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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朝堂 ...

  •   未央进了那水中阁子,莫崇钰也差人送了新的盥洗用具来,欢云给未央梳洗了一番,莫崇钰还是不见人影。未央无聊之下,只好倚着临窗的长榻,望着窗外面郁郁葱葱的绿色,远远的,几乎还能看见皇城里一抹柳绿,心中想着距夏至还甚远,怎的这绿色颇浓、蝉声都有些鼓噪的意思了?想着想着,眼皮儿便是一搭一搭的,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一边的欢云原本立在榻边,过一会也没听见动静,抬头见未央一手枕着自个薄纱的袖子,一手掩在胸前,微曲着双腿,只露出裙底下一小点白色的绢袜,又见窗户大敞,走过去把窗户闭了又怕憋闷,便把那窗子半掩着,落下薄纱的布帘,又搬个凳子置于塌边,坐着看未央睡觉。

      只可惜莫崇钰一去不归,直到酉时将尽,华灯初上,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来请未央。欢云附过身去,在未央耳边轻唤:“长主,长主。”

      未央却是睡得舒坦,睡梦中侧过了身,一手袖子捂上了耳,便不再理。欢云哭笑不得,无奈向那妇人道:“长主还未睡醒。”

      谁知那妇人却只是回道:“你且去摇醒她。”她的语气颇为尖刻直接,却透露出一种习惯的命令之感,眼睛里却无半分挑衅与讥讽的颜色,让欢云有一种被宫中高位的女官训斥的感觉。

      她停顿了一下,竟真的去摇未央,嘴里还是唤着“长主”,背上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寒而栗。未央终是被她摇醒,美目半睁着,白皙的脸庞微红,似是春睡未醒的海棠,模糊间见是欢云,便伸手让她扶着起身。她起了身,欢云过去将凉了的茶水端过来给未央漱过口,那停在门前的妇人这才福身向未央行礼:“虢国长公主千岁,大王派了轿子送长主回宫,请长主移步。”

      未央虽漱过口,心中自还在迷糊,便问:“哪个是大王?”

      欢云附在她耳畔,轻声:“珺王也称十二大王。”

      未央惊觉过来问了个笨问题,俏脸上一红,脱身下榻,欢云慌忙给她换上鞋子,她才蹦跳着走出阁门,就见远处灯火渐明,脱口呼道:“已是这么晚了!”

      欢云正要出声,不想那在前面带路的妇人却冷声道:“已过酉时了,长主请快些,不然过了官家定的门禁,可是不好了。”

      未央疑惑:“你怎知我五哥给我定了门禁的?”

      “自是大王同奴婢说的。”那妇人答。未央“哦”了一声,便乖乖跟着走不再说话,欢云却望向前边妇人,心中甚为不解:长主之事,珺王怎会如此详尽地交待给一个下人?而况那人冷言冷语的,每念道“大王”二字却颇为温婉,仿佛是有无尽温情一般,好生奇怪。看那人年纪不小了,眼角已有冰霜痕迹,不似那些仰慕珺王的年轻女子,怎会如此含情?

      欢云正自思量间,一行三人已近府门。就见长身立在门前的身影,那人胸口上精美的云鹤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仿佛要随风而去般,不是珺王崇钰还能是谁?

      未央和欢云过去后,那妇人没有退下,而是站在一旁。

      一顶云凤小轿已在府门停好,并不是那袁大夫送来的那顶。未央疑惑地看着那轿,旁边的莫崇钰说:“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语气骤然转冷,“那袁大夫送来的轿子已经打发回去了。”

      未央有些惊讶:“怎就送回去了?还没道过谢呢!”

      “不用。”莫崇钰冷声道,顿了片刻,可能是觉得在未央面前不该如此生硬说话,复又笑开,语气放柔:“初儿不用担心,你五哥是担心你,才派了轿来。”

      “担心什么?轿子不都一样么?我坐哪顶回去有什么不一样么?”

      莫崇钰听到未央的话,眉间有片刻纠结,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斟酌许久,才悠悠开口:“初儿,你便坐这顶轿回去罢,其他的,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也不重要。”

      未央抬头盯着他,静静的不言语,她清亮的眼眸中质询未消,其中的纯真与稚嫩看的莫崇钰眉间纠结更甚。片刻,就在莫崇钰以为她不再想这个问题之后,只听得她清亮的声音复问道:“那便是说是我坐哪顶轿,对你们来说是问题,是重要的么?”

      莫崇钰低头看向她,他极想摇头否定,却发现脑袋忽然似有千斤重量,一时没有反应。最终他俊朗的笑颜终是殆尽,看着未央点了点头。

      未央见她从来倜傥非常、神采飞扬的十二哥露出一脸的落寞与疲累来,颇为不解,她摇了摇头,眸中有一丝复杂的焦躁、疑惑与失落汇集而成的情感闪过,她轻轻说:“我不懂,十二哥,我不懂。”

      “我坐的是哪顶轿子有那么重要么?有什么区别么?那白御史犯了错,五哥为什么要祸及他全部的家眷?他们为什么要撞我的轿子?十二哥,我不懂。”

      莫崇钰听她这般说,心头涌过一阵疼惜。微俯下身子,直视未央懵懂的脸,道:“初儿,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好好做你的长公主,朝堂的事,你不需要懂。”

      未央又是摇摇头:“我行轿和朝堂有什么关系?十二哥,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撞我。”

      莫崇钰手放上未央的肩膀,轻声:“她不是要撞你,她不过认得是宫轿而已,并非因为是你才撞的,你只当她是冲着那轿子去的心头便不要这般难受罢?”

      未央回忆起那黄色布面上一大滩红色的血来,略微心悸,于是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默默地不再说话。欢云见未央神色黯淡下来,便上去扶着未央劝道:“长主,官家还在等着呢,咱们快些回宫吧!”

      说罢欢云便随她一道向那云凤小轿走去,未央一直沉默着,直到临上轿了,这才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立在王府门口,身形在灯光愈发挺俊的男子,唤了一声“十二哥,初儿回去了!”,然后坐入了轿内。

      欢云待未央坐好之后,示意内侍们可以抬轿了,轿子稳稳得开始前行,欢云走了不多时,便恋恋不舍地回头去看莫崇钰的身形,看着夜色中他晦暗却棱角分明的脸心头又开始鼙鼓不已,这时却突然感觉到另外两道怨毒的目光突然射过来。欢云转头,正正对上旁边立着的那妇人狠厉的眼神,顿时一个寒颤,脚下差点就一个踉跄。那妇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惹人嫌恶的东西,让欢云顿时就低下了头,不敢再往那儿看一眼。从怀里掏出那枚精致的鱼佩,欢云握在手心里不停地婆娑,唇角微弯,淡露出一丝春色。

      一行人戌时三刻才过了武宁门,轿子行至正安殿,未央便要下轿,让那几个抬轿的内侍可以回去了。欢云跟在她身后,两人甫近殿门,便有徽功帝不久前身边新受宠的一个叫谦人的内侍,上前来拜见。那内侍报说徽功帝刚刚才起驾到秋英殿去了,未央自觉回来的不巧,却想起自己这几日也没和孝佑敬德太皇太后多亲近,如今五哥去了,自己也可以过去和太皇太后说说话,随即令欢云先回月霜阁知会静女一声她已回来,自己只独自一个前往秋英殿。

      秋英殿是孝佑敬德太皇太后的居处,未央小时便是养在此处,然而太皇太后是清心寡情之人,虽然照顾未央周到却少了些亲密的感情,未央越是长大,疏离更甚。当初五哥给她建了自己的阁子要搬出这殿时,未央心中的愉悦反倒胜过了不舍与惜别之情。

      未央到了殿门口,却没有从正殿门进去,她一向喜欢从偏殿处穿小门而过,这样较近些。正门守着的侍卫宫人俱没有看见未央,她独自沿着廊道走了片刻,经过一道半开的窗子时,听见了响亮的“啪”的一声。

      未央停下步子,疑惑地从窗子外头向里面偷偷望过去。

      点了宫灯、掌了烛火的寝殿里通明非常,原本该四散在侧服侍的宫人们似乎都退下了。孝佑敬德太皇太后端坐中央,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漠然神色,而她脚边不远处正有瓷器的碎片散开来在烛光下反射着柔和的亮光。黄袍玉冠的徽功帝在太皇太后左手边坐着,神情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未央一时间呆在原处,只见徽功帝转头看了那地上的碎片半响,祖孙二人一时无言静坐。终于,徽功帝打破了沉默窒闷的气氛,他起身来到太皇太后面前不远处,与那瓷碗碎裂的地方不远,单膝跪下,道:“请太皇太后节哀。”

      太皇太后趋于苍白的鬓间珠玉闪烁一阵,她喉间振鼓几下,嘴唇却仍闭着,未央见她忽然轻叹一口气闭上了双目,一瞬间她从未在太皇太后脸上见过苍老脆弱居然隐隐地透过她的眉眼显现出来。

      太皇太后今年约有七十多岁,可在未央眼中,多年的宫闱生活根本对她毫无影响。

      无疑太皇太后是贤明智慧的,她辅助徽功帝登上帝位,给徽功帝那些难为的政事一些意见,但她性子温和淡漠,本分地居于这秋英殿中,不是庆典宴会,甚少见外臣,是连梁朝史官都给予了高度评价的。

      可未央却对此时的太皇太后生出疼惜之意来。外人赞扬的如此高的太皇太后,不过是她年老的皇祖母而已。

      “官家,鸳渠的水芙蓉开了么?”太皇太后仍闭着眼问道。

      “回太皇太后,还没有。”徽功帝答道,仍是单腿跪地,没有起身。

      “我自然知道那水芙蓉要五六月才开,但近日喝了碗太妃送来的莲子粥,甚为新鲜清甜,觉得该是新莲子,不想仍是妄断。”说着太后睁开了眼,语气里带了凉薄的笑意:“想来花还未开怎能就采来新鲜的莲子呢?世上断不会有这等悖理之事。”

      “太皇太后明断,即便朕也无法行这等悖理之事。”

      “官家起身罢,和我说话何需跪着,我一介妇人,居于深宫之中还能如何?只是可怜我那侄女性子太烈,受不了抄家之难自焚家室。但也是她所嫁非人,怨不得官家。”

      “太皇太后明鉴。朕自会将荆氏好好安葬,请太皇太后放心。”徽功帝恭敬对答,徐徐起身,昂头正视着太皇太后,目中波澜不禁。

      “这么晚了,官家还是回去罢,近日朝中事多,与我独谈这许久,别叫闲话传出去了。我这几日不善饭食,吃的颇晚,不敢再叨扰官家了。”太皇太后神情淡然,恢复了一贯的疏离语气,看着面前这个已然翱翔九天、势压朝堂的帝王,不由间一阵恍惚。

      徽功帝也不再像从前般尽力劝膳,留下来与太皇太后一起饮食。他跪过身,拜别了太皇太后,便举步往外,起驾回了正安殿。

      未央看着她五哥远去的背影,心头一阵难受。以往,她、五哥以及太皇太后至少还会和和气气地同桌进膳,现在,见到五哥和皇祖母之间仿佛那摔在地上的瓷碗,她的心一疼。

      未央顿时失掉了去见太皇太后的愿望,她再看了一眼那灯下独坐的寂寞身影,转身原路返回。回到月霜阁,静女已经宣好了饭,看未央回来,忙着移过烛火来,未央坐下后默默地吃着饭不似往常般叽喳不已,欢云正在准备衣裳和洗漱用具等着未央吃过饭后去洗浴。

      未央思量着五哥与皇祖母似乎也是为了朝堂的事而疏离,却想起莫崇钰先前说她并不需要去懂得朝堂之事。

      十二哥,这件事恐怕是就算我不去弄懂将来也必得懂的事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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