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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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那个莫名浮现出来的淡薄影子像是青烟一样悄无声息地散尽了。
他唇边浮起了一丝温和而淡漠的微笑。
余烬转动一下手腕，撑着那个人的胸膛慢慢坐起了身子。手掌下面的触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柔韧，而是坚硬的像石头一样，仿佛在发着烧的高温紧紧贴在掌心，几乎将他常年冰凉的皮肤灼伤。
余烬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头已经不昏了，那剧烈的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缓慢地俯下身去，将散落在落叶泥土之间、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片一个个捡起来，重新放回到瓶子里面。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面有一道不算短的划痕，嫣红的血珠正一滴滴沁出来，再缓缓滑下去，掉落在枯枝败叶之中。
他眼角唇边的笑容不变，只是里面添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无比淡漠的悲哀。
或许并不是换多少地方都没有不同。
或许他应该祈求自己能够回去，回到那个充斥着死亡和恶念却能给他带来生机的阴暗所在。
因为那儿有科技。有医药和机械。有压制那一切要的所有东西。
他遗忘了的……原来，是这个。
如果他不是仍然习惯带着药。如果，他那时候，正在什么危险的境地——
这样想着，余烬轻轻拍了拍那个沉睡不醒的人刚毅的面孔。
尽管这个男人给了他一种极度危险地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时候，哪怕是一只鸟，一条蛇，都能给他一点没有任何用处却微带暖意的安慰。
孤独是比死和背叛更可怕的东西。
“谢谢你啦，老兄。难为你垫在下面了。”
他笑着说。
拧紧带着血渍的瓶盖将它重新塞回口袋里，余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真抱歉我没有办法帮你。你有同伴吗？或者是认识的人？应该会有吧。”
余烬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微微一笑，又小声地，像是凑在一个正倾听的耳朵边上那样告诉他：
“我是立刻就要走了。”
“因为如果你醒过来，如果来了别的人，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再继续信任你……”
他仿佛要求原谅般解释到一半，抿了抿唇，就此沉默下去。
余烬望了一会儿那张刻板如同石雕的脸。许久之后，他终于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么，拜拜了。”
就在这个时候，余烬突然注意到了绑在男人手腕内侧的一个小袋。像是皮革质地，很深的棕黑色，几乎和落叶融为了一体，所以他一开始才并没有注意到。
放在那小袋中的东西不知为何，有些滑了出来；微微反光的亮银，窄细波折，在枝叶间漏下的阳光中隐秘地闪烁着。
这是……，匕首？
余烬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压住一片冰凉，将它从皮质腕袋里拖了出来。
的确是匕首，又短又窄，刀刃连上刀柄也不过比他手掌略长一些。余烬从没有见过那样奇异的材质，薄得像一层冰霜，边缘波浪般歪歪扭扭，近乎透明。
余烬目不转睛地端详了它一会儿，忽然怪异地笑了一笑。他手指微微用力，流光溢彩的亮色在指间流过，划一道漂亮弧线，悄无声息地隐没入袖口。
就算送个礼物给我吧——野人先生。
他苍白的面孔上面，这时候好像突然多了几分生气。
然后余烬转过身，沿着先前挑好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穿过疏密有致的锯齿草，踏着软绵绵的腐土落叶，朝着未知的前方走了过去。
少年脸上有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如同透明冰霜雕琢的苍白花瓣，静悄悄魅惑的香，无声无息的泯灭凉薄。明明是纤细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背影，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不一会儿，便被摇晃着的绿色海洋彻底淹没。
如同泡沫破碎。再无踪影。
一双手粗暴地用力摇晃着卡修斯的肩膀，把他摇醒了；周围并不凝实的梦境立刻片片破碎散落下来，卡修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深青色的瞳孔因为陡然涌入的光线而变得又细又长，里面映出一张扭曲的，被笑容占据了的熟悉面孔。
那面孔的主人一指戳在他额头上。
“哟，卡修斯，”维希笑眯眯地俯视着他，“睡得挺舒服啊？”
卡修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把那颗碍眼的头推开，从地上起身的动作像极了荒原上的孤狼，迅速而又优雅。维希很识相地摸了摸鼻子，飞快直起腰来往旁边退去。这是个明智的决定，他得以躲过对方用三倍力气往他脸上回敬的重重一拳。
“有什么事？”卡修斯收回手，冷冷地问。
维希愕然地看着他。
“你是真傻还是终于学会开玩笑了？”他说，“我是来救你的啊。”
卡修斯刚有舒展迹象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周围的图拉尼草像是刚刚遭受了飓风过境般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深绿浅绿的碎片和断枝。可不远处的地方，记忆中爆发出了紫色电光的那一片图尼拉草却完好无损，在微风中安静地摇摆着。
“这是我降落的时候弄的……咳，急了点。”维希注意到卡修斯的目光在地面上扫了好几个来回，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道。他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卡修斯旁边，和他一起转而注视着前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的草原。
“卡修斯，”他问，“你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那光球里面是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卡修斯木着一张脸，迟疑了一会儿，简单至极地这样回了他一句。
似乎觉得太过敷衍，他顿了顿，又加上几个字：“闪电，白光。没有了。”
“就这样？”维希显然对这个答案有点不满意，“我可是飞在上边喊了你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喂……会不会，是逆者？”
卡修斯沉默着没有应答，只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心里面突然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轻抚过手腕。隔着袋子，指尖触到了晶币，还有护身符和卫牌的轮廓。
……没有刀。
维希突然转过头，直直看向了他。
“怎么？发现什么了？”
他问，一双金色瞳孔灼灼发亮，带着点怪异的神色。
“……还没有。”
卡修斯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他只是调整了一下腕包的位置，就把手放了下来。
“对了……”维希倒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细小的碎片来，“这是我在一棵草下面找到的……很陌生的味道。”
卡修斯挑了挑眉毛。
“看上去好像是什么布料……”卡修斯问，“村里的雌性有穿过这种衣服吗？”
他拿起一个深蓝色的小块，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上面沾满了图尼拉草的汁液，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疏松至极，轻轻一捻就散了开来。不过维希说的味道……他把它放在鼻子前面嗅了一下，的确有，尽管已经很淡了。
可卡修斯的兽化形态不是鹰，而是狼。
维希闻不分明的，充斥在鼻腔中的气味清晰无比。那样的芳香而甜美，无比诱人，无比魅惑。
几乎立刻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的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找到它……撕碎它。
狼在黑暗里面仰头迸发出一声暴戾的长啸，碧绿眼眸慢慢眯起来迸出细小微光。
一点一点啃食得干干净净，直到化成自己的血肉……
维希一抬眼，被卡修斯瞳仁里面迅速闪动的危险光芒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啦？”他说，然后不怎么谨慎地形容道，“卡修斯，你看上去像是对着空气在发情……”
话一出口维希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卡修斯居然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就转开了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用力捏紧手指，将那一小片碎屑缓缓地揉到粉碎。
维希自以为很隐蔽地后退了半步。
“贤者有没有什么解释？”诡异的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卡修斯率先开了口。
维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笑容立刻又在那张无忧无虑的脸上浮了上来，随即又加入了几分不屑。
他翻了个白眼，回答说：“有是有——照旧是那些听不懂的句子和征兆。什么光明和黑暗伴着希望，什么从天而降的甘霖……也许是说会下场雨？管他呢。”
他耸了一下肩膀，摊开双手说：“反正不是什么坏事。放心，那帮贪生怕死的老头子们都还好好地呆在圣地里呢。”
“没了？”卡修斯问。
维希无可奈何地朝他笑了一笑。
卡修斯没有再说什么。他静静地又望了一会儿，突然迈步朝外走去。
他穿过维希制造的大片空地，走到完好的草茎旁边，然后并拢五指轻转一下手腕，从指尖吐出了小臂长短、如同轻薄刀刃般的银灰色光芒。
卡修斯默不作声地一路将图拉尼草斩断，慢慢走向两个人都看见了的、电光一开始亮起的地方。维希紧跟着追了上来。他并没有上去帮忙，金色瞳孔细微地跳跃缩放着，在周围寻找任何可能的异常痕迹。
大概几十步之后，两个敏感无比的战士同时停了下来。
“这里的草……是新长出来的。”维希俯下了身子。他从刚斩断的草茎上掰下一小块，捏了捏，低叹道：“天哪……”
那草茎里满含着水分，而新生的图尼拉草长到第六天，就会将体内大部分水返还给地下的管根，等待草原上面没有任何规律的降雨。
这是什么样惊人的速度，多么巨大的澎湃能量。或许就是这样半天的时间，催生出大片苍绿粗壮的植物，高大甚至不逊周围静静长过了一年的同伴。
卡修斯没有说话。
一直隐隐约约的淡薄气味，到了这儿，反而更加稀薄了。
难道……是猜错了吗。
他微皱了一下眉，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碧蓝澄澈的天空。太阳已经微微偏西了。
晚霞正在刺眼的明轮后面酝酿着。
他心中一动，碧绿的瞳仁里闪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华。
“维希，”卡修斯说，“我们最好快一点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