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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行道迟迟 ...

  •   夔州边境,山明水秀。几骑稳稳当当沿官道前行。
      这些人不像陵州来的商队,更非驾马踏青的公子,如果是远道而来的镖师,那么,他们要护送的东西在哪里?
      面容冷峻的青年额角上微有一块疤。那次搏杀中唯一明晰的印象是敌人的一支利箭,夹着干涩冷冽的风直扑面门,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至一旁,那支箭险险擦过额角,留下一道印迹。是以他只对那场战争有些许记忆,事实上也不过只记得那支扑面而来的箭。
      青年在黄棕色马匹上神色冷淡地回望。身后的人从陵州跟着他们一路到夔州,吃过几次亏后便一直不声不响,只默默跟在后面。男子眼光从未离开过前方这一路人,看到青年目光,将眼神聚焦,冷冷注视回去,眼中满是冰霜。青年收回目光,向身旁的人禀告:“将军,那个人还在后面跟着。”
      “不用管他。”驾着纯黑骏马的人话语淡淡,却自有一番不可抗拒的威势。青年应了声是,便不再关注身后的年轻男子,“驾”,一抖缰绳,黄棕马四蹄高扬,与那黑马一同飞驰而去,其余几骑亦快步追上,带起阵阵烟尘,动作齐整,有如训练有素,不一阵便将身后的人甩得无影无踪。
      这些人饱经风霜,岁月与严苛的气候并不只在他们身上留下昭示苦难的瘢痕,更将他们的脸庞打磨刚毅,将他们的体格训练强健,将他们的心神塑造成坚不可摧的甲胄。
      青年冷冽的面孔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这里那些弱不禁风的马驮上人不至于摔跤,蹄子还能伸开就很不错了!如何比得上我们北幽州铁骑!”
      “话不可乱说。”黑骑上的人冷冷呵斥道。他面上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吁”黑骑前蹄踏了几下,稳稳停住,其余几骑亦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官道正中的人。
      蓝衣男子衣袂飘舞,有如蝶翼。他穿着宽大的袍子,逆着风,似将随时乘风而去的仙人。他一双纤尘不染的眼眸散发出霜雪的寒意。
      对面的人们像是都在看着他,又像都没有在看他,只有最前方的那个人冷声道:“我水沧海从未做过背信弃义之事。我要你跟着我,你不来,要你们等着,又不信我,既是如此,我们便也无话可说了。”说罢,握紧缰绳,黑骑长鸣一声,向前奔去。
      男子不避不让,任由冰冷慑人的气势渐渐逼近。
      黑骑又是一阵长嘶,停在离那人三步开外。纤尘不染的男子分毫未移。
      一人一骑更加居高临下。男子毫无畏惧地扬起下颌。
      两个人好似两尊雕像,久久伫立。
      然而谁都不知道,水沧海早心中暗骂千遍万遍,“没事干你长那么高干什么!三妹说得太有道理,遇到这些人简直要折尽我千陵将军阳寿!”
      水沧海是个惯于直来直去的人,战场之上虽用些兵法手段,最终却还要归到往彼此身上招呼上去,是以此次雍、陵、夔三州之行简直是种非人的折磨。
      原是去年夏接到奏报,言风晋正加紧筹兵,欲与天济一战。因从前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此番沧海却格外重视,奏言朝廷,希望调动金银粮草、广集兵员。等了一个多月,送信的驿官便折返回来了,说因朝中变动,驿馆无人管理,是以奏报无法送达。水沧海心中焦急,便带了几个副将去往北幽州与雍州之交打探。
      事实比那官说的还要惨淡。水家镇守北幽州,水厚德为武威将军,沧海为千陵将军,朝中无人不晓,然水将军此番雍州之行吃穿用度全是自己打点。朝堂之上乱作一团,朝下人事变动频繁,有时一个官职挂着两个人的名字,许多官职却是空摆着。
      沧海好容易到过一个有人打理的驿馆,第二天醒来,便见那管理驿馆的小官在打点行李。见到沧海,打声招呼:“水将军,若不嫌弃老朽年迈,容我同行何如!”
      原本就对官制不大熟悉的水沧海过了许多天被推来推去的日子,这里说某事不归这里管,那里说分明就该这里管。历尽千辛万苦于见到户部尚书,只见一个老头颤颤巍巍扶着拐杖走出来,鼓着一双眼睛将水沧海瞧了又瞧,将眼皮一翻,道:“这里没钱。”沧海急道:“哪里没钱都可信,这里怎会没钱?我知道您老人家难做,不若先将此事禀告皇上,再做议论如何?”说着便掏出备好的奏章。
      那老人一眼未觑,只对沧海道:“我朝近年降水不丰,若今冬不雨雪,便更添些灾民要粮,这却如何是好!”沧海道:“您老何以得知今冬不雨雪?”老头颤声回道:“将军何以得知风晋将挑争端!老朽也是近日方来,未见过皇帝一面,不知明日何去,若批了你,教我怎生与下一任交待!”
      水沧海道:“……”
      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听闻陵州贸易发达,夔州又是富庶之地,只得先向民间借些铁器金银,等朝廷回过神来,再慢慢计较。怕只怕风晋不来,倒让闲下来的一帮有心人安个谋反的罪名。
      买东西是要花钱的。水家虽然是世家,也只是个两世的世家,不过也是吃穿稍好些罢了,是以当陵州百姓听闻沧海只能付约定价的一半时,他们愤怒了。为了赶制你要的东西,我们连年都没过好,其他生意也都推了,如今你却说只给一半价。防范什么连影子都不见的风晋,想诳谁呢!
      水轩澈自己虽不觉什么,却眼见陵州百姓怨声载道,日子过得大不如从前,便一心要向水沧海讨个说法。事情眼见越闹越大,到了这个地步,朝中风云再变,竟似闻所未闻。
      水沧海虽在北幽州磨砺许久,脸皮却还是很薄。无奈之下,只好到除去朝廷之外另一根救命稻草那里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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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恩功手下副官早早将轩玉引至唐郡,一路边走边道:“朝廷有意召姑娘于雍州任职,在下听闻慕四公子不赴是因官职不合意。此次将军前来,听闻姑娘功绩感赞不已,有心认姑娘为义妹,届时姑娘行动也方便些。”
      说着将轩玉引至一处宅第,宅门边徘徊着几个巡逻的人,神色皆是冷冰冰的。
      轩玉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的这位将军,却是哪一位?”
      副官将轩玉向正堂请:“姑娘一见便知。”
      水轩玉步入正堂,两侧立着几个护卫。身上虽未着甲胄,却一派严明的气氛。又见正中端端正正立着个人。脑海中没由来升腾起四个字“宝相庄严”。
      若去那佛堂瞧瞧,那佛像皆是身材高大,垂着首,只将眼睛留下一条缝看人。眼前的人若将衣服穿得松垮些,脸上丰满些,发式变化些,唔,也是这个形容。
      看见来人,那人将眼皮略掀了掀,说声,“三妹!”
      水轩玉硬着头皮应一声“大哥”。
      副官在一旁乐呵。这两人忒给面子,见面就承认了这份关系。却不想想这老二是哪里来的。
      沧海又将眼皮掀了掀,道:“你何时与慕家扯上干系了!”
      轩玉一哆嗦,道:“这个,这个么,容我想想……”
      这样一来就算再糊涂的人也发觉此事蹊跷了。方才沧海唤眼前的人“三妹”,这样一来,她只有一个身份,五年前逃婚出走的水家三小姐——蝶梦。
      发觉在场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轩玉暗暗咬牙切齿,不就是水蝶梦么?不就是家里待得有些腻出来几年么?至于这样大名鼎鼎,人尽皆知么?
      事实上,还真至于。
      水家三小姐蝶梦,是水家唯一无甚令人称道之处的贵族。想当年蝶梦将将出生时,十六岁的沧海已经传回捷报,抵御住风晋攻势,不几日便可归家了。水厚德心中欢喜,欲给自己最小的女儿取名梦蝶,十岁的二女儿暖玉道,欲穷齐物之理,莫若蝶梦。于是家中从此多了一个三小姐蝶梦。
      蝶梦自小身子弱,生在北幽州却禁不住风吹雨打,变天时要病,该变天时不变天也要病,是以做娘的千夫人万分愁苦,事事都依着她,及至水厚德觉得该管教管教自己这个女儿的时候,娇纵的性子已经拧不过来了。蝶梦也曾与自己父亲学过几日骑射,准头还好,只是不到一个时辰便喊累,第二天又倒下了。千夫人心疼女儿,再不肯水厚德如训练沧海暖玉那般教训蝶梦,是以没事做的时候蝶梦竟养成了在树上发呆的习惯。
      身子弱便也罢了,水家还有一个暖玉,若是才女,也能寥慰人心。暖玉之才震惊天济,当初最有学问不惧权势的老翰林见了暖玉八岁作的诗夸赞不绝,十六岁写出《均策疏》,更是名噪一时。然先生提起蝶梦时与提起暖玉表情之中的大不相同,人人心知肚明。
      千夫人也不盼着什么,只愿这个女儿平平安安长大嫁人,也算了却了母亲一桩心事。有算命先生云蝶梦如今虽体弱,嫁人之后便可转好了,竟吓得蝶梦一年没出甚大事。就在水家渐渐打消了将蝶梦嫁人的念头时,将至十六岁的蝶梦不争气地大病一场,将千夫人吓得惊魂甫定。
      恰巧这个时候千侯爷带着同样十六岁的千君飒来看自己的妹妹。恰巧蝶梦与千君飒聊得甚为投机。恰巧这事被两家知道了。
      在无数恰巧之下,两家有意再结姻亲。
      婚礼那日场面万分热闹。
      “老爷,后院起火啦!”
      “老爷,马厩里的马乱作一团了!”
      “夫人,三小姐不见了!”
      “千侯爷,少爷不见了!”
      “老爷,后院的路被堵住啦!”
      ………………
      水厚德急怒之下,驾起自己的追星马狂奔而去。奔了三十多里,追星哀鸣阵阵,再也不肯向前走。下马一瞧,才发现马蹄上挂了薄薄一层铁器,已然磨得见血了。水厚德身旁无人,只得下马,将铁器取下,牵着追星,一步步,走回了北幽州府邸。
      水蝶梦、千君飒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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