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途》》雲紫寧

6、春心未忍轻分付（下）

　　范绮陌能行走自如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算把郁教内部分布摸熟。

　　教主并没有将地图交给他，因此他常常在教里「迷路」，这事还被不怎么说笑的苏郁孤拿来笑话他。

　　作为众人的笑柄，他只是一味辩解地说人总是有弱点，却仍然不思进取，继续迷路，而且迷到跟各处守卫都熟了。

　　迷到他足以记下所有的重要库房与出入口，迷到他其实闭着眼睛也能画出地图来。

　　基本上他现在在教中还算如鱼得水，除了在苏郁孤面前。

　　苏郁孤堤防他，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儿，毕竟他身分可疑；可是苏郁孤对他也太上心，三不五时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东拉西扯地总是说着一些让人猜不透的话。

　　唉，逼得他不得不拉紧神经，一派正色地应对，就怕一个不慎被捉住了马脚。

　　在郁教的这段日子，他已经知道，什么人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苏郁孤。盲目的崇拜信仰，根深柢固地在郁地人民文化里札根，就跟中原人拜妈祖拜观音佛祖一样。

　　不过，郁教不崇拜多神，郁教教主的神位应该跟玉皇大帝相关？

　　可惜，郁教的神，却是个血腥的修罗。

　　范绮陌停下画图的笔，又想起日前的杀戮。

　　人命对苏郁孤而言，根本跟蝼蚁一样，不足贵。

　　『杀。』

　　总是这样，用低沉无起伏的嗓音，下着毫无人道的命令。

　　一个字，要几条或者几千条的人命来赔。

　　画不下去了，范绮陌翻开地砖将图纸收好，坐回塌上，愣愣地凝视着自己这双白皙的手。

　　前几天苏郁孤私下找他，要他尽速处理掉韦闳。

　　这是试探，值不值得信任，就看他这几回的表现是否精彩得入苏郁孤的眼。

　　不是没有杀过人，杀掉韦闳这些恶徒也没什么值得好心软的，这些高层的冷血，与苏郁孤并没有不同。

　　但很快有一天，他也必须毫不手软地杀掉中原人，应该说，杀掉那些根本无辜的人。

　　呵，运日大夫啊……这次还真是挑了个难干的活儿呢。

　　他生性懒散，偶尔游历江湖风流一番，心情好就出手救救人，没事就赖在家里懒懒得不动晒太阳。

　　会答应这事儿，也不是因为自己要行什么行侠仗义之事。

　　坦白说，向王府主人向清朗亲自到星遗居拜访时，他实是不喜的。

　　三顾茅庐，学那刘备，他却不是诸葛孔明，不大吃这套，也没有存心要考验的意思。

　　入江湖或出江湖，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是大夫，严格来说也不算江湖人。

　　被烦得受不了了，他只好开门走出去，冷笑地问他，是谁让他来找他的，想知道是哪个混账损友出卖他。

　　『是求索堂的白修远白少侠。』

　　侠你个心机鬼！青筋差点没爆出来。『那个混账，自己天生劳碌命就算了，还想拉大夫我下海！』

　　『事关中原大事，请华大夫务必出手相助！』

　　华巡碧望着向清朗，明明只有四十几岁，头发却已半白，哈，胸怀天下之人看来不被人杀死，也是短命啊。「中原大事，自有向前辈与白心机当砥柱，寻我个深山大夫，恐怕没用。」

　　『武林正义，仇敌当前，先生难道──』

　　『哈，何谓正义？何为仇敌？立场不同而已。更何况大夫之前人人平等，我只救想救之人，不问敌或友。』这等亦正亦邪的话容易引人侧目，华巡碧却仍是说得理直气壮。『扯远了，向先生，您看大夫我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武功嘛平平，比不上那白心机，要大夫上场杀敌抛头颅洒热血，搞不好大夫我还会扯后腿当绊脚石哩。』

　　向清朗被抢白抢到呆愣住，却听得华巡碧笑着说：『请回吧，前辈。』

　　『华大夫不管江湖大事，然到连百姓之命也不顾了吗？』

　　转身欲开门的手顿住，向清朗见他有被说动的样子，又道：『当今中原与魔界一战，已使许多无辜百姓丧命；倘西方郁教再加入战局，郁教又善用蛊毒，华大夫，试问天下百姓还能活吗？虽说战乱必有所牺牲是不得已，但届时华大夫还能冰心看事态吗？』

　　带笑地嘴角拉平，华巡碧问道：『这话，也是白心机教前辈的吧？』

　　『抱歉，老夫并非有意讽刺，但白少侠说过，若是华大夫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就搬出这套说词。』

　　哼，真真误交损友啊，出卖他可出卖得真彻底，非要他愿者上钩不可。『前辈暂等，我烧壶茶，再慢慢说分明吧。』

　　布局、策画、演练，失踪了一个名医华巡碧，诞生了一个恶徒范绮陌。

　　所以现在，他才能顺利混进郁教，为了逼真还真事先让自己被弄得一身狼狈，虽说都避开了要害，但深怕苏郁孤多心，伤口倒是真的又深又狠，痛得他呲牙裂嘴，暗中把白修远咒骂个数百次，此事了结之后，回去定要他付一整年的诊金！

　　觉得有些气闷，习惯性地起身走向外头，这次不再树下了，改到树上去清净清净，免得坐在那边沉思还要被苏郁孤吓。

　　翻身上树，将自己藏在树枝叶间，脑中大概算好该如何拉下韦闳。

　　『除掉他，华大夫，教座的位置就让你坐。』

　　范绮陌搔搔头，除掉韦闳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此简单就要将重要大位让他坐，苏郁孤真是深不可测啊。

　　要取得信任需要时间和战绩，范绮陌清楚，但还是想着此事快快结束。

　　种族不同，信仰不同，民俗不同，但郁地之人也是人，也要生活，也要娶妻、生子，与中原人并无不同。

　　郁地不似中原土地肥沃，土壤贫瘠使的作物不丰，人们想要过好日子的心愿并不是错。

　　只是错就错在，他们希望的寄托是郁教，是苏郁孤。

　　这些日子相处，他对苏郁孤也有些了解，大部分的时候人称不上坏，对郁地子民也不错，对他这外人，扣除掉他的猜测好了，实是待如上宾。

　　可一转眼，他又阴狠至极，杀人、试毒、屠杀，霸道、多疑又阴晴不定，听说上一代教主苏离差不多也是这样，嗯……孩子的教育果然不能等。

　　另外的情报就是，苏离十分好色，对，就是因为那教主该死的好色才害得他非得出马。

　　『为什么不是我去对付魔界，白修远去郁教当卧底？』华巡碧敏锐地跟向清朗提出质疑。

　　『郁教教主至毒，需要善此法门者，方可自保。』

　　『白修远和其他大夫也懂医术，这理由不足立。』

　　『听闻苏离喜好美色，男女不拘，侍奉之人多俊美，也是考虑条件之一。』

　　华巡碧好修养，在长辈面前忍住了脏话。『美人计？哈，大夫我不知道这年头救国还要兼卖身的。』

　　『华大夫莫要如此，若有状况，大夫……保身为上，我等也无可怨怪，计划可以再变。何况，白少侠身上尚肩负多项任务……』

　　哼，这么说，岂不更要他走不了？

　　他也没打算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如今都混进来，皮肉之苦也吃了，哪那么容易做白工弃之？

　　结果计划才刚拟定，就听闻苏离死了，目标改成下一任教主，苏郁孤。

　　根据他跟负责处理这方面事务的教官随意闲磕牙打听，苏郁孤在女色这方面似乎挺有节制，一个月还会招见一两个女人去侍寝，目前为主也还没有要过男人陪睡的纪录。

　　范绮陌有些松了口气，这下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贞操了，苏郁孤并不好色。

　　只是当苏郁孤过于专注盯着他看时，在众多的可能中，范绮陌默默还是将好色这条列在末座备用，但他认为苏郁孤怀疑、监督跟威胁的可能性大些。

　　嘛……他知道自己是个美人，本身也很爱美，泡泡香浴，保养脸和身体等等，好友卧春秋还提醒他不要哪天真变成女人，他则笑他不要老了丑了才来跟他哭要他妙手回春。

　　他并不排斥别人说他漂亮，当然若有人敢说他像女人是不太会放过对方，被人注目的感觉还挺不错，追姑娘时讲讲保养、化妆的方法也是很好的话题。

　　美人嘛自然，跑江湖时也有男人要追求他，他没答应过，但知道有这一类人。

　　不讨厌也不排斥，但是，还是觉得软软香香的女子抱起来舒服，他是个香男人，也不想跟臭男人在一起。

　　苏郁孤会看他，是人之常情，也许是他当卧底心虚了吧，老觉得别有深意。

　　「范先生。」

　　呃……是回应好呢，还是装死好？连躲在这儿也找得到？

　　「范先生。」

　　闭眼，调整呼吸装睡，假装没听见。

　　这样应该就会走了吧？这风情日暖得，睡着也怪不得他吧。

　　耳听衣袖翻飞的声音，一道阴影遮住了光线，感觉到苏郁孤正飘立在自己身前，轻功好也不是这样用得吧？

　　「哈，睡着了。」

　　低低的笑声，其实很悦耳，如果笑的人不是苏郁孤就更好了。

　　怎么还不走？

　　他能感觉到苏郁孤正在观察他，却又要装睡，醒了就没意义了。

　　苏郁孤的呼吸，好近，似乎变得有些急了。

　　假意地深深肢体动了动，感觉到轻暖的衣料盖到身上，而后风动，气息渐远。

　　一刻钟后，范绮陌才缓缓睁开眼。

　　……嗯，还帮他披披风啊，还真是受宠若惊。

　　披风尚留着苏郁孤的温度和香气，虽然是毒草香。

　　可惜闭眼，苏郁孤笑的时候还是挺养眼的。

　　「呵呵，真是个怪人，明明就怀疑，却还要贴心地来看顾。」

　　伸伸懒腰，望向那人归处。

　　风乍起，有人一笑坐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