使，所以上界鲜少有出自狼族的神仙。

　　“如此甚好。你和朱月勤修法术，好好看守狱法山，多生些灵俐的狼子狼孙，壮大光耀我狼族。至于碧舫，我会让他去修仙！”

　　“碧舫？他怎么可能？”洛辰十分讶异。

　　狼族之内若论孤傲，首推狼王纪陵，通身帝王霸气，让人连仰视都不敢。其次就数碧舫，原本桀骜不群，妖魔大战之后变成了狠厉孤绝。若论法力，碧舫也只在纪陵之下。洛辰以为，下一任狼王定是碧舫。让碧舫去修仙，洛辰想都不敢想。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朗星洞的紫潭边。“有了她，碧舫就一定会去！”纪陵伸手朝石榻上的女子一指，言语笃定。

　　洛辰已知这姑娘来历不凡，又身系改造碧护法的重任，自然要当贵客安排，便问：“紫潭湿寒，姑娘也已睡了很久，是否唤醒她，让朱月安排处所。”

　　“这蠢物，不睡个把月是醒不来的。此地最适合她，你们不必担心。”

　　洛辰听罢眨了眨眼，暗叹，堂堂上古灵石，到吾王口中就成了“蠢物”，傲的好，傲的妙啊！
　　“孟岐！”纪陵用千里传音轻唤了一声。

　　片刻，远处奔来一头幼豹，身量有家猫大小，毛茸茸的花额头却长着白身子，跑到近前化作个花衣童子，静静跪在一旁。小童五六岁模样，像年画上的美娃娃，粉白可爱。只是法力不济，没一会儿工夫又现出原形。

　　洛辰认出这是小五的宠兽，一千五百年不见踪影，也没怎么长大。

　　“不长进！”纪陵将幼豹拎起来，拍了下额头，放在石榻边上。

　　小童子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盯着石榻上的人，半晌又凑过去嗅了嗅。撇撇嘴，转头看着纪陵。

　　“孟岐，这是你家主人。”纪陵略倾身，一双金眸定定看进小童的黑眼里，声音不容质疑。

　　洛辰和小童子一起呆住，脑袋在纪陵和蓝衣女子之间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是不敢置信，心里想的是：“不、不、不、不、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