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52、合战（下）

　　而与此差不多同一时刻，辽夏望都军营。
　　等李复归苟延残喘的爬回军营之时，几乎就只剩下了一口气。还是多亏了身边几个亲兵的拼死相护才让他留得命下来，要不然，单凭庞统佯动欺敌的第一计，已经足够送他去见那早亡的李元昊了。
　　时至今日，他总算是彻底的见识到了庞统的可怕之处。此人不仅仅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同时亦是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而一旦与之交锋，那不要命的打法又是让你更怵他三分。本来之前对垒之时，庞统一直是战法拖延又基本处于下风，耗得李复归也对他起了轻敌之心，谁知只不过是一点点的疏忽，竟然会就此一连串的落败，陷入惨输之局。
　　李复归想起之前的那场白城之战，依旧是不寒而栗。
　　一个月前，他与耶律文才兵分两路，分别自曲阳、蒲阴，再度攻向沙河。由于耶律文才所领人数要多出他的数倍有余，所以庞统谋划，军队主力先由沙河上游渡口去往曲阳，继而转下迎击李复归。
　　此计一出，李复归自是大喜过望。这次分兵他所带人马虽然不众，不过俱为身经百战的党项勇士，与宋军对战从来所向披靡。既是耶律文才已然牵制庞统主力，那么仅凭他留守新乐的残将弱兵，决计无法阻拦他的军势。而这样一来，祁州便唾手可得。
　　如意算盘打得是极好。孰料就在他们进军行至深泽之时，竟是突然遭逢了庞统亲率的大军。
　　原来，先前庞统的渡河迎敌之举，不过是以少量兵力故布疑阵。而他真正的目的，却是要使他放松警惕，之后再集中主力出其不意，一举将他歼灭。
　　当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好在党项勇士终归是名不虚传，而宋军兵力又着实有限，几番下来，李复归竟然也能与庞统的虎狼之师战成平手。而此后，他们两方人马于白城相持不下，不过毕竟失了先机，还是叫庞统占据了驻兵更利的地势。
　　正当李复归苦思破解之法时，一日深夜，前方探子突然传来消息说庞统军中生变，整个宋军上下人心惶惶，已是连夜撤离了驻地。
　　李复归得知此事暗道天助我也，不过既然已见识过庞统用兵之神，他自是不敢怠慢，火速拔营占领了之前宋军的地利之所，准备以此为据再一次发动攻击。
　　但是，此次的行动，却成了他接下来最大的噩梦。
　　深秋，又是地处苦寒干燥的辽宋边境，谁成想在就他们到抵白城的时候，竟是突然天降豪雨，整整三天三夜。白城周围本就多山险峻，而多年风沙堆积而成的疏松土质又是完全经不起雨水冲刷，不时便山洪爆发，继而更是卷滚了山石化为了更加迅猛的泥石流，朝着他们的营地冲崩而下，所到之处，尸骨无存。
　　饶是西夏人如何剽悍，也敌不过上天。李复归军营之中两万精锐活活被埋，而这时他也终于想起，庞统人称飞星将军，于这星象天气之事，从来了如指掌。
　　可惜为时已晚。此刻李复归他们已然完全遭受横祸，死伤无数不说，进出道路也是皆被崩坍的岩石堵死，他花了将近半月的时间，才勉强刨出一条生路来，侥幸活命。
　　所以现在的他，整个是一副浑身泥水的狼狈形态。脸色黯淡灰败，哪里还得见当时手刃李元昊的半点狠厉之姿。
　　不过，若要说此战的败局之错全然在他，倒也有失公理。
　　先前分明与辽合谋两路作战，如若在他与庞统深泽交战之时耶律文才便趁机渡过沙河一举拿下曲阳，那么庞统两边不暇顾及，之后局面自会有利许多。谁成想，耶律文才在到了沙河口之后竟是吩咐全军原地待命，迟迟没有任何动作。而后来更是听闻，他居然于大军驻扎之时擅离职守远赴大辽中京，且一去就是月旬。
　　他的将士们在那里与庞统拼死拼活，而那耶律文才倒来了个隔岸观火坐享其成！这口气，教他如何咽得下！
　　李复归正是如此这般的愤然想着，耶律文才此时却正巧掀帐走了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态，看来也是刚刚赶到军营不久。
　　李复归当然不会与他客气，几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开口便是质问。
　　“耶律文才我问你，先前我与庞统深泽激战，你既得知消息，为何不挥师渡河一举攻下曲阳，反而静观其变，要我的将士们白白送死？”
　　耶律文才抬眼望着他，淡淡的道了一句。
　　“你我分别领兵战法本有不同，按兵不动，自是因我另有谋划。”
　　“哦？另有谋划？”
　　李复归怒极反笑，自鼻端轻蔑的哼出一声。
　　“那么敢问耶律大王，你这甩下三十万兵士不顾，自行前往中京一呆就是月旬，这是何等的战法？”
　　耶律文才本不屑与他争辩，但是此话太过嚣张，着实让他心生不快，于是他皱起眉峰，也是语气有些不善的道。
　　“此乃我大辽朝中之事，外人不便得知。”
　　“鬼才信你的不便得知！耶律文才，你分明是另有所图！”
　　李复归一拳击上面前案几，对着耶律文才声色俱厉。
　　“我就说这时间上怎么赶得如此之巧，庞统才刚刚到了深泽，你就急着前往中京！辽军三十万兵士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拼死力敌，竟是毫无动作！耶律文才，早就听闻你钟情于南朝风物，这一回，莫不是连魂魄都被那汉人女子的下作之法给勾去了，与庞统私下里媾和，要做出什么图谋于我大夏之事来吧！”
　　听闻此言耶律文才忽的眼神一黯，厉目瞪向那边的李复归，声音也越发的低沉。
　　“图谋你大夏？真是笑话！且不说你们实力微弱又不自量力的多年征战，早已掏空了国内所有，便是在你们的鼎盛之期！也及不上宋土富庶的一分一毫！汴京自是不必比了，就算倾你们的举国之力，也连这定州城都难以望其项背！如此自身贫瘠难保之地，只会给我大辽带来拖累！李复归，难怪你会被庞统杀得落花流水，比起李元昊的深谋远略，你根本是望尘莫及！”
　　“耶律文才！！！”
　　“哎——上将军稍安勿躁，且待片刻。”
　　李复归正是怒火中烧即刻就要挥拳既上，帐外却突然传来个几分戏谑的声音，制止了他。
　　“上将军此时与王爷动手，与你与他，都是无半分好处。到时候再传了出去，又给了庞统可趁之机，岂不是更要雪上加霜了？”
　　“上将军，当年你与韩某人共商大计，韩某人敬你重你。所以现如今，韩某人的几分薄面，你总还是要给的吧？”
　　那人说着，兀自的掀开帘幕，拢袖朝帐中剑拔弩张的两人分别拜了拜。
　　“韩德让，见过王爷，见过上将军。”
　　“军师？”
　　耶律文才微微拢起眉峰，显然此时韩德让的出现，并不是他所喜闻乐见的结果。
　　“军师此时不在雄州留守，来我这望都军营有何贵干？”
　　韩德让嘴角勾起一笑，颇有深意的朝耶律文才那边望过一眼。
　　“自是要事相商。王爷与上将军合力攻战已是三月有余，以五十万人之众，却是至今无法渡过沙河拿下庞统。朝中上下，尤其是太后娘娘他们，早已是等得不耐烦了。这不，韩某人此次正是奉了她的懿旨，前来此地的。”
　　耶律文才心中暗自的泛起一丝不详的预兆来。韩德让不似李复归，朝中大事但凡是他知道的，韩德让必然也是了如指掌。甚至于有些他目前为止还不明了的，韩德让也会比他更早一步的得知。此次回京，太后与朝中诸臣已然对他颇有不满，连番施压下来，他也只能暂且咬牙一一忍了。但是懿旨一事，直到离开中京之前，却是未曾听到任何人透露给他只言片语。
　　思及此，耶律文才不由越发觉得忿然。再转眼看过那边的韩德让，已不再提起懿旨一事，只是把他搁置在一旁不予理会，却对着李复归又开始巧言令色。
　　“实乃哀哉痛哉，韩某听闻上将军不受上天眷顾，遭受如此惨祸，便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这里。好在上将军您本人无恙，韩某就放心了。我早说过，上将军您英勇神武自是不在话下，庞统他虽然厉害，不过总归是无法奈你何的。”
　　此话显然是叫李复归受用无比。他本就属贪慕虚荣之人，而韩德让的这番恭维之辞又是句句说进他的心坎里，让他不免的有些飘飘然，刚才气势汹汹的态度也是收去了七八分。
　　“咳，韩军师过奖了。李某不才，此次着了庞统那厮的道儿，下一回，我定要让他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哎，上将军，庞统之事咱们不急于一时，您不妨先听我把话说完。”
　　韩德让适时的截住了李复归将要出口的一番雄心壮志之言，上前轻轻拍了拍李复归的手臂，继续循循善诱道。
　　“庞统毕竟常年驻守辽宋边关，与上将军您交战不多，虽说这次是让您险些吃了大亏，不过这老天之事，却也不是谁都能说得准的。”
　　“倒是有一人，上将军您定当熟悉。您与他数年争战纠葛，他伤你麾下无数将领兵士的性命。你们之间，才应当是血海深仇。”
　　李复归眼神一转，有些迟疑的道。
　　“你是说——呼延丕显？”
　　韩德让再次掀起嘴角，朝李复归轻轻的点了点头。
　　“正是。”
　　“几日前军中传来消息，说宋夏边关银城已然换防，改由定虏将军狄青担任守将。而平西将军呼延丕显，正带领他的十万兵马赶往定州与庞统汇合，此时，怕是已经过了好水川了。”
　　“上将军，您与呼延丕显之间，国仇私怨俱是未结，难道就不想趁此机会——好好的与他一决高下么？”
　　韩德让又向着李复归凑近了些，声音中业已开始透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而李复归听他说完这些，本已动摇的心思更是愈加的偏颇，表情也是越发的闪烁不定。
　　韩德让见状，知道自己计谋已成，便又起话端，抛出最后一样极为丰厚的诱惑。
　　“况且我想，上将军您该总没有忘了，您此来辽宋边关，目的究竟何在吧。”
　　他说着，有些神秘的压低了嗓音，慢慢的飘出一丝几近魅惑的话语来。
　　“没有错，定州城。之前我们可是有过协定，只要您能助我们攻破南朝，那么这大宋第一边关重镇，可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定州叶家乃是百年的基业积累，其丰饶富裕无人能够估量。一旦定州得手，那么今后——不必韩某人点破，上将军也该能够想象得到了。”
　　李复归忍不住的移动了一下喉结，眼中泛出将要贪婪的光芒来。
　　“那么依韩军师您的意思……李某该如何去做？”
　　“很简单，上将军只消带领您的人马随我一道前往莫州，到时候攻下定州城，便指日可待了。”
　　“却不知上将军——意下如何？”
　　开出的条件不是不能接受。李复归也是明了韩德让当然并非一心将定州拱手相让，而是借他之力对抗即将前来的呼延丕显。不过既然他们有言在先，而定州这块肥肉的诱惑又实在是太大，他几乎是马上就要答应了。
　　只不过……
　　他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又道。
　　“韩军师所谋甚好，李某也愿意就此前往莫州不在话下。不过军师你似乎还忘了一事，若在这期间庞统又是突然发动攻势……那我们可该如何是好？”
　　“这一点，就不劳上将军费心了。”
　　韩德让说着，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袖筒中掏出信来，给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旁冷眼望着他们的耶律文才递了过去。
　　“王爷，太后懿旨，擢您尽快拔营，过霸州转南路前往静海，再以木门镇为据，攻破清州。”
　　他又朝李复归转了过去，轻轻一笑，缓声道。
　　“这样一来，庞统大军必然会由王爷牵制，不得不前往清州。而上将军与在下，就可趁此机会拿下呼延丕显，和这整个定州城。”
　　“如此甚好！”
　　听到这里李复归不由得拊掌大笑，而后也不等韩德让再做催促，将转路去往莫州一事满口应承下来。
　　“韩军师你大可放心，此番李某就带领西夏全部人马，与你一同前往这定州城界，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我们党项勇士的威猛！”
　　韩德让也是笑了笑，再度朝李复归躬身礼过。
　　“有上将军相助，我相信，必然马到成功。”
　　语毕，他又朝耶律文才看过一眼，望见他正仔细盯着太后亲书的那封信一脸的凝重之色，面上不由得又浮起一抹冷笑来。
　　没关系的，公孙策。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我的计谋。此次有了李复归相助，我连面都不用出，就能活生生逼得你生死两难。
　　而且这一回，我定要让你，尝尽了这撕心裂肺，是何等美妙的一种滋味。
　　（合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