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风魂

7、第 7 章

　　这次倒没让我再费什么功夫，白春畹已主动一五一十地交待得一清二楚。说他们从小就看白祫衣不顺眼，除了跟白班主一样的理由之外，还有嫉妒他得宠的原因。以往种种恶作剧，大多也是他们做的。
　　“但是我真的不想杀人，我从来没想过要他死。”白春畹说到这里已泪流满面，也不知是后悔还是后怕。
　　白残宵也道：“事倒如今，小人也不敢再欺瞒郡主，我们的确是往那面具上涂了药，但却并非毒药，而是麻药。那个麻药只能令人短时间内四肢麻痹，我们只是想让白祫衣当众出丑而已。至于他为什么会死，小人也不知道。”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像说谎，事到如今，他们也实在并没有说谎的必要了。我皱了眉，问：“你们在面具上做了手脚之后，可曾有别的人再接触那个面具？”
　　白残宵道：“除了白祫衣之外，应该没有。我们一直有留意那个面具，毕竟我们也不想节外生枝。何况没过多久，他就已经上台了。”
　　如果中途并没有其它人经手，为什么麻药会变成毒药？难道说，有人得知他们的计划，在他们动手之前已经将药调包？于是我又问：“你们准备在面具上下药这件事情，有没有别人知道？”
　　白残宵摇摇头：“应该没有。我们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行事也算小心，当时并没有别人在场。”
　　我沉吟一会，才刚叫人把他们带下去先收押起来，绿腰便急急跑来，在我耳边轻声道：“白班主被公主叫去了。”
　　我一怔，刷地站起来：“多久了？”
　　“正是有一会没见出来才来亶报郡主。”
　　我叫她找人看着白班主不要有闪失，但若是被姑妈叫去了，只拍她找再多人看着也没用。当下也顾不得别的，问清了姑妈现在在哪里，径直就往那边快步走去。

　　走到姑妈院子附近时，被姑父拦下来。
　　姑父负手站在那月洞门里，像是已等了好一会，脸上已有隐藏不住的焦躁，远远看见我就叫了声：“锦瑟。”
　　我停下来，向他微微欠欠腰：“姑父。”
　　他道：“你这样急冲冲的，是要去哪啊？”
　　“我有点急事，要去见姑妈。”
　　“你应该知道的，这种时候，她都在午睡，并不见人。”
　　“人命关天，只好打扰姑妈了。”
　　说到这里，姑父左右看了一眼，道：“你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一心想着白班主会不会出什么事，并没有仔细去想姑父话里什么意思，只道：“姑父，我必须马上去见姑妈，稍迟再和你——”
　　姑父突然伸手抓住我，沉声道：“她是你姑妈！”
　　我愣了一下，姑父一脸沉痛表情，继续道：“先帝那么多子女，只有她和你父亲是一母同胞，现如今你父亲不在了，她算是你除了母亲之外最亲的亲人，你就一定要做到这样铁面无情吗？”
　　他以为我是去捉拿姑妈的吗？原来那个谣言放出来，连姑父都上当了？我皱了一下眉，正待向他说明，却听到姑妈房间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好像什么东西打碎了一般。
　　“事态紧迫，容我稍后再向姑父解释，我先告退了。”我挣开姑父的手，也不再用走的，施展轻功，往那边疾驰。
　　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别的人，只有姑妈几个心腹，见到我一边上来拦，一边往里示警。我也不理他们，抢身过去，一连几个起落，已到了姑妈房门前。
　　门只虚掩着，门缝里可以看到姑妈斜靠在绣榻上，白班主战栗着跪在前面，面前一地碎瓷片，一滩焦黄的水渍还泛着白沫，很明显是有毒。
　　姑妈正轻轻道：“洒了也没关系，这样的茶我这里多得是。茉莉，再去倒一杯来。”
　　她身旁一个侍女应了声就要往后面去。
　　“且慢。”我叫了声，推门进去。
　　姑妈抬起眼来，竟有一丝慌乱，“锦瑟。”
　　我弯腰行礼：“锦瑟给姑妈请安。”
　　她笑了笑，“现在可不是请安的时候。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亦笑了笑，不答反问：“姑妈叫白班主来做什么？”
　　姑妈脸色一沉，“我叫自己府里的下人来问几句话，难道还要先问过锦瑟郡主你么？”
　　“锦瑟不敢。”我连忙垂下头，“不过，只怕姑妈您问不出什么来。白班主他实在什么也不知道，告密领赏之类，都只是我放出去的话而已。”
　　白班主听我这么说，也连忙磕头道：“公主明鉴，小人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姑妈静了一会，抬手让他退出去，随便也将身边其它人都摒退了。然后看定我，久久之后才问：“他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不知道。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至少知道，姑父误会了。姑妈绝对不是凶手。
　　如果她是那个将麻药调包的人，自然不会自己去往面具上涂药，那么不论白班主看到的是谁，对她而言都只有好处，她应该顺水推舟把目标转移到别人身上，而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想杀白班主灭口。何况白班主都已经“告诉”我了，再杀他又有什么意义？
　　我静了一会没说话，姑妈又道：“我听说你抓了两个伶人？”
　　“是。”我点头。看来姑妈对我的举动倒似乎也留意得很。
　　“那么，”她迟疑了一会，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这件事情，是否可以到此为止了？”
　　我道：“那两个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锦瑟！”姑妈突然大喝了一声。
　　我安静下来。
　　她看着我道：“我知道，皇上就是因为你这种认真又执着的性格才喜欢你的。但是，这里不是朝堂，不是战场，你就不能婉转通融一些么？”
　　姑父不想我查下去，因为他以为凶手是姑妈，那么姑妈又是为什么？她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漫不经心，似乎根本就不想要结果，这时甚至明明白白地阻止我，而且还想杀白班主，为什么？
　　我轻叹了声，“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姑妈静了很久，缓缓站起来，缓缓走到窗口，望着窗外一从洁白的蔷薇，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祫衣那孩子么？”
　　不等我回答，自己又轻轻地接了下去：“他那样像他。白衣胜雪，卓然不群。从不肯讨好我，甚至眼神里都是轻蔑。”
　　我正想问他像谁的时候，却见姑妈抬起手来，轻轻拢了拢自己的鬓发，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温柔，却似像笼着一层纱，迷蒙如梦。似乎看得已不是眼前这一从蔷薇，而是某个遥远的地方。
　　我突然醒悟她说得是谁。
　　——姑父，年轻时的姑父。
　　姑妈半晌才回过神来，幽幽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呢，应应诺诺，沉默寡言，有礼而疏离。但是，我却宁愿他像年轻时那样，指着我的鼻子骂。”姑妈说到这里，转头看我一眼，笑了笑，“我是不是很贱？”
　　我沉默，这种时候，自然是什么话也不好说。姑妈本来也没想过要我接话，或者她只是想说给我听而已。她继续道：“所以，我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但是他每次都只视而不见。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忍耐，还是早已经不在意我。但是，我仍然在意他。”姑妈顿了一下，看着我，眼神坚定，“所以，不论他要什么，不论他做什么，我都会一力成全，不惜代价。”
　　我不由怔了一下，这样说来，难道姑妈认为凶手是姑父？
　　这对夫妻——
　　这样就能理解姑妈的举动了。
　　她认为凶手是姑父，白班主看到的自然也应该是姑父，那么杀了白班主，再压一压我，这件事情就可以永远地掩藏下来。
　　姑妈看着我，正色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公主！”
　　姑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转身看过去，见姑父站在门口，脸上微微见了汗，神色复杂，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听到多少。
　　姑妈苦笑了一声，向我道：“你看，他现在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姑父走进来，轻轻又唤了声：“公……安平。”
　　姑妈看向他，一面笑容。“绍云。”
　　姑父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杀他。”
　　姑妈一怔：“不是你？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他。”
　　“是。我很讨厌。尤其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总让我想起一些年轻时的蠢事。”姑父苦笑着答，“但是，你难道认为我会就因为这个便去杀人吗何况，终归还是你看重的人……”
　　姑妈静了很久，又问：“那你昨天中途离席去做什么了？”
　　“只是出去透口气而已，你知道我向来不会应付那样的场面。”
　　姑妈似乎又想起什么往事，点了点头，露出抹微笑，但是很快就隐去了，看向我，神色凝重道：“如果不是绍云，也不是你抓到的人，到底是谁杀了祫衣？”
　　姑父突然松了口气般笑起来，看向姑母：“我本来还以为是你，所以一直阻住锦瑟不让她追查……”
　　姑妈又怔住，“为什么你会以为是我？”
　　“我看白祫衣似乎很想跟锦瑟走，以为你一气之下……”
　　姑妈也忍不住失笑：走过去，执起姑父的手来，“看起来，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误会只怕太多了。”
　　姑父只是轻轻点点头，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
　　我悄悄退出去，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