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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所谓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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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武藤彻从无知无觉的沉眠中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尽。深沉的黑暗圆柱般包裹住一切,他看向床上躺着的少女,仅仅只是一天,身上狰狞的伤便好了七七八八。
果然,不是人类吗?武藤彻想。
一阵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乱动的树影宛若暗夜里蛰伏的野兽,邀请着所有不小心步入这个黑色王国的生物。
武藤彻转过身,正待出门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
他回头,入眼是双大海般深湛的眸子。黑发披散在身后,少女的脸上满布着可怕的刀疤。
武藤彻微怔。
那少女开口,声音三分虚弱的喑哑,却携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嘲讽:“你救了我?”
武藤彻点头:“……嗯。”
她从床上起身:“血族?”
“……嗯……”武藤彻咬唇,忽略掉内心深处漫布开来的疼痛。
少女说:“别摆出那副模样。对了我问你,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同伴?味道很浓啊。”
武藤彻身体一震,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但光是这里就已经有很多了……”
“我的天!那Childe,你家长在哪里?我要见他。”
“什么家长?”武藤彻一脸迷惑。
“呃?”少女呆住,“你……该不会你什么也没被告诉吧?没人告诉你你现在是什么生物,没人告诉你你需要吃些什么,还有需要注意些什么么?”
武藤彻说:“辰巳先生告诉过我的。”
“辰巳?”少女嘴角一抽,“桐敷家?”
武藤彻蹙眉:“你知道?”
“我的天……”少女抚额,“你没有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吧?”
“呃……没有。”武藤彻回答。
少女终于笑开:“那好。”
武藤彻疑惑道:“你是……”
“嗯,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水桥。”少女指指自己,“水桥光。你呢?”
“武藤,武藤彻。”
水桥嘴角带笑,狰狞的伤疤仿佛也柔和几分:“你救了我一命,也就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另外你没有把我在这里的事泄漏出去,我又欠你一个人情。这样吧,你以后跟着我,然后我再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
武藤彻蹙眉:“没办法的,我无法逃离辰巳先生还有……”
水桥脸上的弧度更大,深蓝的眼底,却隐约带着几分金属的冷凝:“无法逃离?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桐敷家的家伙在这里做的事不会被制止么?离开这里是救你,傻孩子。”
“什么意思?”武藤彻觉得心仿佛被把巨刃从中央剖开,他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是自己绝对不想要听到的,以至于望过去的眼睛都带着三分惊痛。就像,即将堕入深黑的罪孽的地狱般,恐惧得连颤抖都忘记。
水桥注意到对方的变化,但也没有止住话语:“桐敷家的人想要建立一个小小的王国,但这王国本身就是打破平衡的存在。过多的Childe会不断地袭击人类,而你以为,那些人类不会发现么?又不是完全的蠢材。一旦被人类发现,后果便不堪设想。Childe无法在阳光下行走,太阳一出来他们就会陷入深层次的睡眠,根本无法抵御人类的攻击。当然,就算他们侥幸躲过人类的视线,只要这个村子成为一个据点,那么,连同族也不会容下他们。”
“……为,为什么?”武藤彻愣住:为什么,会连同族也无法容纳?是同族,不是么?
结城夏野的邀请在脑海中浮现,他呆呆地立着,眼泪忽然就要跌落。
水桥说:“没有为什么,打个比配来说,世界就像一个草原,草原上有狼和羊两种生物。假如狼的数量忽然增加,那么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武藤彻僵住:他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者说,潜意识里他是明白的,他只是害怕,只是不断地将这个想法压到最底层让自己去忽略而已。
“拥有同伴,不再躲躲藏藏,谁又不想这样?只不过活在这个世界上始终要遵守规则,真正的自由从来不存在。拥有长久生命,同时便意味着将会失去一些其他的东西。而打破这种得失平衡,违背规则的,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而已。”水桥继续说,口气里隐隐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哀,她忽然又笑起来,“不过你跟着我走就不一样了,你……”
武藤彻却陡然跪倒在地,水桥挑眉,看向陡然哭出声来的少年。她也没有问,只静静在一旁看那人哭得泣不成声——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不如让本人自己想通来得干脆。
而别人不想说的,最好也不要威逼。这是水桥活了三百多年总结出来的黄金定律之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武藤彻终于缓缓开口:“我杀了……夏野。”
水桥点头,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个夏野是谁,但她明白,面前这人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她很愿意充当这个对象。
“我不想的……可是,可是辰巳说如果不杀掉夏野,他就会去袭击我的家人,我不得已……不,不是不得已,我知道的,就算他说不去也是骗我,所谓的不得已,不过是借口而已!我杀了夏野……我还能想起我的牙齿咬进他皮肤时的感觉,很温热……我抗拒不了!我……”
水桥缓缓伸出手,指尖触上跪倒在地的人的发,卷卷的发,有些温软。
是谁说的,头发就像人一般?水桥低叹。
武藤彻的眼泪再度像开闸的水似的跌落,水龙头永远关不上,而随之而下的,似乎又不仅仅是眼泪而已。
“我真的抗拒不了……但是……我……我……”
水桥看到地面上荡开的泪水,银色月光下,那泪晶莹透亮,像是珍珠。充斥着悔意与对自己的痛恨,灵魂的嘶吼与无法抗拒的本能。她明白那种感觉,几千个日夜里,无法遗忘的闷痛。无法抑制内心的疼痛与泪水的掉落,正如无法抑制的本能般。
在一次次的碰撞里,不断走向疯狂与崩溃。
水桥有种错觉,面前的孩子就正站在堕落与死亡之间。扭曲的疼痛将全身都切割得鲜血淋漓,但无法逃离。无法从那种疼痛中逃离,因为知道逃离的结果。
世界上没有一种生物愿意平静地接受死亡。而自称万物之灵的人类,更加难以接受。
水桥说:“想要活下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责怪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心。”
武藤彻怔住,咸涩而冰冷的泪水仍然顺着脸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心在哭泣,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仿佛在寒冷的冰原上颤抖。
武藤彻忽然开口:“啊……我,我要出去,嗯,出去……”他想起窗下的花,尽管知道那扇窗户或许再也不会开启,可是……
水桥挑眉:“去吧。”她隐隐觉得自己知道这孩子是要去干什么的,随即便又释然,这样的情况,或许,也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吧。旁人,无法做任何事。不过……
“喂,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你不说那就由我来决定如何还你了!”
武藤彻走到门边的身影顿了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去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包括那张阳光般的笑脸。
水桥靠在床边,手抚过面上狰狞的刀疤。良久,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