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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香港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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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踏上香港的那一刻,心里充满好奇,这颗明珠岛在40年代究竟面貌如何呢?为何吸引着大批文化界和民主人士竞相来访甚至定居呢?整理遗物的那段日子,因为捐献医术有了进入大学参观的机会。
初冬时节中大校园的气氛却热烈不已,仔细一听却是中文系的学生在议论一位文化界的名人在香港的演讲,场地采取露天讲台的形式,人群发言很是踊跃。名人先生认为香港为东亚“第一个能实现义务教育的地方”,批评国内办了三十年的新教育,至今“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做得到办普及、义务、强迫教育”,因此,他希望香港成为“南方的一个新文化的中心”。名人先生还批评“广东很多人反对用语体文,主张用古文”,“而且还提倡读经”。他在分析广州为何“守旧如此”的时候说:“一个地方的文化传到它的殖民地或边境,本地方已经变了,而边境或殖民地仍是保留着它祖宗的遗物。广东自古是中国的殖民地,中原的文化许多都变了,而在广东尚留着。” 此番言论不可谓不石破天惊。
听着多数人的抨击之词,我却觉得名人先生观察力敏锐,至少到21世纪,广东沿海和香港台湾还抱有不少传统习俗,其惯性之强大,令人叹之。比如说婚礼的礼服,新郎虽然不要求马褂长袍,但是新娘的裙褂仍然盛行,加上现代绣艺,越发精美绝伦,一件裙褂,就是一件艺术品。上辈子的一个好友结婚时,明明是北京人,非要定一身裙褂,还要逼新郎着马褂,很是风波了一阵。
买了香烛和鲜花,招来一辆白皮车,直奔墓园而去。看着整洁,庄重的墓园,我很感谢周家对老爹的重视,为主人挡刀,虽然说是老爹奉行的原则,但是也得会感恩的主人懂得回报才能演绎完美的主仆清。真的,要说对老爷的重要性,恐怕夫人都未必比的上。光看每次老爷心情不好,就只有老爹出马摆平就知道了。如今一人一去,不知道老爷会不会寂寞呢?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我盘腿坐下和老爹聊聊天------废话,当然是我一个人说了。滔滔不绝和老爹说自己这10年来的生活,除了每年2封信,我们真的没有再见面,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我心痛地发现老爹居然瘦了,
“老爹,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想你一刻钟,想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想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我该死,我讨厌,我任性,我真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尝到了眼泪的咸涩,我努力绽放出个大笑脸对着老爹的照片,
“老爹,师傅很喜欢我照顾他,我给他洗头发,梳胡子,捶腰捶背,洗脚,捏腿,做衣裳,做饭,看着师傅乐呵呵的脸,我总能看到似乎你也在笑,我是把师傅当成您来孝敬的,上辈子,我就是这么照顾我爸的。可惜您一天都没享受到。”
“老爹,我恨过周家,在你眼里,周家的一切的都比我重,我连孝敬你的机会都没有。你肯定说我胡沁,可我还这么认为。不过我将来会代照顾周家,在我能力许可的范围内。不包括再当丫头,当小妾。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的事,您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吧?!”
“老爹,师傅和师兄的哦不在了,你也不在了,明我又一个人了,可我不害怕,您和师傅教我那么多东西,如果我没胆子,准丢你的人,扰的你地下不安,是女儿的罪过。”
“老爹,我还没有结婚对象呢,你说我该找个什么样的?除了出身不高,您闺女到哪里都不跌份,必须的,给你找个长脸的女婿,将来多生几个娃,一个姓林,一个姓叶。混蛋师兄没了,我要一肩挑两家呢,任务真重。你和师傅一定要保佑我。”
“老爹,我马上就要去国内了,先去北京看看老宅,再去南京看看小姐,最后再去山西,你当年拣我的地方寻寻,指不定有个什么亲人呢。不过你放心,我还姓叶,我只认你为我爹。您才是我亲爹,师傅算是我的义父,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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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话痨,絮絮叨叨竟然说到日头往西,可能早春的天,还是有点短。嘴干舌燥地站起来,冷不丁地腿一软,差点栽到,揉了一会腿才踉踉跄跄地出了园区。
回到市区,我先去百货公司换了一身行头,不习惯大冷天仍然穿棉旗袍,欢欢喜喜地跳了两身裤装,配着马靴,小夹克,出门添一件厚厚的毛料风衣,恍然有了几分上辈子的摩登感觉,我冬天特别喜欢穿呢子的靴裤,配着长大衣,帅气极了。只是那根长长的麻花辫有点怪异,一鼓作气去了理发店见了个短发,斜斜的刘海,及耳的短发,我想以前的熟人,肯定都不认识我了。此刻的医馆小丫叶秀明女士,完成了人生第一个华丽转身。
拿着老爹留下的地址,我提着自己炮制的药酒去周家拜访,毕竟是我的恩人,无法做到过门不入。一瓶五毒酒对风湿特别好,一瓶玫瑰酒,对内分泌平衡有很好的效果。这个是我特地备给老爷夫人的,冯妈则是我刚刚买的一块深绿色暗纹的布料,做个上衣还是很不错的。
站在这栋街尾深处的二层小楼前,心不可遏制地颤了颤,高大的枣红漆门,门的左上角挂着一个白色的木牌,写着“周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门和牌子都被一层薄灰盖着,透着一股子冷冷的味道。我努力深呼吸2次,终于按响了门铃。
周家不一样了,沉寂的有点过了,我的到来没有太多波澜。老爷更老了,须发灰白,眼神浑浊,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半天,才试探地叫我,“ 秀明丫头?“眼神几分惊喜,瞬间又暗淡下来。拉着我的手,连声哽咽,喘了好大一口气,唬的我连忙拍拍后背,平静他的激动,几个动作下来,我竟然没有了刚登门时的郁恨之气,现在是满心的酸痛,一半为了老爹,一半为了老爷。他是真的伤心呢。探探脉,一时哽住,真不知道说什么,身体破败了,也就年吧的时间了。
忍住情绪的波动,随便聊了起来,老爷平静后还是以前的老爷,谈吐清雅,见识卓绝,此刻当他知道我要去内地时,十分忧虑,似乎还有阻挡我的感觉,言语外透露着,中国要大乱的意思,说起东三省的陷落,几乎落泪,那是满人老家啊,猛咳一阵,捶向桌面:“只恨老朽之身!唯有动笔疾呼,唤醒沉睡的国人。”望着老爷略带悲伤的平静,令我深深动容。记得老爹说过,老爷年轻时,也是新文化运动的推崇者,壮志激扬,绝对是个冲锋陷阵的人,等到五四运动爆发,巴黎和会以后,产生了前途的迷茫,用夫人的话说,“理想受挫”。
这一瞬间,我似乎理解了,老爹说的,“终身跟随”的含义,或者使得老爹不离不弃的原因,不仅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更因为--人格的折服。
我心有些痛,还有有些有酸,突然想起蔡锷将军对小凤仙的别语,或许不是恰当,当时足以表达我理解的这份情谊:奈何!已许国,再难许卿!
我的老爹。。。。。。
提起小姐,他一阵沉默,半天才说了一句,“过得去!”让我不敢深问。叙了半天,老爷才忽然愧道,“客人到,居然没有茶水,失礼,失礼。”说着起身要张罗,看得我意外之极。
等到晚饭的时候,一个蓝衣盘髻的大婶才急匆匆地跨着半篮子菜敲门进来,引得下楼看动静的冯妈一顿埋怨,随后又赶紧回去陪夫人了,从头到尾居然没有问老爷,看到我后,一惊,随着就一瞪,,让我哭笑不已,难得冯妈的战斗力还这么强。
看不惯笨手笨脚的帮厨,我系上围裙,用现有的食材赶紧做了四菜一汤,肉末豆腐,蒜泥茄子,红烧鱼,酱爆肉丝,酸笋鸡丝汤,周家的仆人怎么了,主家都饿肚子了,还没有备好饭,冯妈怎么管的家?@!我这个大丫鬟又开始操心了。
夫人认出我后,没有再用老凤眼揪我,反而笑得很欣慰,很温和,温柔地看着我,为她布菜,盛饭,盛汤。晚餐氛围很好,基本都在吃,夫人居然用了一碗饭一碗汤,照以前的饭量,简直是惊人的进步,要知道莲子羹从来只喝两勺,任是山珍海味,饭只用3分之一,老爷则是饭后连喝两碗汤,看着我赤裸裸的惊讶,老爷都有点红了脸皮,“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我和冯妈陪在下座,我吃的很坦然,老太太却一直在照顾夫人,自己没有吃几筷子。
收拾碗筷的时候,不等我问,冯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原来家里出事后,夫人受了惊吓,家里佣人都赶出去了,只留冯妈,家务就请附近的大妈帮着做,做完一律回家,不准留下。老爷沉湎于老爹的死而难过,国内频传的风云让他心烦,小姐一直在南京,去年底有了喜讯,自然也无法回来探亲,这个家愈加摇坠起来。看着冯妈的小心讨好的脸色,我有些悟了:感情是请大丫鬟回府呢。一股怒气涌上来,还没崩成一个球,就被冯妈眼角的泪水给刺破了,泄气泄气。我突然想起老爹,我虽然不能把自己留下来伺候他们终老,但是临时打理一下,找几个能干的留下来,还是没有问题的,等小姐生完,她的父母自然要她管。
拿出周府大丫鬟的架子,我为主,冯妈为辅重整周府,被赶走的2小厮回来了,专门负责照顾老爷,茶水要一直温热的,每晚睡前按摩洗脚不能缺的,至于夫人,麻烦冯妈的同时,也有两个勤快的小丫头让她指挥,饮食伺候,散步陪同,厨房则从对街的酒楼挖了一个厨子,一日三餐打理,清淡养生的为主。清闲的工作,还能研究药膳,厨子立马脱下原单位的工作服,走马上任了。我和厨师讨论了几个药膳,老爷的脸色也好看多了。等到要走的时候,冯妈又愁了,担心这好不容易的局面会塌方,我笑嘻嘻地拿出所有帮佣的工作契约,全部是在香港最大的律师楼签的,至少3年内不会有问题,3年后,小姐早回来了。办合同的时候,我收到了最好的接待,脑子精明的大律师觉得有可能发展律师楼的一项新业务-----很多空巢老人的家政服务问题。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免费服务。
得意于自己做了一件可以告慰老爹的事,让我的心情好很多。直到正式拜别的时候,夫人老爷破天荒地送我走,从大门哦,我终于不是被赶出来的周府丫鬟了,说实话,我其实很介意这点的。
拎着沉沉的大皮箱,我踏上了去北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