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74、决胜（中）

　　耶律文才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不由得伸手握紧了腰侧佩剑，看着庞统一步一步，以近乎缓慢的速度朝自己走了过来。
　　刀刃上霍图的血不断滴下，流到地上连成一条鲜红的印记。庞统一直走到了离他仅有几步之遥时方才停了下来，依旧不曾言语，只是慢慢的举起刀来，刃尖直指耶律文才的咽喉。
　　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耶律文才能清晰的感觉的自庞统身上散发出的压抑气息铺天盖地的朝他侵袭而来，淹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想要后退，却退无可退，万般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咬了咬牙，“锵”的一声将剑从鞘中拔出。
　　突然发难。耶律文才一招气贯长虹直冲庞统攻去。在他看来，此时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说不定拼上一把还能够出其不意。
　　庞统不慌不忙的格开了他的剑势，手腕翻转再一旋而过，竟将柔软的剑身缠上了自己的刀刃。然后就见他刀尖猛地一挑，耶律文才顿觉虎口剧痛，剑也不由自主的脱手而出。
　　他赶忙退后两步避开庞统的刀锋，一时手中也并无他物，只得先行抽起剑鞘格挡，险险阻住了庞统的一式劈砍，而剑鞘也因此而裂为两段。
　　这时终于再无可用之物，庞统也不愿等他再谋计策或又重新奋起，用刀抵住耶律文才的胸口侧划而过，便是衣帛随着皮肉一同碎裂的哧然响声。
　　耶律文才闷哼了一声，双手捂住胸口，脊背也重重的撞上了一旁的树干。但庞统显然不准备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再度朝他逼近两步，又是斜上一刀。
　　这回连同他的手腕也一起开了裂口，方才新伤之处亦是又着一道，血液几乎喷溅着从他胸口涌出。他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以肘撑住自己的身体，继续向后退却。
　　庞统不依不饶，低下头面无表情望着此时耶律文才越发凄惨绝望的神色，眼中又是罩上一层暗影。
　　他一刀一刀有条不紊的劈砍而下，每落一招都并非致命，只是在耶律文才身上留下无数伤口，或胸腹，或膝弯，或臂膀，直逼得他求生不能，甚至连求死，也是一时半会无法得偿所愿。
　　耶律文才嘴里不住的溢出鲜血，在地上滚爬匍匐着，狼狈不堪。而此时庞统却始终带着巨大的耐心，慢条斯理的折磨摧残，让他这南院大王就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随着生命的流逝而不复存在。
　　耶律文才开始呼吸困难，眼前也渐趋模糊不清。他努力的抬起头去望庞统的眼神，于一片朦胧之中，终于发觉到了自那之中深深蕴藏着的恨意。
　　背后一刀，是还陆子辛。
　　胸口一刀，是还牺牲在边关的二十四万将士。
　　肋下一刀，则是还大宋这千千万万遭受战火侵袭的无辜百姓。
　　耶律文才，你欠下的血债，深似海。
　　你的五万骑兵，不足以偿还。
　　而你即便此身已至此，也仍是不足以偿还。
　　庞统只觉得眼前是被血溅染的一片鲜红，其余什么都看不清。刀下的耶律文才已经连蠕动都快要困难，就算还想要他再偿还些什么，也是无从下手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了结耶律文才的性命，可心中无限翻腾的恨意却让他近乎迷失了心智。脑海中有个疯狂的声音驱使他一次又一次的挥动长刀，而原本咸腥弥漫的血的味道，也仿佛变成了一种令人留恋的甜腻气息。
　　就在他又一次要对着耶律文才脚腕的经脉下手之时，身旁突然窜出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手中陌刀深深埋进了耶律文才的胸口，同时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刀锋再度下沉的庞统。
　　“将军！”
　　秦莫言有些急促的在他耳边唤过一道，又用力抵住了庞统继续倾身向前之势，沉声道。
　　“石鼓山的宗将军和雷大人已将萧隆的三十万大军困于山谷之中，现在只待将军您过去，做个决断。”
　　庞统因他的话倏地回过神，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耶律文才，眼神终于重新恢复清明。
　　“莫言，传令下去，留中军副将在这里负责善后，你随我，一同前往石鼓山。”
　　“是将军！”
　　秦莫言低头领命，反手将陌刀从耶律文才体内抽出，转身跟着庞统疾步离开了此地。
　　耶律文才终于如释重负的叹过口气，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松懈下来，如愿以偿的闭上了眼睛，
　　风筝……今生已是无缘了……
　　若来世还得再见，只愿你我仍相遇在那个土城。
　　能够就这么跟你，厮守……一生……

　　此前大约一个时辰，石鼓山原平附近。
　　萧隆依照耶律文才吩咐，从神池军营改道北上前往石鼓山，准备趁其不备，由后方奇袭守备薄弱的代州城。
　　当然，为免打草惊蛇，先前一直是按兵不动，直到巳时前后，听到雁门关前隐约传来厮杀呐喊之声，料想耶律文才已经得手，将庞统与宋朝大军全部拖住，这才下令继续进军，沿忻川一路朝北而上。
　　孰料就在他经过忻川河谷将要抵达代州之时，却突然遭到了一路宋朝守军的抵死顽抗。
　　萧隆自是诧异非常，不过又想了想，也不足为惧。虽说庞统料到他们早有后招所以在此处留下守备以防万一，但是毕竟人数太少，以他三十万军势之众，对付区区几个守军，还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当前方传令与他禀报情况之时，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留下一句话来。
　　“不必怕他，一股残兵而已。擢前营将士，冲过去，碾碎他们。”
　　辽军前营士兵得令，迅速的换上了短兵盾牌，由河谷冲杀而上，强攻宋军防线。
　　本以为会是所向披靡，孰料就在他们距离宋军百步之遥时，情况却突然生变。
　　前方正遇一队宋军弓兵。皆以黑纱覆面，手执连弩。眼看着辽军侵袭将至，兵长突然一声令下，前阵便齐齐的朝辽军发动了攻击。
　　连弩所射出的并非箭矢，而是一种颜色黝黑的小型圆球。此物一经挨触便是砰然炸开，而后更是从中涌出阵阵气味刺鼻的浓烟，辽军前阵士兵遭了这烟雾所击，竟是突然口鼻流血，抽搐着倒地而亡。
　　“不好！烟雾有毒！”
　　萧隆见状不觉大骇，连忙下令前阵回撤，原本齐整的军势登时乱作一团。而宋军的第二波攻击也于此时承接而上，只听又是一番隆隆的爆炸声，夹杂着凄厉的哀号，连弩又将更多的辽军毙于河谷之中。
　　“西川唐家的毒火球，当真是名不虚传。”
　　不远处，宗广立于军前，望着由于毒烟而致溃不成军的辽人，不由低声赞叹了一句。
　　一旁雷凭闻言，也是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那是自然。当时唐家堡主呈此物与这火珠连弩献于皇上时，在下刚巧也在场。有幸得见利器，威力之大，闻所未闻。”
　　宗广应和他的话点点头，又看过一会此时战场中的局势，宋军前两阵已然完成任务收兵待命，而辽军业已渐渐冲破烟幕所困，再度整军而上。
　　“雷大人的火器今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不过在下却也不是无备而来，前阵子方才从中州王那里偷技学来一式鸳鸯阵，正好于此派上用场。”
　　宗广说着，扭头朝身后副将轻声言过一句。副将领命，回到军前下令，第三轮攻击顷刻间发动。
　　此时辽军刚刚到了距离宋军的六十步之处，忽见宋军阵型又是变化，山道上的士兵换过一阵，均持长弓重箭，腰侧还配有丈许标枪。
　　先是掷枪而出，而后拉弓齐射。标枪势如破竹纷纷穿透辽军的盾牌，重箭则是直击要害。不多时，辽军的又一轮攻势再度溃败。而此刻，两军交接之处仅余十步之遥。就见宋军弓兵全部撤回后方，剩下最后一阵的长枪手与刀兵早已按捺不住，喊杀着直扑向残余辽军。
　　萧隆这才觉出自己的判断失误，可惜后悔已是来不及了。他一边兀自咒骂着庞统的狡猾多端，竟是留有如此众多的士兵与强势武器于代州后方，一边匆忙的整军掩杀，准备由来时之路先行退却，再谋其他。
　　还未等他下令，后营的传令已是丢盔弃甲的冲到了他的面前，声音中尽是惶恐之意。
　　“督军，大事不好，后路被断了！”
　　“你说什么？”
　　萧隆闻言也是惊慌失措的朝后望去，就见后方河谷的山崖上，不知何时竟是层层叠叠的，布满了宋军。
　　他突然想起来了耶律文才曾告知他的，宋朝皇帝派往此地的援军数目。
　　“七十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