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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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丞相府中杯盘勺碟古董玉器纷纷掀落地上，骄横的女声尖声吼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奴隶小子！”话音未落，一枚价值不斐的玉瓶粉身碎骨。
“小姐——”络烟被陈婉的话吓傻了，平日里见惯了小姐娇纵，只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天潢贵胄竟然直刺当今最大的忌讳，“您小声点，若是被人听去，可是要重罚的。”络烟已吓得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劝道，这位尊贵的小姐自然不会受罚，上面只会问她看护不力之罪。
“呵，还不让人说了！”陈婉挑眉讥笑，甩袖掀翻一只血珊瑚，“原本就是吴息牲口市场里最下贱的奴隶，而今以为穿了一身锦袍就像个人了，竟然打起本小姐的主意了！别以为砍了几个北狄人的脑袋就是英雄了，哼，一辈子都是个奴隶，想高攀本小姐，癞蛤蟆后面都轮不到他！”
络烟几乎昏厥，恨不得自己立刻失聪，不要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行，我要去见陛下，陛下最疼我了……”陈婉想了想，决意进宫求文祯帝。
“你哪里都不准去！”陈之初掀帘而入，挥退络烟，眼光里充满警告。
“爷爷！我是陈家的小姐啊，怎么能够嫁给那个卑贱的奴隶！”陈婉气得浑身发抖，跺脚道。
“噤声！”陈之初严厉喝道，“哪里听的鬼话，在这里疯言疯语！”
“全侍源的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二皇子在吴息最卑贱的牲口市场里被当牲口卖……”
陈之初狠狠地甩了孙女一巴掌，气得声音发颤：“我们全家都要死在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上！”
白皙的颊上迅速出现五道鲜红的指痕，陈婉伸手捂住脸颊，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大嚷道：“我不管，我要去找皇上，要他给我作主！”
“你不想嫁给陛下的儿子，倒让陛下给你作主，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陈之初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语气依然凌厉。
陈婉终于停下嚷嚷，蹙起柳眉，心有不甘地蹬着脚，扭动身子。
见孙女终于冷静下来，陈之初语重心长地劝慰道：“这是你堂姐琉璃公主的意思，陛下向来对她极其宠爱，此刻又要远嫁北狄，陛下自然百依百顺。”
陈之初望着心爱的孙女，暗中盘算：而且，你姑姑陈贵妃膝下无子，而将二皇子过继，再借陈家之力助他践登九五，那时，区区王家何足挂齿！
“哦！她嫁给野兽心里不服气，非要逼我嫁给奴隶她就平衡了！”陈婉恨声说道。
“你！”陈之初对娇生惯养的孙女实在毫无办法，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痛声道，“这些话你只能在这屋子里说，若传入外人耳中半句，陈家要满门抄斩的！”
陈婉显然是被震住，半晌才底气不足地说道：“皇帝伯伯最疼我了，才不……”
“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相比，你看陛下更疼谁！”
如劈头盖脸一盆凉水浇下，陈婉彻底没了言辞，颓丧地坐在地上。
见孙女终于镇定，陈之初长舒一口气，转眼看看天色，对陈婉说：“琉璃公主要走了，我去送送她。”
“奉皇帝诏，所有宫人于九龙道旁跪送御封孝婉琉璃公主出嫁北狄。”太监们尖细的声音在皇宫中此起彼伏。
殊音跟随人流涌向九龙道，刻意站在最外围，眸光闪烁。
拜别列祖列宗，文祯帝扶着琉璃走出崇安殿，穿过两重宫门，踏上皇极殿的丹犀，琉璃公主火红的嫁衣如一团火焰腾腾燃烧。
几万宫人如风过芦苇一般伏倒在地上，齐呼陛下万岁公主千岁，声势浩大，响彻行云。
当年崇太祖立侍源之时，磆山灵石出，上有“万世”之纹，上大悦，动用万计劳力，费时三年，将灵石由磆山运至宫中，能工巧匠殚精竭虑小心研琢，又六年，九龙道乃成，由皇极门直到皇极殿丹犀下，非皇帝即位，任何人均不得践踏，违者处以极刑。
此刻，文祯帝携琉璃公主踏上九龙道，琉璃公主停住脚步，惊怔地望着父皇，文祯帝转头宽慰地笑着，执意拉着琉璃走上九龙道。
此等无上恩宠，自侍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琉璃心下一酸，迟疑地踏上九龙道，成为侍源历史上第一个踏着九龙道走出皇宫的女人。
文祯帝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一名此刻伏在自己脚下的女子，有一天倾了侍源万里河山，踏着九龙道堂而皇之地走进皇极殿，俯瞰臣服在脚下的天下。
殊音觑了时机，偷偷溜出皇极殿广场，避开守卫，向崇安殿奔去，手中紧紧攥着薛涛笺。
一定还有什么落在崇安殿。母亲，保佑女儿！
崇安殿阴冷之气迎面而来，殊音强忍心底不适，对侍源最总祖宗叩头告罪，随即翻看每个灵牌，拿起放下时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从深远的历史里缓缓荡来，令殊音几近呕吐。
终于，殊音在“太穆顺圣皇后吕氏”的牌位下发现另一张字条，不禁喜极望外，连忙收入袖中，悄无声息地溜出崇安殿。
来去匆匆的殊音并未发现，黑暗中一双眼睛眨了眨，眸底泛起阴冷。
“来来来，喝酒。”宜宁最奢华的千金楼里，泓晟拎起白玉酒瓶亲自斟酒，唇边浮起一抹笑容，“琉璃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她那忠心耿耿苟言木讷的护卫竟然如此也风流。”
宽大的梨枝木酒桌对面，欧阳非微眯着眼睛，如隔层雾气，看不清神情，他只是一边慵懒地搂过身边浓妆艳抹的歌伎，一边端过皇长子亲手斟满的白玉酒杯。
“来，我敬壮士……”
泓晟说话间，一群大雁掠过窗前，欧阳非抬手止住泓晟的话，推开歌伎：“去把你脸上的五颜六色洗掉。”歌伎迟疑地看着泓晟，却没有动。
泓晟对欧阳非笑道：“原来壮士喜欢素面朝天的女子。”说着转头令歌伎，“去，请沈姑娘来。”
歌伎怔了怔，不敢忤逆，连忙从欧阳非怀中起身出门。
欧阳非依然慵懒，原本炯炯的眼睛此刻惺忪欲睡，握着酒杯的手伸出窗外，微微一抖，一滴千金的蔷薇露从白玉杯中随意地倾泻，在明媚的阳光下色作绯红，煞是可爱。
仅以此杯，为你送别。欧阳非凝视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眸光粲然，心中默想。
待转回头时，欧阳非又回复半睡不醒的慵懒模样，斜斜倚着雪狐毛制成的软垫上，望向泓晟道：“殿下如此厚爱，奴才实在无以为报。”
“我仅是仰慕壮士之才，绝非为求任何回报！”泓晟再次举起酒瓶，笑意盈盈地为欧阳非斟酒。
“殿下谬赞了，奴才只不过是公主仆从罢了，并无任何过人之才。”欧阳非也不推却，仰头饮下蔷薇露。
“四年前，壮士于闹市一刀击毙疯马，救下琉璃公主，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如在眼前，实在令人敬佩。”
四年前，疯马闯入闹市，琉璃公主车驾躲避不及，一勇士越众而出，手执长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斩劈马首，众人侧目。陛下论功行赏时，欧阳非却只提了一个要求，既非功名，亦非利禄。
笃笃笃。敲门声起，从微微推开的门后露出半张宛若芙蓉的侧脸，未施粉黛，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白衣少女侧身款款走入室内，脚步轻盈似不沾地，素手掀帘，优雅地走至二人跟前。
泓晟满意地扫过欧阳非眼中的惊艳，转头对沈水烟说：“水烟儿，今天难得好天气，不如为我的贵客奏上一曲《雁南归》。”
沈水烟微抬水袖，行个万福，转身走至琴旁，神色矜持。
起调三两声，犹然有情，转而急上，促促如风过密林，缓缓如归雁低徊，行云流水，鸿雁声断，欲归之情惟寄尺素，遥遥天涯，何日是归程。
欧阳非凝望着沈水烟，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直到沈水烟摁琴屏息才回过神，转眼看向大皇子，笑道：“京城第一琴伎果然名不虚传。”又对沈水烟道，“这杯酒赏你。”说着将酒杯递与她。
沈水烟只是睥了酒杯一眼，冷冷道：“妾有从不饮他人用过的酒杯。”说话间竟没有正眼看欧阳非。
欧阳非从雪狐皮上站起，迷离的目光罩定神色泰然的沈水烟：“这女人有意思。”说着大笑着走出听风阁。
泓晟怕他见怪，连忙跟出去，笑道：“这水烟儿从来都是这脾性，欧阳壮士不要……”
“诶。”欧阳非打断泓晟的话，“奴才还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千金楼外，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昂然立于欧阳非眼前，欧阳非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好马！
“宝马配英雄，壮士请——”泓晟笑言。
欧阳非也不推辞，上前抚摸骏马的鬃毛，毫不掩饰赞赏之情，忽然，欧阳非对着骏马自言自语道：“二殿下似乎一直很在意一个女人……”
说完，欧阳非矫健地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多谢壮士！”泓晟对着欧阳非绝尘的背影长长一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