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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此情无计可消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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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此情无计可消除
爱根岂是容易斩断的?人之大患在于有身。
身在,则情在,则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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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苍茫醉不眠。
苏郁孤欲仰头再饮,酒已空,夜已深。
胡乱擦去嘴角的酒水,苏郁孤撑着头想的都是那个祸水。
半月前,探子来报淼族预谋叛乱。
那淼族是少数未被歼灭的部落,善使巫术,诡诈非常,苏离在世时,亦为此乱源深感头痛。
会议上,范绮陌自动请缨平乱,却遭教作韦闳斥回。
『范先生,教主说过你乃是本教之客,宾客焉能代教平乱?』
『非也,教座,教主从未曾言属下为宾客。客,食客也,既为食客,理当效命。』
苏郁孤冷眼看着两人针锋相对,越讲越快越激动。其他人看教主闷不吭声,也不敢插嘴。
韦闳何时被人这么违逆过,当下恼羞。『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教座,此言差矣。啊,不过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教主,属下能讲吗?』将话头丢给苏郁孤,范绮陌倒是机灵。
『有理,就讲』
『那教座,属下就直言得罪啦。』范绮陌拱手,那似笑非笑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在道歉,朗声道:『我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疆者则士勇;是以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今乃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郁,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你──放肆!你以为你是谁?兵权岂可交给一个默默无名的外来者!谁知你是不是间谍?』
啧,这教座如此,还能待这么久?看来苏郁孤不亲自除,藉由我这外人手,只是不想落人口实吧。『教座,属下虽不是郁地人,也并非善类,但教主救我之命,知恩图报这点范某还是懂得。再者,中原已容不下范某,欲除我而后快,何来间谍之说?教座可有证据,否则焉能如此血口喷人,伤我尊严?』
『我──』
苏郁孤以袖遮嘴,嘴边扬起了笑。
这范绮陌,果然还是这样子最适合他,气势惊人,风流婉转。
不过那张嘴还真是厉害,应是能把平常自诩威严稳重的老家伙气成这样,了得,了得。
『啊,不过属下想了想,教座大人定是刀子口豆腐心,怕范某初来乍到不熟郁地。不如这样吧,教座便御驾亲征,范某跟随左右,一方面为郁教平乱,另一方面也为宣示忠诚,教主以为如何?』
『准。』
没有给韦闳思辩或开口的机会,此事定案退,而韦闳后悔也莫及了。
其实以韦闳教座的身分,根本不需要亲征,范绮陌将他弯弯绕绕绕到死路去了。
按计划,此时与淼族应交战了。
苏郁孤亲眼看过范绮陌的武功与毒术,理应没问题才是。
但为何心中如此罣碍?
心心念念的,不是平乱,却是那人安危。
他的伤……果真无碍吗?
记起初次见面救他时,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用忏丝虫替他密合伤口,也没听他叫过一声。回到郁教,醒醒睡睡,帮他医疗时,但半瞇着眼,喃喃喊着会痛,轻一点,嘴角却是扬起的……他在笑。
他一直很神秘,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的事,反复探查却还是没有新的消息。
太过巧合的相遇,令人起疑,尽管他那天不一定会到那个镇上去,救他当然也不再原先的预定里。
他的自白没有漏洞,三年以外的空白,他说他换过各个身分,人在北襄国流浪,而郁地与北襄国相距遥远,几百年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
直觉总告诉他不对,范绮陌太过危险、狡诈,并不值得信任。
不相信他,却想用他,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服从、张扬;明知早晚要杀了他,却又担心他,昏了头想让他离自己近些,想让他成为自己的教座,一同引领郁教统治更大片的领地。
范绮陌……
无法否认,近来只是望着他,就能感受到情动。
失声哑笑。
情?
防备、猜测、怀疑,却又如何而生情?
他在等,看他准备做些什么,等他背叛。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游戏也好,战争也罢。
范绮陌,你想玩什么,本教主都奉陪,既来了,哪天你不玩了想飞走,我也要折断你的翅膀,再看你是不是还会露出今朝的笑容。
※※※
探子来报,战情陷入胶着,原本应该拿下的淼族,为了获胜,竟解开了封印已久的禁咒,以巫术控制死尸行动。
苏郁孤看完就把信烧了,彷佛不关心众人死活。
又过了几天,传信鸽到了,纸上只写了一个字:成。
这字迹并非他派出去的探子,一个笔画简单的成字,却写得潦草至极,和某人倒是很像。
……连写字都懒。
他知道会成功,那日听到禁咒这意外之变的消息时,心中有点波澜,但他就是相信,范绮陌会完成任务。
出征前他曾暗访过范绮陌,要他说说此次的策略。
范绮陌一边看书一边回他:『属下有十条策略,教主想全听呢,还是要嘛干脆点,指定要怎么解决?』
表面上听起来是在讨论平淼族之乱,然两人都心知肚明此战之首要目的,是韦闳,淼族只是刚好顺便。
『杀。』
范绮陌抬起头,眼底有种幽幽的灰暗。『每条皆尽如教主之意。教主还想听吗?』
『……不用,若失败,你当知下场。』
『属下自然知晓。』
信心十足的表情,让他也懒得追问,用人不疑。
又过了十天,风平浪静,毫无音讯。
苏郁孤颇感烦躁。
既不写信报平安,也没有邀功报归期,莫非……
趁机逃走不回郁教了吗?
捏紧拳头,心头有把火在烧,半晌又冷静了下来。
尚未达到目的,范绮陌理应安在。
再过八天,依然连一只信鸽也没有飞回来过。
为何还没有回来?这段路程理应不过二十日。
苏郁孤以手指轻敲桌面,闭目沉思,而后低声道:「泷。」
一名黑衣蒙面人立时从外头推门而入,跪地回复:「教主有何吩咐?」
泷是苏郁孤的影卫,只听命于苏郁孤,平时并不会出现。
「去,带一队人看军队是否回归。」
泷眼中闪过诧异,因为教主从未要人迎军回归,但也没有迟疑,立刻应是,退出去执行任务。
瞇眼抚额,苏郁孤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他这是在……做什么?
有些疲累,却仍是打起精神继续处理教务,直到青灯照壁,月上树梢。
批完最后一份请示的折子,苏郁孤这才放下笔。
清风夜半鸣蝉,苏郁孤舒舒筋骨,让教仆送上酒菜,却没有胃口,指凑着酒坛咕噜噜地豪饮。
该回来了吧?泷的速度被拖慢了吗?
「教主!」门外传来泷的声音。
「泷,你是否久没出任务,身子骨钝了?进来。」
「教主恕罪,大军伤残严重,目前已回教,此刻正在紫瓕殿等候教主驾临。」
伤残严重?「哼。」
苏郁孤起身拂袖而去,泷赶紧跟上,心中惴惴不安。
运起轻功步伐飘然赶至紫瓕殿,远远地只看见那白衣红得刺目,范绮陌连站都站不住,苍白着脸让教仆扶着。
地上跪着一群人,韦闳的长子韦忠正哭倒在韦闳的尸身上,众人那句「参见教主」在室内回荡不已。
苏郁孤没有上殿,低头俯视众人。「范先生,怎样一回事?」
「禀……教主,此战胜利。」幽幽弱弱的嗓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却掷地有声。「淼族强弩之末,竟用了禁咒巫术,驱赶死尸,来势汹汹……」
触目的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喘息着,他说:「属下拚死冲破战圈,格杀巫师,但教座他……身受重伤,回程路上血流过多……已……」
「你、你这个叛徒!我爹亲身死,为何你这先锋独活?是你对不对,因为我爹数次与你针锋相对,你才趁机杀了他对不对!」
苏郁孤还没发话,原本跪坐在一旁痛哭的韦忠突然发狂,一拳一拳就往范绮陌身上招呼,骨头被击碎的声音,血被迫喷出口腔的声音,传进了苏郁孤耳里,也传进众人的耳里。
「哈……」范绮陌幽幽地偏头与苏郁孤四目相望,而后,身若无骨地倒了。
苏郁孤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口气。
「──范绮陌!」
一把弯身打横抱起范绮陌便往外冲,身后众人一再一再地被惊吓,竟不知做何反应,连发狂的韦忠都呆住了。
教、教主竟然失控怒吼了!
而且还、还、还自降身分,抱着食客匆忙离去?
苏郁孤怀抱着范绮陌冲回自己的房间,顾不得脏了也顾不得轻重了,暴力地撕去范绮陌身上的衣裤,急忙又在自己手上画了一道口子,让忏丝虫立刻钻进他的伤口里,以除去脏血烂肉碎骨,再丝丝缝合他的伤口。
快速地审视他身上的伤口,确认那些血并不全是范绮陌身上流的,苏郁孤原本揪紧的心这才放下。
「速备热水!」
他捉起范绮陌的手臂,搭上脉,只觉虚脉无力,内伤沉重。
该死,本已好了的伤又在同处受创!这家伙是真想让自己变死人吗?急着立功竟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一抬头望见范绮陌脸上渗满汗水,痛苦得蹙紧了好看的眉,身子也无意识地抖动。
苏郁孤用袖子替他擦去汗水和血水,忏丝虫虽能使人伤口快速愈合,过程却也让人痛不欲生。
不一会儿热水桶便送了进来,他将赤裸的范绮陌放进桶里,拿起一旁的手巾轻轻地替他刷洗。
同样的事,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苏郁孤根本没感觉,第二次,心一跳一跳地痛得他都快以为自己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