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54、分道（中）

　　呼延丕显无比挫败的想过这一层，再转眼，这才注意到从刚才起就一直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公孙策，慌忙整了整衣袂冲他抱拳。
　　“想必这位就是公孙大人吧？在下呼延丕显，见过大人。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如若在下有不慎之处冲撞了公孙大人，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是时时情急，呼延。”
　　庞统显然还在记恨刚刚被呼延丕显打断了的事情，毫不留情的又摆了他一道，转身对着公孙策道。
　　“不过不要见怪这话不假。这家伙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习惯就好。”
　　公孙策没应声，抬起头白了庞统一眼，而后也是上前与呼延丕显还过一礼。
　　“呼延将军不必如此多礼，将军此来定州既是为了城防一事，那么从今往后，公孙策还要请将军多多关顾才是。”
　　他说着，又再度望过一眼那边的庞统。看见那人眼里明显闪动着的期冀的神色也不作理会，只是朝两人分别又抱了抱拳，沉声道。
　　“现在既然两位将军都已到了城中，那么换防一事，就拜托将军们自行商议过吧。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先行告退了。”
　　语毕，他拧身就朝着城楼下面走了过去。
　　庞统并没有追着他一同而去，只是立于原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本应凌厉的眼神中此时却是显出些柔和的意味来。
　　呼延丕显见他这表情便是了然。抬肘撞了撞庞统的胸口，低声问过一句。
　　“就是这个人么？”
　　庞统回过神来，慢慢的朝他点了点头，神色少有的凝重起来。
　　“呼延，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任何事，仅此一件。”
　　呼延丕显转头望着他，也是郑重其事点点头回应他。
　　“你说。”
　　庞统略微思索了一下，沉吟着道。
　　“那计策……无论成功与否，你都要帮我护得公孙策万全。”
　　“记住，我要看到他毫发无损。”
　　呼延丕显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又伸手在庞统肩上拍了拍。
　　“放心好了，他救过我的命，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
　　公孙策来到府衙附近的时候，正撞见秦莫言在给战卢卸下马鞍，陆子辛也在一旁帮他。不过既是看到了他往这边过来了，陆子辛便搁下自己手中的活迎了上去。
　　“先生，将军他们都已经到了城中么？”
　　“嗯。”
　　公孙策轻声应过，迟疑片刻，又问过陆子辛一句。
　　“子辛，你家将军此次——大概是何时启程？”
　　“啊，就应该是这两日了。丁觉的战报刚刚送到，说那耶律文才也快到了静海了。”
　　“……这样啊。”
　　公孙策漫不经心的又回了一句，心中将眼下战局又是仔细想过一遍。
　　目前呼延丕显到抵定州，有他十万大军镇守，李复归和韩德让的军势已是不必太过忧心了。而眼下的当务之急，当是耶律文才的那三十万辽兵，又虎视眈眈的朝着清州而去了。
　　不出所料的话，庞统很快会将带领飞云骑前往静海，迎击耶律文才。
　　而此次路途遥远又是战线绵长，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他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回这定州城中了。
　　想到这里，公孙策心中又不免泛起一些轻微的酸楚来。
　　此后又过了几日，庞统依照原定计划带领他所部全部人马前往静海。而留守的呼延丕显也是很快的展开了他抵御韩德让与李复归大军的战略部署。毕竟与庞统性格不同，此人在为人处事之时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就连布兵打仗也是一样，处处小心谨慎一丝不苟，也完全没有庞统战场上那许多莫名其妙的心思。
　　这竟让公孙策一开始觉得有些相当的不习惯。等他反应过来庞统对他造成的影响实在太过深远的时候，又是只剩下了无奈苦笑的份儿。
　　好在一切还都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他与呼延丕显之间也是一直的相安无事。当然，以一个武将而言，呼延丕显不仅仅性格爽朗，在待人接物时也同样是相当的谦恭有礼，并无丝毫的高傲之气。作为深谙呼延丕显家世经历的公孙策来说，对于他这一点还是颇为赞赞赏的。身为皇上身边最受关顾之人，而自己本身亦是出身世家，如此优渥的身份条件竟也养不出他一星半点的骄纵任性，可见他此人平常必是十分注重品行的。
　　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样想着，公孙策信步来到了府衙正厅，推开门，呼延丕显已经站在里面等着他了。与平时有所不同的是，今天的他手中捏着一封明黄色的信笺，正是紧锁眉头垂首不语，甚至于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发觉。
　　公孙策只瞥见一眼那信笺得颜色心中已是明白过来七八分，可他依旧若无其事的上前，对着呼延丕显轻声唤了一句。
　　“将军。”
　　呼延丕显依旧深陷自己的重重心事当中，也没有听见他这一声略轻的呼唤。
　　于是公孙策不得已抬高了声音，再度唤过一道。
　　“呼延将军！”
　　呼延丕显这才稍微的回过神来，见是公孙策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回避，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那封信笺折好收起，这才笑着应了他一句。
　　“公孙大人。”
　　公孙策跟他微微点过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上前去。
　　“呼延将军今日来到城中，是有什么事么？”
　　呼延丕显冲他抱了抱拳，回答道。
　　“丕显特来知会大人，定州防御工事已全面竣工，可保一时万全。而据军中线报，韩德让与李复归大军也是逐渐逼近莫州，估计在这几日间就会与我军相遇，届时一战，在所难免。”
　　公孙策仔细的听着他所言并一一应过，之后也冲他躬身还礼。
　　“情况如此详实，也是有劳将军了，下官在此先行谢过。”
　　“不敢当不敢当，这本是丕显的分内之事，做好当然，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
　　呼延丕显赶忙阻止了公孙策那明显是品阶不同才会用的礼仪，又是欠了欠身。之后他望见公孙策转身欲走的架势，下意识的便出声阻拦，却又欲言又止。
　　“公孙大人……”
　　公孙策自是明了呼延丕显此刻想说的是什么，转回身来帮自己也续了杯茶，安然在呼延丕显身旁坐了下来。
　　“呼延将军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呼延丕显还是几番踟蹰，而后又复摇了摇头。
　　“此话或有冒犯之处，公孙大人——得是莫要见怪才好。”
　　公孙策只管淡淡的勾起嘴角。
　　“将军您但说无妨。”
　　“大人您与庞统——和他之间……”
　　呼延丕显犹犹豫豫的断了语句，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方才接下去把话说完。
　　“在下是想说，大人您与庞统之间，您当初，是怎么义无反顾的认了自己的心意的？”
　　“难道说，就从来没有过任何一点的纠结退缩之意么？”
　　公孙策望着他，眼神波澜不惊的缓声道。
　　“说从没有过纠结之意，自是假的。毕竟在那之前，公孙策已是经过万念俱灰的一段，对于此事，再不敢奢求。”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公孙策本当是什么都没有了的人了。时至今日，公孙策所有的一切，可以说是都是他给我的。若不是他，我断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之于庞统而言，公孙策还有什么可顾及，又有什么是不敢承认的呢。”
　　他一字一句的说完这番话，却见呼延丕显又是垂下头去，神色黯然。
　　“无意提起大人的伤心过往，丕显罪过。”
　　“只是关乎此事，丕显始终还是觉得……”
　　公孙策淡淡的一笑，语气依旧平和的接着说道。
　　“呼延将军，应当说，你，我，庞统。我们都是身陷战局不能自己之人。”
　　“战场之中，情势诡异叵测瞬息万变。我们谁也说不清楚，自己或者对方会在何时何地，会遭逢怎样的祸端。”
　　“与其等到人死之后才追悔莫及，倒不如，珍惜眼前的时光。”
　　“毕竟，每一次见过之后，都有可能会是永诀。”
　　“公孙大人……”
　　呼延丕显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他，喃喃的道出一句。公孙策却是毫不在意的又笑了笑，继续往下道。
　　“更何况，呼延将军又是与我不同。将军的一举一动，都与这汴京城中的九五之尊息息相关。”
　　“不知将军您可曾想过，我若倒下，这定州城中三万百姓必将不保。”
　　“而皇上若是倒下了，那么后果——又当如何？”
　　公孙策没将此话完全说透，之后另起一端又道。
　　“所以，就算是为了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公孙策，也万望将军谨慎决断，以及——多加保重才是。”
　　呼延丕显听他所说，终是慢慢的点了点头，应道。
　　“大人所言极是，丕显——必当谨记于心。”
　　“不过关于庞统一事，大人也不用太过担忧了。他与我同为战将，虽平日里是不愿承认，但要说起来，在下实力的确是略逊一筹的。只要是关乎带兵打仗一事，庞统他，倒是从来没有输过的。”
　　“所以此次，也必当不会输。”
　　“大人当是要对他有些信心才好。”
　　公孙策听闻此言，却是无奈的笑了笑，再慢慢的叹过一口气。
　　“并不是我对庞统没有信心，只是……之于目前情势而言，任何事，都不能说是就会有什么决断之言。”
　　“公孙策既身为知府。不得不去考虑一旦庞统失利之后，我这全城的百姓，当如何自保的问题。”
　　“所以，不论如何，在在下这里，总得时时刻刻都备着一个万全之策的。”
　　“您说对么？将军。”
　　最后说完这番话，公孙策终是不愿再继续多言，起身重新朝呼延丕显一鞠，淡淡道。
　　“今日时辰已经不早，公孙策便言尽于此了。将军还是莫要思虑过重，早些回去休息吧。告辞。”
　　呼延丕显也连忙起身与他道别。
　　“今日多有叨扰，也劳烦公孙大人了。丕显不送。”
　　然后，他望着公孙策渐渐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庞统，时隔三年，没想到这慧眼识人的本事，你倒是越来越长进了。”
　　“不过，你自己的人，总归还是得靠你自己回来关顾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