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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四十五、庄生迷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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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模模糊糊睁开眼,动了动睡得酥软的四肢。
“你怎的会在这里?”我抓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讶道。
妙生懒懒地抬了抬眼:“不知道。”
“这,这,这”我不禁又颤抖起来,“你竟趁我昏睡之时调戏于我,还要这般装傻充愣,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妙生微微一笑。
我转了转眼珠子,一把掐住他的脸拧了两把:“真是太好了!”
“我便知你一直有些风骚。”妙生起了身,凉凉地说了句。
“我也知你一直颇有些闷骚。”我不甘示弱,忙顶了回去。
“在屋里闷了这许久,出去走走罢。”
“好。”
我与妙生从天上掉下来时正巧落在一片山林中,我指着屋后的一个黄土坑笑道:“你可知这是甚么?”
“差点便在这里摔死,怎能忘了?”
“真真厉害,”我啧啧了两声,“我们两个竟能摔出这么大一个坑来。”
“若不是知道你也是好意,你以为我会就此作罢?”
“你说甚么?”我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你当时说要下来,我便知你是担心我气力不支,我本不想理你,可是又担心你是真的饿了,便又依了你。也不知你是抽了什么风,突然便从上面掉了下来,还将我一把扯了下去。给你当了垫背,你却要伏在我的伤处乱动还絮絮地说些莫名的话,真是~”
我在琢磨了许久过后,早就便想到了这一节,现在被他当面说出来,又不好意思来:“我以为你是真的气力不支晕了~”
“可见你的愚笨。”
我讪笑了两声便闭了嘴,妙生这般与我甜甜蜜蜜,我竟有些不习惯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你昨晚做了梦?”我与妙生默默走了一段,他突然开口问了句。
“是啊。”我笑了笑,“梦到了一位故人。”
“是么?”
“恩,”我叹了怄气,“他是我师父,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在我举目无亲,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他收留了我,疼惜我,宠溺我,给了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光阴。”
妙生走在一边,沉默不语。
“妙生,”我转头望他,“想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没有等他回答,我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小的时候有个极好的玩伴,我们两个便是凡人所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罢,我也曾经十分坚定地认为,我会和他一起走下去,一直到永远。可是最后他还是背叛了我,也背叛了年少时最纯真的感情,那时便是我师父救了我。我师父他是世上最慈悲的神,在他心里装得是六界,是众生,为了六界的安宁,他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所以,得到他的关怀,我觉得格外幸福,因为我拥有的是整个六界才能拥有的。”
“那你为甚会离开他?”妙生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因为他死了。”
妙生又沉默了。
“妙生,关于你的那个梦境和创世之柱,你了解多少?”
“创世之柱在神界的后方,是六界的禁地,要到达那里,必须先过神界。”
我点了点头:“,那你可知道,在你梦境中出现的创世之柱,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七万年前的模样,那时,我的师父,子容,还是那里的守护神,你对此,可有什么印象?”
“不曾,我只记得白色的桃花和茅草屋。”
我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个当口,妙生对于七万年前的事情,还是少了解些好,眼下也不知有多少眼睛正在窥探他,而那个蛊惑他利用他的人,到底会是谁?我曾想过初尘,可是仔细考虑下也绝无可能,他是神界储君,放出凶兽只会对神界造成威胁,就算他真的想做出造反的事情,也绝不可能用这条法子,因为四大凶兽的敌人不是逸竣,而是整个神界和每一代天帝,四大凶兽对付完逸竣,也会同样对付他。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怎会去做,更何况,与他同代的天狐还未出世~
“我与你师,可是有些相像?”妙生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沉思。
“你怎的知道?”我不觉又有些惊讶。
“直觉罢。”
“恩,的确,其实你们的个性并不甚像,他是个温和的性子,你却颇为冷清,不过你们的感觉却又出奇的相似,而且~”
“而且什么?”
“啊,没什么。”我笑着摆了摆手,而且据说你们长得也很像,“你似乎对他有些兴趣,你若想知道他的事情,我以后可以和你慢慢地说。”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甚是思念他。”
“逝者已矣,偶尔有些怀念也是理所应当。”我转开了脸,不去瞧妙生的眼睛。
“回去罢,莫着凉了。”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可能是因为门窗紧闭空气不畅,屋里颇有些闷,我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好浓的香气,不好不好。”
妙生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是药香,自然要浓郁些,我瞧着这香对你的心疾似有些好处。”
“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也是些偏方子,见你痛得狠了才给你用的。”
“恩,”我点点头,“不过这味道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甚么?”
我凑近他,在他身上嗅了一大口,“这个味道。”
妙生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那便嗅这个。”
埋在他微凉的胸膛间,我不自觉咧了咧嘴。
“子容~”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子容~”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念。
“子容~”
“子容~”
“你爱我么?”
“爱。”
“怎样的爱?”
我努力思考着,怎样的爱?到底是怎样的爱,纷飞的桃花,温暖的怀抱,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像哥哥一样,像父亲一样~”
“还有么?”
还有,还有,鸽子灰的潋滟凤目,微微抿着的薄唇,微凉的体温,平静的目光,缠绵的亲吻,对,那也是,那也是,“还有,爱,会心痛的爱,对,我爱上他了。”
“师徒可以相恋么?”
“不可以。”
“那你为甚么还要爱上他。”
“因为他现在不是师父了,他现在是,妙生,妙生。”
“妙生是谁?”
“妙生是子容。”
“妙生怎么会是子容。”
“就是啊。”我笑了起来,“连味道都是一样的呢。”
“那你到底爱谁?”
“爱妙生。”
“那子容呢?”
“一样的呀。”
“爱妙生的什么?”
“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和子容很像。”
“不知道。”
“是不是?”
“不知道。”
“是不是?”
“也许是罢,我真的不知道。”
尖锐地疼痛袭来,我突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回事?”
“你又做梦了。”妙生抱着我,淡淡道。
我的手有些颤抖,慢慢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此刻,那里正插着一把匕首,血,汨汨地流着。
“这也是梦么?”
“不是。”
“那这是怎么回事?”
妙生神色冷漠,闭上眼睛不说话。
“说啊。”
“说啊!”我的声音尖锐起来。
“只有天狐的心头血,才能完全激活天狐之眼。”
我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所以说,这果然又是你的陷阱了。”
妙生蓦地睁开眼睛直直盯着我,他的脸上,莫名,愤怒,心痛,不屑,无数的表情变换着,终于融合成为一种复杂模糊的神色。他垂下眼来,盯着我胸前的血迹瞧了许久,手一动,拔下了匕首。
他将自己的手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将手,慢慢地放在了我的胸口。
“不要!”我奋力推开他。
妙生用另外一只手按住我,他扭过头去,淡淡道:“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便是那个地方,我的存在也是为此。既然你心有所属,我便不再勉强。与你借点心头血,从此便陌路罢。”
“你在说甚么?甚么心有所属,甚么勉强?”
妙生沉默不语。
“你说啊,你这是甚么意思?”
妙生突然笑了,他一面低低地笑着,一面沙哑着声音开口:“甚么意思?你难道不明白么?在通州,你和你的旧日情人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你爱的一直都是你的师父,你做梦的时候叫他,晕厥的时候叫他,就连在地底城,你陷入幻象,看见的不也是他么?今天你总算承认,跟着我,对我好,就算不是为了杀我,也是因为我像子容,连味道都很像是罢,这么久以来,我每每想要真心待你,你的行为却总令我跌入谷底,让我在自嘲中放弃那些可笑的关于你的想法。到底是谁给谁下了陷阱,你怎的会有脸来质问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拼命地摇头,“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你就是子容,子容就是你,你弄错了,我告诉你,我爱子容的意思就是~”
“我看你已经完全疯了罢,想你的情人想的走火入魔口不择言了罢,你不用告诉我你是多爱他的,这与我无关。”
“不是的,妙生,你听我说~”
“不必了。”
血受到天狐之眼的指引,开始如江水般往妙生手掌的伤口处流去。
“别,别,”我喘着粗气推妙生,“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
“怎么,你怕死了?放心,你是神,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不是,不是,心头血不是这样取的,你快收手,快~”
“你说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一个字。”
妙生松开我站了起来,我无力地倒向地面,胸口的皮肉向外翻出,苍白的透明的颜色。
妙生蹲下来看着我,良久,理了理我的头发,他轻轻地笑着,低声道:“斯音,在这场骗局中,你赢了,你的风骚,果然很难抵挡。”白色的袍角从我脸上划过,慢慢地远去。
我默默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手,不可抑制地哆嗦着,终于慢慢地抚上自己的发髻,又慢慢将手放到自己的眼前。睁大眼睛细细地看,这支普通的,寒碜的银簪子。
没了血的心,也依旧痛得如此的鲜活。
心头血被吸干,我再无力维持任何法术,变出来的屋子消失了,我化作真身,鲜血淋漓地躺在黄土上。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长了,我瞪着眼睛,苦苦熬着。
“哎呀呀,殿下熬得这般辛苦,莫不是在等本君罢?”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初尘神采飞扬地笑道。
“哎呀,你定然是因为不明所以所以才忍者剧痛不肯沉睡罢?好奇心这般重作甚?何必自己找苦头吃呢。”
“好罢,既然你如此渴望,本君便瞧在你与我父君相好的份上告诉你罢,”他拿起地上的香炉晃了晃,“这可是本君请梦神做出来的好东西,可以让你看见你最想见的人,还可以和他说话。哦,对了,这也不能算做梦,因为你只是把自己身边的人当成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并和他说话而已,听到的话全都是来自你的内心世界,啧啧,那个凡人还真有些本事,竟然能够利用它控制了你的心神,让你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你这般蹬着我作甚,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三心二意,伤了人家的心。他也够可怜的,一直给人当代替品,现在恐怕也因为吸食了你的心头血而一命呜呼了罢。”
我属火,妙生属木,他这般直接将我最为炎热的心头血吸尽,必然会和他自己的血融合凝固,搞得不好甚至会在体内燃起内火,将他焚烧殆尽。
“怎的,着急了,心疼了?”初尘得意地笑了起来,“放心罢,既然让本君瞧见了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的,更何况,他还有些用。哎,尊敬的天狐殿下,你瞧瞧你现在多落魄啊,连个人形都化不出来了,就你这个样子,实在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倒是你那俊俏的情郎,如今体内有了被激活的天狐之眼,似乎比你更有吸引力呢。本来本君是想把你送给父君的,不过我怕父君瞧见你这般形容会伤心的,所以你还是好好呆在这里罢,殿下。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初尘当时说的那些话便是故意引我入歧途,让我以为他是要伤害妙生。其实,他只是想将我偏回妙生身边,然后制造机会让妙生动手取我的心头血。那么说,那个妙生背后的人,便是初尘了,而我,也是掉入了他的陷阱。那么妙生对此事的了解是到了什么程度,是同我一样的被利用,还是,根本就是彼此串通好的?
我艰难地动了动身体,那支银簪子还在我的身体下面,带着我滚烫的温度。原来,在我的心里,一直无情的是他,而在他的心里,一直无情的却是我。
泪,无声地滑下。我慢慢阖上了双目。
妙生,我醒来的时候,你还会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