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辉见闻录》爱情抗体

8、北上

　　第八章北上

　　从香港乘船先到上海，再搭火车直达北京，周老爷也托上海的友人帮我订好了火车票。其实说白了还是担心我一个孤身女子上路，老爷对我的固执所表现出的包容，让我很是感动。他看着我的眼光既慈爱又感伤，似乎透过我在看别人一样，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临别时，我郑重答应会去南京看望小姐。

　　船在广州停了半天，我没有下船，广州已经没有我的家，只是怔怔地望向小医馆的方向。江风很大，点点白帆，恍惚间想起以前看到的一片文章，乾隆下江南经过一家临江而建的寺院，主持陪同乾隆凭栏远眺，江面上百帆竞发，

　　乾隆忽然指着江面问道，“长老，您说这江上有几艘船？”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和尚垂眉答道，“两艘，一艘为名，一艘为利。”

　　那么我眼前的呢？也不外乎如此吧。

　　“姑娘，栏前风大，小心着凉了。”一个低柔地女声从后面响起，让我一怔。扭头看去，一个穿着豆绿色夹棉衣的长辫子姑娘微笑着对我轻声说，不等我回神，抿着嘴转身走开了，远处舱房的门口，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正向我们看来，深紫色滚暗金细边的长袄深裙，围着一个深绿的长毛披肩，雍容之极，对着我探寻的目光，微微颌首。凭着在周府多年的经历，我很快判断出，这位老妇人出身应该很不错，神情举止颇有风范，让我想起了夫人。

　　借着道谢的机会，我有心结识了这位老妇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上海后，心中一动。没有诸多试探，只是坦然说出自己的行程，希望途中相携。为了增加他们的好感，我主动表示自己出身中医世家，对女科颇有见地，果然，那个叫青叶的丫头面上一喜，觑目老妇人的神态后，试探着问，

　　“不知道叶姑娘可否给老夫人看看，我们老妇人有失眠的宿疾。”

　　我微微一笑，刚刚扶着老妇人进房的时候，无意中搭到她的右手脉门，虽是短短一瞬，我已经知道这是个深受月子病折磨的身子，一到天阴变寒，身上的酸痛愈加严重，因疼痛导致的神经紧张，时间久了，可演变成头疾。俗称的神经性头痛，如此，可不是休息不好吗？而且还加重了自身的病痛。所以我刚刚故意说出自己习医的经历。我自认自己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也没有能瞒过老太太的眼睛，索性坦荡些。

　　船上的日子很平淡，虽然双方表达了善意，但是除了用餐，我只有很少一部分时间和他们相处，只有可爱的青叶姑娘经常来问我一些养生的小窍门，学得认真极了，难怪老太太疼爱她。或许我还是有些戒备心。前几天无聊打发时间，就绣起了几块帕子，刚买的纯白棉布手帕，锁着浅浅的蓝边，我觉得太过素净，就绣了些水果，桃子，草莓，苹果，梨子等等，虽然简单，耐不住乱真，馋的青叶姑娘欢喜地就要和老太太献宝，还连声夸我，说少见到哪家的小姐女工这么好的，听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们是同行啦，不过我换身好衣服，连老爷都说不输大家的姑娘，自认是师傅吧我当自己姑娘养大的，我也没有分辨，这样也好，让我的身世更加圆满了，毕竟做过佣人的经历，还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一个星期的船程，很快就过去了，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只是接受了送我到老爷友人家的建议。幸好是法租界，还算是个相对安定的所在。只是我的大脑不停闪跃着上辈子的上海滩的传奇故事，不知不觉没有害怕，倒是一脸的憧憬起来。不知道真的有冯程程和许文强吗？

　　“你就是文元的外甥女吧，好个精神的丫头啊，“刚叩开小红楼的大门，一阵大笑扑面而来，让我楞了一下，外甥女？确定是我吗？不过老爷的名讳却是上文下元。糊里糊涂地正要被一个和善爽利的中年大妈拉了进去，想起还没有谢过老太太的家人，赶紧告个罪出去了，只见那两人家丁正恭敬地回答中年大叔的问话，间我出来，大叔挥挥手，”都是熟人，遇见了也是缘分，改日带丫头拜会府上。“说完给一旁的穿短打绸衫的人使个眼色，两个家丁欢欢喜喜地接过赏钱回去了。我不安地望着撸胡子大笑的大叔，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您破费了。

　　午餐时间非常愉快，为了欢迎我这个原来的客人，特地定了一桌子的京菜，炸酱面的卤香的我口水快掉下来了，一高兴居然吃了两碗，等到我努力压住饱嗝的时候，才看见两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让我臊了大红脸。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吃了一个星期的面包，肠胃有点委屈了，呵呵。“呵呵，他们笑的比我还大声，连连说我是个有趣的孩子。望着客厅左侧墙上挂的一家四口的全家福，有点恍然。大妈也给我指着介绍，两个儿子，都出去带兵了，大儿子卫戍南京，小儿子领兵北平，

　　"我们和你的舅舅都曾为了中华的前途，努力奋斗过，所以你们年轻的一代愿意继续走下去，我们都是支持的。“看着两人骄傲又思念的神情，有点恍然，越是民主的家庭，越是高学历高见识的家庭，空巢老人尤其多，比如老爷和夫人。比起自己的惰性和只想保命的追求，我很惭愧，可是我不知道生在这个时代，究竟要做个旁观者，还是参与者，无论如何，我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至少现在还是。

　　我的到来让他们很高兴，对我喜爱的主要原因，老爷写信说自己外甥女短暂逗留上海，大凡是深厚的交情了，对对方的子女也是爱护非凡，另一个就是空巢老人很寂寞，以前至少有两个儿子晃眼，现在却空空荡荡，所幸我哄老人家的本事还是一流的，张家叔叔婶婶很是开心，简直有点爱不够的趋向，婶婶甚至打听我的婚配，据说他的小儿子还是王老五一枚。我实在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只能推说自己已经订婚，2年后完婚。果然高知识分子非常矜持，极为懂得见好就收，情景一换，依然欢笑一片。

　　40年代的上海，繁华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论金碧辉煌，影视里展现的不足其十分之一。上海滩展现给我的不只是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还有贩夫走卒的里弄市井。它的繁华也不光是靠夜总会里靡靡的歌声唱响，也靠这些小贩的叫卖传播。早上专门给我买点油条豆浆，吃的我很是满足，上辈子的我也是如此酷爱这一口。张叔叔看我的馋样，笑着怀念，“我还是喜欢咱老北京的豆汁，“不出意外的，张婶婶的眉头一紧。好像周夫人也是这个样子，每次看着老爷美滋滋的捧着豆汁，嘎巴嘴的样子，总是凝注面容，先屏息后呼气。

　　离开上海的前几天，我随着叔叔婶婶拜会了同船的同伴，令我吃惊的是竟然是张家大哥的岳家，不禁扶着额头感叹世界之小。张大嫂娘家姓岑，10年前是从无锡迁来的，世代书香门第，如今岑家四子一女均投身教育界，除张大嫂随军去了南京，兼职于金陵女大，四个儿子分别任职于交大和市教育局，算得上是光耀满门了。我低头微笑，不敢多出声，挺腰含胸，做淑女装，说实话，这样的家庭出来的人都是极为挑剔的，我可以在张叔张婶面前活泼一点，但现在还是文雅淑静的比较合适，海上7天，我就领教了老太太的严谨和规矩。下意识的，我不愿意被别人小看了，不愿让我身后的周家被小看了。

　　登上火车的时候，我笑嘻嘻地回头和送我的人们告别，心里泛着浓浓的不舍，吃力地托着大大的行李箱，分外怀念滑轮的行李箱，里面是张家二老的礼物，还有我自己带的一些衣物和药品，说起药品，特意买的西药，算是习医人的惯性吧。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试试能不能制些青霉素来，似乎现在还没有叫盘林西尼的抗生素出现在中国。

　　我看着缓缓开动的火车，心里充满了雀跃，虽然是活在北京7年，可是我从来没有机会到外边走过，名副其实的宅女。我有心避开37年的北京，争取能在战火起来之前满足这个心愿。

　　因为是卧铺夜车，我锁好门后，脱了外套睡觉。因单身在外，不敢睡的太熟，可随着火车的振荡，还是迷糊了起来。脑子里不断地浮现上辈子的事情，我和父母相处的温馨，谈恋爱时的99支玫瑰，婚礼上父母的眼泪，知道自己怀孕的喜悦，总之都是我最开心，最快乐的事情，我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呵呵，突然听到耳边有人笑，还是个男人的笑声，顿时浑身汗毛直竖，猛的睁开眼睛，一个笑的很欠揍的雄性站在我床边。低呼一声，一蹬腿缩到铺尾，手里攥着一把羊角梳，梳柄是尖尖的头，既能梳头，又能做簪子。自从剪了头发，我就拿它当梳子了。

　　看着我灵活的动作，戒备的眼神，让风衣男愣了一下，随即目光锐利地打量了我一圈，仿佛在等我质问，

　　“能帮你什么？要钱有一些，要东西只有些衣服，你看着拿。“我死命咽下口水，镇静地说，这个男人是个练家子，我能感觉出来，可是似乎没有恶意。

　　风衣男明显窒了一下 ，脸上表情很奇怪，有点扭曲，清了清嗓子，“ 小姐，我只想躲一会，有人来了，帮我掩护一下。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暗地里撇撇嘴，太看得起我了，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藏啊。没等我拒绝，门外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冲着我这边的软卧来，使得两个人都一呆。咬咬牙，对不住了，大哥，我从床上跃起，拉着他窜到蒙着蕾丝小窗帘的窗口，示意他跳出去，我会站在这里掩护他，反正天黑，容易糊弄。他不可思议地瞪了我一眼，乖乖的跳出去，双手紧紧把住窗沿。我放下蕾丝窗帘，慢吞吞地打开门，没等对方出声，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什么人啊？有没有礼貌的，还让不让休息了？简直是过分，“ 瞥见没有回过神的一群戴鸭舌帽，对襟衫的凶狠男人，暗叫一声晦气，索性再用英文抗议一下，听着我估浓浓流利的英文，不耐烦的嘴脸，真是把领头的唬了一下，在他的软语陪笑中气呼呼地让他们进来看，指着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翻，赶紧查看，看完滚蛋，让众人心里那个刁蛮骄傲的洋鬼子婆娘的形象顿时丰满起来，看着我掠起右鬓戴在耳朵上明晃晃的大珍珠，眼皮都懒的抬一下的横样，一根毛也没有抓到的一伙子人终于滚蛋了，我斜着嘴角，再一次对着他的鼻子，蛮横地甩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