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15、初明（中）

　　与此同时，宋军大营。
　　其实公孙策在回到营中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当初只想着战局也没有时间顾虑太多，所以在丁觉问他需要多少坛酒的时候亦是没有精细打算，随口说了句“越多越好”。不过现在看着这些几乎要堆满了半个军营的酒坛，他还是觉得有些头痛了。
　　只道是丁觉嗜酒，却没想到会痴迷到这个境界！早知如此就该在当初要他借酒时留个打算，万一有什么……
　　“先生大可放心。”
　　正这么想着，庞统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公孙策扭过头去，就见对方一脸笑意的望着他。
　　“辽军此次遭受重创，就算他想，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个力气再过来反扑。”
　　“更何况，前几个月连连败仗，士兵们也是憋得久了。总要找个机会让他们也宣泄一下，胜仗得有，这，也得有。”
　　公孙策又转念仔细一想，不由点了点头。
　　“领教了，将军果然英明。”
　　庞统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边。
　　“英明谈不上，只不过，我也是从兵过来的。他们想什么，会懂而已。”
　　公孙策也冲他笑了一下。
　　“单凭这会懂二字，将军已然好生让人佩服。”
　　庞统没有再接下去。只是从旁边拿过酒碗，倒了一碗酒递与公孙策。
　　“所以为了先生你也能早日会懂——来。”
　　“再怎么说也得赏个脸。”
　　公孙策下意识的自他手中接过酒碗，刚要喝，忽然被一旁秦莫言生生拦住。
　　他稍微有些疑惑，未几，却见秦莫言“咚”的一下朝他跪了下来，接着重重的就是一个响头。
　　“公孙先生，请受莫言一拜！”
　　公孙策被他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前去搀扶。
　　“秦参将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秦莫言固执的拒开他的手，又是认认真真的朝他磕了下去。
　　“先生妙计安天下，莫言真心佩服！请再受莫言一拜。”
　　“秦参将你——”
　　这一回秦莫言连话都没让他说完，第三次朝他又是一磕。
　　“从今往后，若先生有任何事情……莫言听凭先生差遣！”
　　“秦参将……”
　　公孙策几乎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倒是一旁的陆子辛颇为愉快的跟他笑道。
　　“先生，既然莫言都这么说了，以后您也就跟喊我一样，喊他莫言吧。”
　　公孙策点点头，也是从善如流。
　　“莫言，快起来吧。”
　　秦莫言这才直起身，回到庞统身边弯腰一拱手。
　　“将军。”
　　庞统半是玩笑的同他调侃了句。
　　“怎么，现在想起我来了？还道是你们除了公孙先生以外，谁都不记得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庞统却是给自己也倒了碗酒，端到公孙策面前，双手恭恭敬敬的举起。
　　“公孙先生。”
　　“此次一战凯旋，先生功不可没。”
　　“所以这碗酒，庞统敬先生的惊世之才！”
　　“请！”
　　公孙策一震，猛地抬头望去，庞统的眼神中认真得找不出一丝杂质，俱是写满了钦佩之意。再环顾四周，士兵们也是纷纷朝他举起了酒碗，崇敬之情不言而喻。
　　于是他也端起碗来，与庞统的碗沿轻轻碰过。
　　“公孙策谢将军成全，谢大家成全！”
　　“请！”
　　公孙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质着实算不上好，粗粝辛辣蛰得他喉咙生痛。
　　但同时，也将胸腔烧出一片融融暖意。
　　酒过三巡，月如中天。
　　庞统为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既是答应了一醉方休，当晚也就撤了宵禁的军令，任由士兵们打打闹闹的疯个痛快。
　　而公孙策也是被人缠得脱不开身。军营里本就是最崇尚能力的地方，特别这又是被庞统一手带出来的兵。既见识了公孙策的厉害之处，钦佩之余更多的当然是好奇，自是不肯放过他。几乎是每个人都带了成筐的问题想找他弄个明白，言语之间，又免不了几番的交杯换盏。
　　盛情难却。公孙策虽觉得无奈，却也只能耐下性子一一应了。
　　所以等到陆子辛想起来跟庞统搬救兵的时候，已是接近午夜了。
　　“将军将军！”
　　陆子辛一路跌跌撞撞的摔进庞统军帐，两颊被酒气熏得酡红，几乎快要口齿不清的支支吾吾。
　　“先生，先生那边，您快去看看，要不行了……”
　　话音未落已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庞统皱了一下眉头，暗自埋怨自己粗心。也怪他身处军营时间长了，竟然忘了公孙策只是一介书生，别不是给那帮不知轻重的小子灌得晕过去才好。
　　于是出了军帐，路过中军三营，还没到前营就已经看见那边整个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看这状况基本上算是完了。
　　庞统认命的扯过一个士兵，语气无奈地道。
　　“好了，也适可而止。先生又与你们不同，他是个文人，根本不经折……腾……”
　　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全给噎了回去。庞统几乎是快要悚然的看着一名士兵在他面前活生生醉倒过去，而与之相对应的，公孙策放下酒碗，脸上始终带着温润平和的表情，以及——丝毫没有醉意。
　　……好吧，就算他看起来文弱，也是能海量的。
　　何况，他可是公孙策。
　　公孙策显然是看到了他，又灌下了一碗酒，然后回过身来，轻轻浅浅的冲他笑了。
　　半边脸映在夜晚营地的火光里，另外半边却又看不真切。在明亮与暗影之间只有笑容清晰，伴随着一声同样是意味轻浅的呼唤。
　　“将军。”
　　庞统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先被什么东西若有似无给挠了一下，接着又一把被掐紧。
　　他突然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先生先生！”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窜出个小兵来横插在两人中间，举着纸笔不用分说的就塞进公孙策怀里。
　　“您答应过的，家书！”
　　“好，这就写。”
　　公孙策忙不迭的应着，转眼跟庞统歉然一笑，将纸笔摊开在一旁案上。
　　“想要写些什么呢？”
　　“嗯……”
　　那小兵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有些挫败的道。
　　“我，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好……不然这样吧先生，您先给自个儿家中去一封？”
　　公孙策笔锋一滞，愣了有那么些时候，才缓缓的对那小兵道。
　　“我不用。我已经——没有家了。”
　　“……先生？”
　　那小兵还待继续追问，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揪住领子再往旁边一提，挣扎着拧过脖子，勉强看见庞统一副的表情悠然。
　　“你啊，别跟这再黏着先生。家书又不是自己不会写，实在不行，找太虚帮你去。”
　　小兵满脸不情愿的跟庞统叫板。
　　“将军你不公平！先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就不让我们近身啊！”
　　庞统蛮好笑的哼了声，松了领子双手抱臂的望着那小兵。
　　“行啊！有本事，你来陪先生喝酒？”
　　小兵赶紧连连摇着头一路连滚带爬的窜了。
　　庞统这才挨着公孙策坐了下来，抄起身边的酒坛子又倒了一碗酒递给公孙策。
　　公孙策毫不拒绝的接过来，喝了一半，然后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叹着气对庞统道了句。
　　“……多谢了。”
　　庞统直接就着那酒坛子喝了一口酒。
　　“谢什么！先生也未免太客气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转过眼去继续望着庞统。
　　“是说真的。庞统，这么长日子以来……虽然以前是没说过，不过我确实是该好好谢谢你。”
　　“所以……得再敬你一杯。”
　　公孙策说着，自己把酒碗重新添满，干脆利落的将酒再次倒进嘴里。
　　庞统也望着他，却是轻轻的笑出声来。
　　“公孙策你莫不是糊涂了，边关苦寒战局危险，是个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的地方。我将你带来这里，你却还要谢我？”
　　公孙策只管笑着，一碗接着一碗的不停灌下好些酒，终于慢慢地道。
　　“正是如此才要谢你。”
　　“庞统，若不是这边关，若不是你。”
　　“公孙策——怕是早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