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53、分道（上）

　　转眼又是月余，时令也渐近冬日。由于辽夏双方军略再度发生变化，李复归领兵由雄州莫州一带直向定州逼近，所以庞统也不得不采取分兵之策，擢左参军丁觉带领大批人马首先转右路前往静海跟进耶律文才大军，而自己则与飞云骑和少部精锐部队，留守定州一带，随时提防李复归与韩德让的动作。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庞统在这定州城中往来的次数，比起之前时候要多出许多来。于他而言，这件事自是再好不过，毕竟有他来看着点的话，公孙策还是不会太过胡来的。虽然最近也着实是没什么机会让他胡来吧。
　　庞统这样想着，执起马缰再度抬头望向定州城楼，果不其然，公孙策正站在那里等着奉迎他的大军归城。初冬风寒，已然吹得那人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倒是丝毫不影响他一身修竹般的气度，于那城楼之上遥遥屹立。
　　庞统跟身后的秦莫言打了个手势，秦莫言依他所示，领命带着大军先行回城。独留庞统一人依旧立于这城楼下方，仰望着城关之上公孙策的身影。
　　公孙策望见他如此动作，不由得抿起嘴角来，微微的笑了笑。
　　也不知这人平日里都是些什么想法，有时候也当真是奇怪得紧。但凡出城的时候，不论你再是如何的思绪万千，他都不会回头多看你半眼，而等到归来，却又是一副舍不得进来的样子，总是在这城楼底下不住的流连往返。
　　公孙策继续的望着他，隔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
　　“再过不久可就到了酉时了，将军还不进城，莫不是想到时候被关在城门外边？”
　　庞统也是笑了笑。从马背上下来随手给了战卢一鞭子，让他自行回了城，自己却是转而登上城楼。
　　公孙策见此也不去理他，只是兀自望着天边地平线上的那一抹残阳出神。直到感觉有人从后面靠近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由分说的牵过他的，捂在掌心里。
　　瞬间便有融融暖意顺着他的指尖直渗入心里去，公孙策当然不会拒绝这种让人觉得十分美好的感触，听之任之的由了庞统就这么握着。两人又是静默了一段时间，庞统终于开口淡淡的问他道。
　　“在看什么？”
　　公孙策让笑容在自己唇边又散开了些，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飘忽而不真切。
　　“雁门关。”
　　庞统不觉失笑，侧过脸来饶有兴趣的望着他。
　　“雁门关？此处离代州雁门千里之遥，先生虽说是目力尚可，不过——还是不能看得见吧。”
　　“怎么不能？”
　　公孙策下意识的回了他一句，话出口后，却是又停了半晌。而后，他隔着庞统的重重战甲，按上了他的心口。
　　“雁门关，不是一直都在你心里么。”
　　“既是已经见到了你，又何愁不见雁门。”
　　庞统的目光轻微的闪烁了一下，将公孙策搁在他胸口的那只手也纳入手中，再执到唇边轻轻吻过。然后他望见那边人因为自己的这个动作而泛起红晕的脸色，表情更显得愉悦的了几分。
　　公孙策免不了的对自己刚才不假思索的便冲口而出的话语而觉得有些后悔，略微不自在的避开庞统过于执着的眼神，也是问过一句。
　　“那么将军你呢？又是在看什么？”
　　庞统带着他再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些，直到两人的气息都快交织在一起，这才暧昧缠绵的道。
　　“城楼之上别无他物，我能看见的只有你了，我的公孙大人。”
　　公孙策本能的从他怀中推拒挣扎了一下，不过庞统既不放手他必是挣脱不开，只得作罢。颇为无奈的又叹过一句。
　　“城中不是照样得见么，将军又何必执守这城楼。”
　　庞统却是轻轻的跟他摇了摇头。
　　“不一样。”
　　“此处既非战场，亦非城池。在别处需要关顾的，到了这里，倒是什么都不用想。”
　　“难得偷闲，何乐不为。”
　　公孙策听着他满是轻松的语气，心底却不由得泛出点点哀愁的情绪来。他当然知道庞统每天面对着的当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战场上九死一生，回到这定州城中也是片刻不得安宁。大辽西夏朝廷百姓天下苍生，有多少东西都是他一力担着。偷闲一词，说的虽是漫不经心，但是之于他来说，这几乎要算是一种奢求了。
　　于是他将近苦涩的笑了一下，语气中尽量不着痕迹跟庞统道。
　　“堂堂飞星将军，大宋的中州王爷，倒是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
　　“为什么不能？”
　　庞统也学着他的样子给反驳了回去，而后垂下了头，凑近了公孙策的耳边轻声低语。
　　“在这里，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是。”
　　“我只想，就做一回公孙策一个人的庞统。”
　　不能否认，公孙策几乎要被他的这话撩拨得迷了心神，顿时便觉得都有些昏聩。他咬牙强行撑起自己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的理智，只可惜此时就连那句没好气的轻哧，听起来也是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疯言疯语多说可是无益啊，将军。”
　　“但是先生就是喜欢听我的疯言疯语，不是么？”
　　庞统说着，抬手扣住他的下巴越发的贴了上去。而公孙策亦是不再做什么无谓的反抗，反正此刻城楼之上除了他们也再无他人，索性就遂了他的意，顺从的闭上眼睛。
　　四唇相接的一刹那，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凛然的声音。
　　“不好意思打搅二位温存，不过我这里还是有个重要的问题，需要请教一下飞星将军。”
　　公孙策一把推开了庞统往后退开半步，再一脸惊诧的望过去时，就看到个极为面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的年轻将军。
　　而庞统同样是以手撑额，语气将要无奈又是极为不甘的跟来人叹过口气。
　　“呼延丕显。”
　　呼延丕显根本不管眼下三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气氛，自顾自的上前一步，义正辞严的向庞统问道。
　　“庞统我问你，此次回城你是来干什么的？”
　　庞统理所当然的耸了耸肩膀。
　　“换防。”
　　“哦，原来将军你还是记得的。”
　　呼延丕显点了点头，又望过一眼现在的天色，而后冷冷一笑。
　　“那么在下再敢问过将军，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庞统依旧神情自若的瞥了瞥地上的日影，云淡风轻的道。
　　“将近酉时。”
　　“庞统！”
　　呼延丕显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又猛地往前跨过一步，一副将要扑上去撕庞统衣领的架势。
　　“我大军驻于定州城外三十里处整整两个时辰等你前来接应，你倒好，任我们等得心急如焚都是迟迟不见踪影！若非有人提前知会我这定州城每日酉时门禁封城，只怕今晚我那十万大军就要留守城外喝西北风了！”
　　“身为主帅你一天到晚的都是在想些什么！换防之事何等的事关重大，你竟敢如此怠慢！你到底还有没有把这大宋律例放在眼里！”
　　庞统心平气和的听呼延丕显跟他怒吼完毕，轻轻的勾了一下嘴角。
　　“换防之事在我军中向来是交由参将秦莫言全权负责的，他早已在半个时辰之前出城自去料理此事。如若不出意外，现在你的军队应该已经在这定州城中了。”
　　呼延丕显直接一愣，有些呐呐的问道。
　　“已经到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未曾听人传信与我？”
　　庞统表情悠然的望着他，嘴角的弯起的弧度越发的戏谑。
　　“只怕传令兵到你军中之时，呼延将军你正在赶往定州城的路上。”
　　呼延丕显听言顿时气结，不过庞统仍是丝毫不顾及他已是一派忿然的心情，变本加厉的又跟他补上一句。
　　“呼延，你也算是个时常带兵打仗的人，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怎么学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懂啊。”
　　“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气急败坏的跟庞统吼完最后一句，呼延丕显再度败下阵来。他与庞统相识二十几载，两人自小到大冲突不断，每次都是以他被庞统折磨得心力交瘁这一结果而告终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庞统他之所以能够在战场上百战不殆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