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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盛世烟花(罗黄) ...

  •   纷扬的大雪如棉絮般恣意地飘洒在空中,随后如落花跌落在人们的肩膀、衣衫上,刚拂去一些,又马上落下许多,倒让人觉得厌烦。不过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俗语也有言,“瑞雪兆丰年”,于是众多百姓亦欣喜于这场即时的大雪,祈求着土地的丰收。京城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也掩去了不少激流暗涌和隐秘的心思。
      罗喉到达他的府邸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带着满身的胭脂水粉、酒肉果香的独特气味,亦拖着些许疲惫,让身边的手下敲门。罗喉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忽略鼻尖萦绕着的宫廷酒宴的味道。替他开门的下人似是从睡梦中刚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开了门。等举灯一看,竟是自己的主子,吓得赶紧伏跪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不断磕头谢罪。罗喉只淡淡地吩咐他下去,随即赶往自己所住的东园。等他踏上九曲回廊的时候,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在转角处凭栏而望的男子,他顿然停驻脚步,似是不愿打扰到那人一般,放轻了脚步。
      那个凭栏的男子一头雪发高高束起,在背后形成一道华丽的瀑布,束发的发饰是由血红琉璃珠编串而成的发冠,琉璃珠结成一串串的流苏,在那人回眸转身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身穿银色软甲,凝神注目于那在黑夜里依然十分显眼的白雪,由于背对着罗喉,所以罗喉无法看清他的脸,但平日里已是朝夕相对,罗喉可以轻松地在脑海里描绘出男子的样貌。惨白的孤月,飘扬的大雪,倚栏的男子,形成一副就连罗喉都无法形容的景象。
      月下美人。这是罗喉不止一次这样想了。
      就在他故意放轻脚步,缓步走向男子时,那男子不期然地出声了:“就算你的脚步放得再轻,我也能听得见,又何必做这种掩耳盗铃的事。”男子的声音有着成年男人的低沉,却无法掩饰地从中听出了些孤高绝尘的味道来,清凌凌的声音听得人心底一颤。那男子并未转身,罗喉却能想象到男子嘲讽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我做事一向坦坦荡荡,又怎会做那些掩耳盗铃的事。黄泉,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牵强。”听到罗喉的回敬,名唤黄泉的男子冷笑一声,猛地转身,这时夹杂着落雪的大风吹来,吹得黄泉的脸在一阵脆响和铺面的雪发下越发看不清楚,只瞧得红红白白的色彩交织成一副鲜明的图画来,映得黄泉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似结了一层寒霜。
      “是否牵强,你罗喉心中有数。”说话间,黄泉从不离手的长枪便向罗喉刺去,罗喉只是笑,躲开黄泉的凌厉的杀招,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黄泉更是火大,索性将罗喉引入园中,放开手脚来,也不留情,直接使上了致命的杀招。罗喉这才认真起来,二人速度太快,只瞧得两道身影纠缠分开不得,伴随着兵器碰撞摩擦的刺耳响声,就连悠悠的白雪也被牵扯其中,剧烈地飘旋在空中,狂风吹拂下,也不知是谁的发冠被挑落,更不知谁的白狐大氅被刺下,只看到一白一金狠命纠缠在一起,似是生了根的相思树,分都分不开。
      “够了。”伴随罗喉突来的一句话,二人陡然停下,黄泉的头发全部散开,被风吹得越来越乱,他扬眉冷笑,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地站在雪地里,倒把罗喉给看得愣神了。
      拾起几欲被大雪掩埋的发冠,黄泉草草地把头发束好,转身见罗喉也披上了大氅,这才冷哼一声,道:“你今夜倒是回来得晚了。”
      “喔?”罗喉挑起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脸不快的黄泉,含笑道,“你这话说得,让我误以为,是一位妻子不满丈夫晚归了呢。”说完,他趁着黄泉再一次把长枪对上他时顺势握住黄泉冻得冰凉的手,向温暖的寝室走去,“我们进屋说吧。”

      回到了寝室,熏笼里燃着极好的沉水香,到处都放置了碳盆,使得罗喉的寝室倒是暖融融的,恍如置身于温暖春日之中。黄泉的寝室也在东园,不过与罗喉一墙之隔,为此,罗喉特地命人打通了两个房间,倒让罗喉和黄泉共处一室了。亏得罗喉管理下人很有一套,不然府中必定谣言四起,也不知会说出多少闲话来。罗喉对黄泉甚是宽容,平日里也早已习惯了他的无礼,让他的四弟凤卿直笑说大哥偏心。素来眼界高的大将军罗喉竟如此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也着实让人心生疑窦。
      下人为罗喉和黄泉奉上了泡得滚滚的热茶后,便低首恭敬道:“大人,热水小人已经烧好了,您可是要即刻沐浴梳洗?”罗喉不语,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那人便退下了。黄泉一直冷眼看着,然后便垂下眼眸,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从宫宴回来?”
      “嗯。回来时下了好大雪,我本以为你睡下了,没想到还在外面看雪。”罗喉点点头,抿了口茶汤后道,“这场大雪还要持续好几天,你明日一早再看,不会误的。”
      “这么说来,又要再等了。”黄泉这话说得十分隐晦,罗喉却听懂了,他自信地一笑,冷然道,“皇上如今器重我,让我手握重兵,我定当会不负皇上重望,好好儿地用我这手上的兵权。”
      黄泉听罢也笑了,毫不婉转地道:“若我是皇帝,必定会死防着你这头饿狼,让你做个闲官,而不是亲手把兵权奉上,自去享乐。”
      罗喉低笑一声,并未在黄泉面前掩饰他的野心,“皇上如今有美人相伴,夜夜笙歌,自然是管得越少越好了。”他别有意味地看了黄泉一眼,道,“那日到来时,我还需你的帮助。”
      黄泉闻言,抬眼冷冷凝视于他,似是厌恶,他皱了眉头,不情愿地道:“我只帮你这一次。”
      “也只有这一次。”罗喉沉声说道,“我什么时候动手,所要计较的,不过是个好时候。但是,”他顿了顿,续道,“我希望你能和我的兄弟们一起分享这大好江山。”他的话已是说得明白了,但黄泉却知道罗喉是另一层意思,他的眉头却是皱得越深了,不再去看罗喉,冷声道,“我绝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之下,就连现在,你我也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事情办成,你坐拥天下,我也不会留下。”
      “你以为你走得了么?”罗喉对黄泉一次次地拒绝他的心意而感到有些恼怒了,索性冷笑道,“既然以后的天下都是我的,那么我想找到你,又有何难呢?”
      “你大可一试。”黄泉粲然一笑,如暖阳刺破寒冰,融化成一池融融春水,“我一定会让你遍寻天下而寻不得我,再不然,你会一辈子都找不到。”说完,他站起身,留给罗喉一个潇洒的背景,留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罗喉,留下心底愈深愈浓的失落,掀起珠帘,最后留下了纷乱碰撞着胸口的心,再也无力拾回。
      若此生再不复相见,他自会珍惜现在相处每一寸时光。

      沐浴后的罗喉置身在温暖的被褥里,却并无睡意,难得地发了一回呆。
      和黄泉的初次相遇,也不过是个偶然。几年前的一个苍茫大雪,他独自策马行走在雪中,欲寻得片刻清静。清静倒是寻到了,但风雪刮得越发刺人,罗喉的脸不一会儿便被刮出道道红痕,就在他被风雪迷了眼时,一道突兀的白出现在他面前,白得耀眼,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再仔细一看,原来前方有一个人,看不到面容,仅是背影也足以让人遐想。然后,然后,那人一个转身,回眸,二人目光相触,隔着肆虐的风雪,默然相视。
      那是他刚下决定要夺取这天下的时候,从那时起,黄泉便留在了他身边,二人平日的相处并不愉快,可这么多年来,他的每一次筹备,黄泉都参与其中,并且与他的三个兄弟一同出谋献策,奔波操劳。现在,多年的野心终于要诏告于天下,黄泉却要抽身而退,这让罗喉不能接受。
      黄泉有一次问起罗喉谋反的理由,他不过一笑,道:“为民而战。”
      黄泉便挑起眉,道:“真是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
      “自皇上登基以来,朝廷如一滩死水,百姓民不聊生,他何曾理会过?我不过是为这天下,为众多百姓争得一个好的出路罢了。”罗喉这句话一说完,马上引来黄泉毫不留情的嗤笑,他也不在意,二人早已心知肚明。
      是否为了这天下,是否为了百姓,罗喉从不在意,只要这是个能够为他的叛乱提供一个好理由的,他便可以大方地接受。他和黄泉是一样的人,不愿屈膝于一个毫无作为的皇帝脚下,便决定取而代之,黄袍加身,自立为帝。黄泉也是明白的,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所以才能看得通透,有时候就连罗喉都觉得他干净得可恶了。黄泉喃喃道:“可你却送了那么多女人给他。”
      这次罗喉意外地没有反驳了。
      突然皱了眉,罗喉不理解自己为何会陷入那么久远的回忆中,翻了个身,却挥不去黄泉总是背对他的背影,昏沉睡去。

      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有了放晴的时候。罗喉和黄泉策马行走在放晴后的雪地里,听着马蹄踩下雪地时的簌簌轻响,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雪地反射着日光,周围似环绕在一片光晕之中,罗喉和黄泉尽管在闲时,也依然身穿战甲,依然武器不离手,显示出极强的防备。
      这也使得罗喉和黄泉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黄泉只是淡淡地瞧着雪景,就连罗喉,也只是沉默了,谁都不愿说话。
      终于,二人之间凝固的气氛被罗喉的一句话打破了,“黄泉,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难道,真的不愿留下么?”他的话问得沉重,等得心焦,黄泉今日却似乎只想当个没嘴的葫芦,不愿再多言半句。
      最后,罗喉终是恼怒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意在黄泉眼中有如没用的废物一般,被黄泉弃之如敝屐。他怒极反笑,道:“既然你不愿留下,我不会勉强,事成之后,你便离开吧。”
      黄泉这才有了一丝反应,他冷漠的目光似是穿透了罗喉的身体,望向更远的地方,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罗喉深深地看了黄泉一眼,最后果断地转身策马离开,嗒嗒的马蹄声好像在一点一点地践踏着黄泉的心,要把心给踏碎了一般。但是很快地,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冷漠,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亦转身离开,却不知罗喉并未走远,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眉头紧皱。

      日子又一点点地向前推进,罗喉多年的策划筹谋终于一朝将大功告成,计划进行地很顺利,杀入皇宫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很快便包围了整座皇宫。罗喉一身黄金战甲,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座巍峨雄伟的庞大宫群,心知这座历经沧桑的宫群一朝易主,主人很快便是他了。
      他的野心,他的大业,他真正要开始的传奇,还是伴随着将士们杀进皇城的刹那间,即将开始。
      罗喉注视了很久,最后移开视线,转身望向遥远的天际,似乎在等待什么。君凤卿策马来到罗喉身边,轻声道:“大哥,兄弟们都等着你呢。”说完,他便沉默了,所幸这样的静默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君凤卿便听到罗喉道:“嗯,我们进去吧。”君凤卿正想让人把早已备好的黄袍让罗喉穿上,却见罗喉冷眼一睨,冷声道:“不需要。”君凤卿会意,笑了笑,撇下做工精巧的黄袍,策马跟上已走远的罗喉。
      身穿黄金战袍,一步一步地踏上白玉阶,罗喉依然手持爱刀,来到王座上凛然而立,只见大殿上一片肃然,为首的是君凤卿和他的另外两个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再者便是自动投降的文官武臣们。那些依然不肯归顺的,都被君凤卿处理好了。在罗喉踏上白玉阶前,他还特地去了皇帝的寝宫,只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摆放在皇帝度过了无数个销魂夜晚的龙床上,两具无头尸体似是被人随意地一脚踢开,血流了一地。罗喉眼神黯然,那个名字在嘴边转了个圈,终是被他忍下了,他转身离开,知道君凤卿会为他处理好一切事情。
      自罗喉自立为帝以来,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在罗喉和君凤卿等人的努力下日渐强大的国家,亦渐渐走上了征途。罗喉亲自出征,国家版图日益扩大,罗喉亦威名远播,人人惧怕。
      他似乎得到了一切,但唯有罗喉明白,夜晚躺在足可容纳多人的龙床上,冷的不只是他的身。
      那是一种由里到外渗透出来的刺冷,像一把又一把锋利无情的刀,刀刀割在最脆弱的地方,深可见骨。心亦被人狠心地挖开了一个角,那是血淋淋的肉,热乎乎的肉,就这么没了。罗喉每夜自梦中惊醒,总能看到窗外鬼影幢幢,再细看,原来是外面种着的高大梧桐,种了几百年了,似有灵性,正欢快地摇曳着枝桠。罗喉看了很久,似乎总能看到什么,嘴边是淡淡满足的笑容,其实,他已经很久不曾笑过了。
      那是他所选择的王者之道,他不会后悔,亦不能后悔,因为他身上背负着的,是百姓们的命运,亦是国家的命运。但是为何,那个人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晃悠,似纠缠不清的鬼魂,缠得他几欲要出现幻觉了。
      黄泉。
      黄泉。
      黄泉......

      十年后,又是一年元宵佳节,京城天都一片喜气洋洋,十分热闹。就连宫殿里,也是大肆歌舞了几天几夜,罗喉一向不喜欢这些,于是他的好兄弟们自然是被推出去当了酒桶,替他挡去一切的赞美、奉承与讨好。罗喉不想待在一直冒着冷气的寝宫,于是换了便服出宫,想体验一下平民百姓的元宵之乐。
      静静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挤人的景象,罗喉穿着厚实的大氅,更觉得热得受不了,索性脱了碍事的大氅,一身清爽地闲逛。
      此时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雪,罗喉仰头一看,只见墨黑的天际上飘下了洋洋洒洒的白雪,像极了他和那人初见时的场景。
      思及此,罗喉不由得低下头自嘲地笑了,最近倒是越发没用了,怎又想起了他。
      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左右环顾,罗喉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一头雪发高高地用血红色的琉璃珠串制成的发冠束起,顾盼间泠然有声;雪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是熟悉的嘲讽表情;那人身穿红白相见的软甲,宛若月下战神,就连手上的银枪亦随时闪烁着名器的锐利锋芒。
      罗喉看得呆了,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眼眶发热,几欲模糊了视线。
      那人垂眸的样子,是萦绕在心头挥去不散的模样,然而......
      “这位大人,您要猜个灯谜吗?”见罗喉站在一个花灯的摊档前,摊主笑着问道。
      见罗喉没有反应,他一阵纳闷,却也不敢再出口,怕得罪了这位一看便知不好惹的大人。
      “黄泉!”
      一句话,一个名字,是他在口中绕了好几个圈都无法说出口的话,似有千百斤重,怎么都说不出口。这个名字的主人,更是他为此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故人。
      回首相望,只得相顾无言。
      陌上花开,终可缓缓归矣。*

      那人转身,回眸,和罗喉目光相触,表情有一瞬的愣然,随即又是面无表情,面白如霜,映得月色越发惨白了。也不知是他衬了月色,还是月色衬了他。
      灯火阑珊处,那人和罗喉二目对视,隔着细细白雪,隔着喧杂的人群,默然无言。
      身后,是一场为庆祝元宵佳节而放的盛大烟火,正绚烂地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美丽的烟花,有孩童欢喜的尖叫,有大人深沉的赞叹,但他们耳中,却只闻得对方的心跳,正为对方剧烈地跳动着。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注释: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出自钱武肃王给他夫人的一封信,意境优美,寓意美好。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引自《诗经.郑风.子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盛世烟花(罗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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