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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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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青儿沉睡后,太守府一下子失去很多欢声笑语,林老夫人每日瞧着孙女,都在暗暗抹泪。年深日久,她满头白发,身子骨也越来越糟糕。到了紫萱嫁进来第三年,林老夫人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
临终前,她将紫萱和林业平召到病床前,对他们道:“这么多年来看着你们夫妻和睦、共同进退,我非常开心,我相信青儿终有一天会苏醒。”
林业平回答:“娘,你一定可以看到!你会长命百岁的!”
林老夫人摇摇头,道:“儿啊,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你不必难过。只要你平安无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娘……”林业平忍不住泣泪。
“紫萱……”林老夫人握紧她双手,道,“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还记得我儿以前要娶你时,我百般阻扰,等到你嫁进来后,我方知道我错了。你是个贤妻良母,对上恭敬孝顺,对下以德服人,太守府的人无不尊敬你。我儿这么多年来,身体一向不好,中了火毒一直需要你替他治疗,你并无半句怨言,相反关怀备至、细心体贴,这些我全看在眼里。”
“娘,这是儿媳该做的,也是我亏欠了你们林家,青儿一直未醒,害得你老人家不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青儿的事情不能怪你,当年也是我保护她不力,才让她受到妖精伤害,这么多年来我总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愧疚难安,想着那时候我若不抱青儿出去,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件事。”
“娘,这也不能怪你,青儿命中有此劫,一切都是她的劫数。”林业平提道。
“是呀,娘,你无需自责!你放心,我会让青儿活过来,到时候她一定叫你奶奶。”
“嗯,等青儿长大的时候,你就把她带到我坟前看望我,我一直都等着这天。”她又对紫萱道,“业平以后还得靠你,有你照顾他,我这个当娘的格外放心。”
紫萱点点头,道:“娘,我会的,我和他会互相扶持,相守到老。”
林老夫人欣慰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便欣然地与世长辞。
林业平和紫萱痛心不已。
料理完林老夫人的后事,祸不单行,又轮到林业平的身体抱恙。
他经常捂住胸口,忍着病痛,道:“紫萱,火毒在我体内积累太久,越来越频繁地发作,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践行白头偕老的约定。”
紫萱心中也极为忧虑,却还是强颜欢笑,不停鼓舞他,道:“业平,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会不断帮你治疗,你也不要放弃。”
“我不会放弃,有你陪在我身边,夫复何求?我哪会这么轻易撒手人寰,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青儿。”
紫萱听完他的话,走过去紧紧抱住他,两人相偎相依,却都对未来充满恐惧。
紫萱无奈,只得利用水灵珠医治林业平体内的火毒,延续他的生命,为此消耗了许多修为,不得不耽搁拯救女儿的行程。
到了林业平四十岁,由于病痛交加,他整个人更显老成,皱纹爬上脸,白发添上头,而紫萱却依旧花容玉貌,仍是二十岁的芳华。
太守府上下对这位萱夫人甚感奇怪,听及外面百姓传言,都说萱夫人是妖怪,不然他们都老了,而她却一点都没老。府内的侍从自是不愿相信,因为紫萱平日谦和温厚、大公无私,个个都很遵从她,哪里看得出她是无恶不作的妖怪?
紫萱一名贴身婢女绿珠,提着篮子出去外面赶集,听到集市里都在传言。
“太守府里真是有女妖,那位萱夫人,活到一把年纪,却一直未老,不是妖怪是什么?”一个恶毒的老汉危言耸听。
绿珠叉着腰,反驳那老汉,道:“如果我家夫人是妖怪,她为何不伤害我家老爷?这么多年来,她对我家老爷不离不弃、无微不至地关怀,你哪里看得出她是妖怪?”
老汉本来也是嘴上说说,见到绿珠当众与他较劲,面子上过不去,便恶言相向,道:“恐怕萱夫人就是吸了林太守的精血,用它去修炼驻颜之术,才让林太守这么快变老。”
“你血口喷人!”绿珠怒不可遏,道,“哪是这样?明明是我家老爷身子欠安,我家夫人由始至终无怨无悔地照顾他,到了你嘴里,怎么变得那么难听?”
“是呀,萱夫人不是妖怪,她的人品有目共睹。”街边的百姓都站到绿珠这边,回忆起从前,感慨万分道,“当年风华正茂的林太守,带领我们抗击水浪,修建海堤,疏通沟渠,才保住了我们安溪百姓的家园。而萱夫人,在还没嫁入太守府前,就尽心尽力辅佐太守,还记得当年她亲手端碗凉茶给我喝。”
“不错不错,说起林太守,他对我们安溪百姓恩同再造。我这把年纪,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水里有一头海兽,经常兴风作浪。有一次,它将咱们好不容易建好的海堤捣毁,害得我们以为安溪要面临灭顶之灾。林太守一言不发,率先跳下去封堵决口,那时候众志成城,咱们安溪终于度过水患,换来了几十年的和平。而萱夫人,自从嫁入太守府后,就协助夫婿将太守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嗯,所以要说妖怪,萱夫人一定不是妖怪,她是天上仙女下凡,辅助林太守来守护咱们安溪。”
老汉听众人个个反唇相讥,都站到绿珠那边去,对他加以指责,也感到自讨没趣,便灰溜溜地跑了。
这些传言传到林业平和紫萱耳中,两人都心知肚明地烦恼。
“萱儿,你看我对你的称呼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唉,你说咱们要怎么办,才能隐瞒你是女娲后人的身份?”
“我也不知道,流言止于智者。不然,咱们别去管它好了。我继续是你的紫萱,你继续是我的业平,年岁不相当又如何,难道世上没有忘年之恋?”
林业平摇了摇头,道:“萱儿,问题不在咱们是不是年岁相当,而在于你长生不老。他们会怀疑你,对你种种猜疑,而当你女娲族的身份一暴露,又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些想要吸你血的妖怪,他们会千方百计伤害你。而街边百姓,他们对你又会有各种祈求,总之咱们安宁的日子是要过到头。”
“你所言有道理,业平,你想得比我远,这也是我的忧虑所在,你是父母官,一举一动备受瞩目,我都不知道,在太守府里,咱们还能不能长此下去?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萱儿……”林业平将紫萱牵到身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本正经道,“我想到办法,我愿为你放弃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随你到天涯海角,只要你我长久相伴。”
紫萱震惊道:“你……你想要为了我辞官归隐?”
“正有此意!”林业平认真地道,“与你比起来,功名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这一生只要有萱儿,能得到萱儿的爱,便已心满意足。”
“但那是你的抱负?这么多年,你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我很能理解,因为理解你就像理解我自己,我也背负天下苍生。而如今,你要为了我,离开你一生辛辛苦苦奋斗的成就吗?”
“是!我这身子骨一天天恶化,也许咱们的缘分今天有了,明天就没了,所以剩余的时间,就让我们真真正正相守。这一生我奔波于仕途经济、忙碌于功名利禄,亏欠你很多,但愿你别责怪我。”
紫萱搂着他的脖颈,感动地道:“我怎么会责怪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与你相守到现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林业平果真辞去太守之位,宦海半生沉浮,到头来往日如烟不可追。他为了替紫萱隐瞒女娲族的身份,不停地带着妻女迁徙。他愈发年老,老来时却要踏遍大江南北,命途坎坎坷坷。而紫萱,由于她不会变老,身份也从妻到妾到婢。
林业平一想到这里,便会内疚不已,对紫萱道:“萱儿,委屈你了,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长生不老,我只有变换你的身份,从你是我的妻子变成你是我的妾侍,又从你是我的妾侍变成你是我的婢女。”
紫萱安慰林业平,道:“身份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我愿意为奴为婢,只要能与你相守。”
紫萱并不在乎他给她的身份,却在乎他是否快要永远地离开她?如今她方觉得,不老不死,原来是一切悲剧的源泉,她宁可与他白头偕老,俩俩共赴黄泉,也不要他以后死去,她永远孤独地活着。
待到林业平五十岁,他整个人已经苍老得不得了,紫萱与他踏遍千山万水,终于还是回到安溪颐养天年。
在离开的十年里,安溪一切都没变,只是当年健壮的人老了、死了。多少风流韵事,都被年月掩埋。
紫萱搀扶林业平回到林府,也就是之前空置的太守府。如今,林府门壁上的朱红褪化,琉璃失色,整座府邸变得更加沧桑,如同人心。
林业平对紫萱道:“余生我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在咱们的家园里种满紫色的萱花。”
紫萱便陪着林业平种花,而林业平也真的如顾留芳一样,种出紫色的萱花。紫萱每次想到这里,都暗暗笑话自己。林业平不就是顾留芳?顾留芳不就是林业平?
紫色的萱花开满庭院,林业平白发苍苍地坐在花丛中,忽然老泪纵横,对紫萱道:“萱儿,去找他吧。”
紫萱瞪大眼睛,奇怪地问道:“找谁?”
林业平良久之后方道:“那个能与你一起长生不老的人,你们才是相配的。我知道他深爱你,不忍伤你的心,所以给了我们几十年的相守,这对他而言,很不容易,我即将命丧黄泉,不能再自私地霸占你,回去他身边吧。”
“你说的是什么跟什么?难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情意,你一直都不明白?我心中只有你,我只爱你,你一直都不知道?”
“不,我一清二楚,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误你终身。萱儿,顾留芳死的时候,你伤心欲绝。我死的时候,你又会伤心欲绝。你执意去找我的来世,与我相守,却在我死时,一次次陷入悲恸,我不忍心看你永远都这样,每次都要忍受凌迟般的痛楚,永生永世都这样。何苦?何必呢?”
紫萱听着泪流满面,她记起以前陪林业平去过一家寺庙求签,求到的签条上刻着一句佛语:“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寺庙中那位老禅师,用慈悲而又警醒的声音,为她解签,他道:“女施主是位痴迷之人,却饱受情爱煎熬之苦。你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轮回,彷徨、迷惘、沉迷、分离到凌迟般的痛楚。每次轮回的终结,你都会以为自己已经明白,这样的过程不会再次重复。然而,不久以后又会再次陷入同样的执迷和伤痛。”
紫萱听着,深有感悟,她点点头道:“大师说的是。”
老禅师继续解签,道:“阿弥陀佛!痴与迷,了和悟,交相纠缠。纠缠着,是红尘宿命,因缘轮回。轮回着,是岁月漫漫,弹指一挥。不被救赎,不被超度,甚至不被理喻。奔波匆忙,缘起缘灭,到头来,才醒觉,均是空。”
空又如何?
紫萱握紧林业平苍老的双手,道:“我……我甘之如饴!业平,也许我会有办法,让你我生生世世都相守,我会想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