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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天波浩渺杂谈(苍翠) ...

  •   1.

      当苍还只是玄宗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小小道士时,他便与翠山行感情甚笃了。
      当天波浩渺还不是天波浩渺时,苍便很喜欢偷偷地到那个地方去坐着,有时一整天,有时只呆了几分钟便离开了。若他呆着一整天都不出来的话,那他一定正一边对着浩淼无尽的滔滔浪水闲散拨弦,一边等着翠山行来找他。
      当翠山行还没有得到专属自己的武器时,苍便送了他一把琵琶,只要苍又一次故意让他找他时,他便会带上琵琶前往“那个地方”,然后习惯性地叹口气,坐在苍的身边,一起和他看着空茫无尽的浪水,直至日幕低垂,残阳如血。
      “来了?”苍闲散地拨着琴弦,没有看翠山行,唇边却溢出一丝笑意。
      “来了。”那是翠山行一成不变的回答,无奈又包容的语气让苍再一次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久以后,当翠山行回忆起他和苍在“那个地方”时的情景,便想着,或许那时的苍,方能露出那样肆无忌惮的笑容罢。
      如今?可难了。
      2.

      赤云染是六弦四奇中唯一的女性,所以苍和翠山行待她极好。只是赤云染的性格太过刚毅坚强,所以总是让翠山行心疼,对她也格外照顾些。
      一次,已到掌灯时候了,苍路过赤云染的房间,由于房门并没有关,所以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和翠山行平日疼爱的清丽少女正疑惑地看着手中的一盒胭脂,似乎正苦恼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苍安静地站在门口,含笑看着房里的赤云染,只见她坐在镜前,映照出她青春美好的容颜,本该是少女最该无忧无虑的时期,却硬生生地被套上禁锢的枷锁,这样一想,他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透过尚未闭紧的门缝,苍静静地注视着赤云染,就连翠山行何时站在他身后,他也没有发觉。
      “怎的站在云染门前?”翠山行疑惑道,苍笑笑,指了指房间里,翠山行径直看过去,见状不由得笑了,低喃道:“原来云染也到了梳妆打扮的时候了。”
      苍摇头道:“你看她那个不知如何使用的样子,若没有人教她,只怕她是要咽下肚去了。”话音一落,果见赤云染用食指沾了些轻薄粉香的胭脂,便往嘴边送,翠山行见状便想推门而入,却被苍握住了手腕,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苍,却见他摇摇头,便沉住气,任由苍拉住他的手腕。
      苍在翠山行耳边低声道:“你且让她自己试试,这点事情又怎是你我可以干预的?”翠山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你还想瞧着她吃坏东西?”
      苍微微一笑,遂把手背在身后,离开时丢下一句话轻飘飘地飘到翠山行耳中:“胭脂以花汁制成,味道尚好,是吃不坏人的。”
      翠山行闻言,好一会儿才会意过来,急匆匆追上已经飘然走远的苍,故意生气道:“你何时吃过胭脂的?快从实招来!”

      第二日,当六弦喜滋滋地吃着二师兄翠山行做的早膳时,却见平日最早抢占位子的赤云染姗姗来迟,两颊生晕,看起来倒比往日的素服白面好看了不少。
      心知原委的苍和翠山行不过对视一眼,便装作不知,仍旧吃着早膳。却是最喜黏着赤云染的白雪飘率先发现了赤云染今日的不同,惊奇道:“师姐今日打扮得甚是不同,脸色瞧着倒是好了不少。”
      赤云染一听,却不见往日的爽朗洒脱,倒有了些忸怩的小女儿之态,小声道:“怎么?我今日这身打扮与平日并无不同,师弟怎这样说?”
      白雪飘笑道:“师姐的脸色好多了,往日我瞧着,竟是白得触目惊心,今日一看,红润许多。”语毕,他又向苍和翠山行、黄商子和九方墀道:“师兄们瞧瞧,师姐的脸色比之以前,可是好多了?”
      黄商子和九方墀平日就是个不爱多话的,仔细瞧了瞧赤云染后,也不过点头;苍却用他那双欲闭未闭的凤目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看了看翠山行。翠山行仍是保持着一贯的温雅笑容,对赤云染柔声道:“师妹的确与往日不同了。”他停了停,在赤云染紧张的注视下补充道,“甚是好看。”
      赤云染闻言便笑了,这一笑如娇艳春花,明媚阳光,只照得其余五弦的心底都暖洋洋的,融融如一泓春水。
      以后一定要给师妹(师姐)继续买胭脂。这是五个少年一致的想法。
      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每当赤云染的胭脂用完时,她的妆台上总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一盒胭脂了。

      3.

      苍眯起本来就几乎只看得见一条缝的眼睛,在正午大太阳的“温柔”抚摸下闲散地拨着琴弦。他对面的烟波浩淼似乎也在这般毒辣的日光的鞭笞下不得不暂时安分下来,所以苍便以蝉鸣声为背景音乐,正午日光为背景,依旧故我地撩拨着琴弦,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就在他被晒得头皮发疼时,头顶忽的出现了一丝清凉,苍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在他耳尖地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时,他便知道,那位好好先生必定原谅他了。果不其然,他感觉到有人正轻轻地为他揉着一边的太阳穴,舒服得他把眼睛迷得更细了,只听那人笑道:“你以为我不原谅你,你便要用这种法子逼我原谅你么?”
      苍却不说话,任由那人为他摘下束发的发冠,紧绷着的头皮顿时放松下来,他只感到那人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让他不由自主地靠在那人的怀里。
      翠山行一手撑着伞,一手替他顺发,手指眷恋地从苍的发间滑过,划过一道道圆弧。
      “我没有在逼你。”许久,苍淡淡道。
      “那你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做什么?”翠山行无奈道。
      “我喜欢。”苍微微勾起嘴角。
      翠山行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戳了戳苍光洁的额头。
      良久,久到蝉儿都喊累的时候,只听苍又来了一句:“不过是偷偷拿了点云染的胭脂,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
      随即翠山行怒道:“那你又何必把那胭脂往我脸上涂!你难道不知道那日尘音和赭杉军都来了么?你要我那个样子出去见他们......”
      又是一阵寂然。一句话飘了过来:“小翠,你还别说,你那个样子,尘音和赭杉军都惊呆了。”

      4.

      铅块似的天空像一个正在垂泪的寡妇,那泪珠珍珠串似的往下坠,坠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雨打芭蕉,愈见愁肠满怀,这时便该应景地一边暗自垂泪,一边吟上几句诗才是。
      不过苍却从不说这些酸话。
      他在书房里伴着淅沥的雨声静静看书,甚是专注,不时地提笔在书上写上几句,倒也在不知不觉中打发了一个午后。书房里焚着沉水香,是做事向来细心的翠山行知道苍时有头疼的毛病,特意买来的。如此细心照料,苍总是明了的。若他站在风口里,肩上马上会出现他常穿的斗篷;若他想喝茶了,一杯清香静心的香茶总是分毫不差地放在苍够得着的地方;若他看书看得累了,便总有人无声走到他身后,替他按摩太阳穴,让他得以暂时放松下来,轻轻地把头靠在那人怀里。若他是个富家公子,这般情景,合该是红袖添香,美人在侧,好不快活。
      就在他正提笔沉思之时,笔尖上欲滴未滴的墨水忽的颤巍巍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好好的一张宣纸便不能用了。苍却并不在意,只是在抬眼望向窗外时忽然停下了,只静默注视着窗外的某个方向,眼神渐渐由平日里的暗藏锋芒转为平淡柔和,他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
      窗外,一个穿着翠色长袍的少年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缓步而行。他的一头翠色长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仅以一支油黑乌亮的檀木发簪绾住,簪首垂下的一长串珠玉流苏在互相碰撞下泠泠有声,辅以腰间系着的白玉坠,走路时翩然潇洒。他神情淡然,隐隐透露出些许不服输的刚毅倔强,这身打扮倒是衬得他气质温润雅致,俨然一个如玉如水的澈然公子。
      少年撑着油纸伞,经过书房的窗边时,不自觉地往里看了一眼,却不期然地和苍静静注视他的眼神相触,神情顿时一凛,脸上很快便浮起了两朵红云,嘴角微微上扬,朝苍露出了一个温和却略带腼腆的笑容。他撑伞站在苍的面前,隔着雨帘,似乎在对望间,便可看到苍茫红尘,地老天荒。少年唇边的笑容似苍在方才不小心使之滴落的墨水,晕染在一片朦胧暧昧的绵绵雨中,如水墨在宣纸上霸道地铺陈开来,占据一片江山。渐渐地,苍惊恐地发现,少年的身影似乎和这美景融为一体,他再也寻找不到。再眨眼细看时,却见少年含笑瞧着他,原来已经来到他面前,自然地握住苍湿凉的手,皱眉道:“你怎站到窗边来了,风夹着雨珠,你若受风了,又该如何?”
      苍见翠山行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不由得放下心来,亦含笑道:“我方才正在欣赏美人美景,并未察觉。”
      翠山行故意忽略苍说的话,只道了句“你且进去”,便不见了踪影。待苍转身,却见翠山行已经带着一身水汽进来了,扑面而来的,除了翠山行常带有的檀香,还有被雨水打湿的草木馨香,融合在一块儿,倒十分好闻。翠山行自然地重新燃上沉水香,一面又替苍和自己泡了两杯滚滚的热茶,一面又收拾着桌案上散乱的纸张,便在苍的身侧安静地磨墨。苍一面看书提笔,一面侧目注视着翠山行,两人偶尔目光相触,不过对视一笑,便继续做各自该做的事了。直到黄昏将近,苍才懒洋洋说了一句:“小翠,我想听琴。”
      翠山行却甚是无奈,只得取了琵琶来,坐下后随意弹奏了一曲他平日自创的一首曲子,闻之令人心神平静,却无一丝颓废之气,足可见翠山行在琵琶上的造诣已是六弦中无人能比。一曲终了,他却不愿再弹,只是轻轻抚着琴身,间而撩拨几下,不过稍稍满足苍忽然兴起的心血来潮罢了。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午后罢,不管是对苍而言,还是对翠山行而言,这样静好的日子终有一日会随着时间长河无情的前进而烟消云散。
      苍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美好,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会彻彻底底地,成为缠绕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5.

      猛地睁开双眼,苍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他喘着气,双目无焦距地注视着悬挂着的幔帐,以及坐在他对面的谈无欲。
      谈无欲一头潋滟白发自然地披散在身后,用他一贯的清冷淡然的表情面对着显然有些无措的六弦之首,开口时的声音却是不同于他那疏冷气质的高亢尖锐,“弦首又梦魇了罢。”淡淡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那明显的肯定让苍暴露出了他隐藏已久的脆弱,他苦笑一声,不再看着谈无欲,只道:“这是梦魇罢。若是,便是了。”
      谈无欲倒了一杯茶递与苍,却被苍婉拒了,他也不在意,把茶水随意放在桌上。他知道苍为何会在今日剥落他所有表面上的淡然与平静,只是他却说不出什么类似于“节哀”的话来,那显得矫情,谈无欲从来不做。
      面对一个个至亲的亲人离开,全天下仅剩他一人的那种孤独悲凉,他并非没有经历过,纵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谈无欲,也曾有过这般痛苦迷茫的时候。
      就在谈无欲神游之时,却听苍淡淡道:“谈无欲,劳烦你扶我起来。”这一句话听起来甚是平常,于六弦之首而言却是有些骇然。谈无欲不知道苍到底在如死的寂静中如何折磨自己的身体,只是默然点头,轻柔地把苍扶起来,苍仅披着一件斗篷,穿着单衣,一步一步地走至书案前,抽出几张画来,丢进冬日取暖的炭盆里。苍轻点手指,那画便着了火,贪婪的火舌焦急地吞噬着脆弱的宣纸,谈无欲只看得清那是一张人物图,画的到底是何人,不言自知。
      苍又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只发簪,由檀木雕成,轻晃时便能听到珠玉碰撞的清脆响声。谈无欲这才变了脸色,低声道:“弦首,这是......”
      苍看了谈无欲一眼,淡淡道:“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但终归要尘归尘,土归土。”语毕,他猛地把发簪向窗外甩出,发簪顿时深陷入雨后绵软的土地中,再不见踪影。
      此时天际隐隐传来隆隆雷声,只怕又要下一场大雨。苍端坐在床边,见谈无欲蹙了眉,便笑了,道:“谈无欲不必多心,我并无大碍。”他顿了顿,随即下了逐客令,“多谢谈无欲特来探望,我已无事,日后苍必定登门答谢。”
      谈无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表情,微微颔首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苍瞧着谈无欲离开时长袖翩然翻转,听之有声,一身白衣不染凡尘,无情无欲,只是他却眼尖地瞧见了,在那身如雪白衣上,到处都绣有含蓄而不张扬的白莲。他见之顿时了然,不过一笑。

      又这样浑噩地坐了一会儿,苍在朦胧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少年,在雨中撑着油纸伞,正含笑看他。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似融在了那一片朦胧翠雨中,他眨眨眼,这才恍然自己原来早已泪湿满襟。
      这时伴随着震天的雷鸣,一场大雨,终是要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天波浩渺杂谈(苍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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