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千秋尺

71、三十五、天雷滚滚

　　自斩钥离开仙庄，去到乌山顶后，这六月里的天便一直阴沉沉的，在别人的眼里看来，那不过是大夏天雷雨的预兆，只有仙庄里的人明白，斩钥历劫之日将近，此刻的天雷正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斩钥不在的日子里，妙生出过几次庄，却没有走远，只是在仙庄周围看了几圈。我知他在勘察地形来着，却不知他明明有了“缩地”，却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不过既然来了，我便顺便瞧上一瞧，或许回了现世还有用。这乌山躲在连绵的珠玑山之后，颇有些秀巧的意味。虽不十分高，却有些陡峭。乌山仙庄便坐落在乌山半山腰一个突出的巨大平台上，一面靠山，一面是悬崖，还有一面山路崎岖，怪石嶙峋，几乎不能走。只有一面有条小小的泥路还算平缓，可以行走，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也不知妙生是看出了什么门道，他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嘴角扬起了一丝浅笑。

　　随着历劫的日子将近，乌山的天气愈加闷热起来，终于在六月十五那日的子时，天边响起了隐隐的雷声。听那轰隆的回声，我断定那是七七四十九道五雷轰顶。据我所知，这可是飞升成地仙中最重的一道劫数，许多修为高深的凡人和妖都在这一关被生生打回原形甚至魂归西天。我估摸着斩钥虽然修为不凡，也吃不下那么大一下子，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妙生原本靠在美人榻上假寐，听到雷声后便睁开眼站了起来，他今天没有穿女装，而着了一件宽大的白衣，衣领和袖口都镶着一圈精致的黑边。如我所熟知的，他没有系腰带，宽大的衣服垂下来，衣袖翩飞，飘然出尘。他穿着一双白色描金宫靴站起来，散着一头长到腰际的头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上面的象牙梳，狭长的凤目眯了眯，他慢慢举起了梳子。

　　我以为他是要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梳头发了，他却蓦地开了口：“过来罢。”

　　绿光闪过，阿水水绿色的婀娜身影出现在房中，她将手中握着的亮色珠子还给妙生，默默站在一边。

　　“东西准备好了么？”妙生将象牙梳和珠子放进怀里，淡然开口。

　　阿水点点头，没说话，也没动作。

　　“怎么了？”表情依旧，语气依旧。

　　阿水蓦地抬起头来，灼灼地望着妙生，她温柔而急切地开口：“阿生，那只是一个梦境，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地方，我们不要再找了好不好？我们也不要报仇了，我们逃出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不奢望成为你的什么，只想在你身边做个丫头，看你娶妻生子，幸福快乐便好了，阿生，好不好？”

　　妙生沉默了一会才淡然开口：“你不明白，那是我存在我的唯一理由。”

　　“怎么会、，你存在怎么会只为这个呢？你的路还很长，你还会遇上很多和你生命相交的人，然后你们的生命连在一起，我们都会很快乐的！”

　　“你说的不会是他罢。”妙生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眼神却已慢慢冷了下来。

　　“不，不，怎、会是他，我是说我们出去之后，还会有~”

　　“那些都不重要。”
　　阿水被打断了话后默然了，她慢慢地垂下头去，半晌才有些哽咽道：“我只是怕，我死了之后，你会很孤单，我不愿意你那样，我只想你像以前那样~”

　　“六界之中，我们早已被主宰好，那是命。我知道我的命，就是去寻找那个在不断呼唤着我的地方，那里很重要很重要，因为那个梦是甜蜜的快乐的，是我在别的地方不曾感受到的，除了~”

　　“除了什么？”阿水找到他话里缺口，不禁惊喜交加，连忙开口追问。

　　鸽子灰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妙生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没什么，是一只狐狸，而且它也早就因为嫌弃我的肮脏而抛弃了我。”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谁抛弃你了，谁会抛弃你你只是没看到，没感觉到，我一直都在，每天每夜，陪着你痛，陪着你成长。眼眶酸涩起来，我将透明的手放在他脸上，透过透明的隔阂望去去，他的脸有些恍惚，似真似幻起来，以致我把他眼里掩不去的悲伤当成了幻觉。

　　泪哗啦啦地落下，只是一瞬间，悲伤忽忽而过，也不过一刹，妙生依旧云淡风轻，他直直盯着阿水：“好了，莫废话了，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快来不及了，如果你还想出去的话，就快点。”

　　阿水眼里的神彩终于完全覆灭，她默默地点点头，绿光闪过，阿水手里多出了一根巨大的铁棒，由于铁棒十分长，它一现身便捅破了屋顶，伸到了屋外。阿水将铁棒与房梁用一根绳子绑住，她略略放手试了试，见铁棒已然固定。才跳到房梁的另一边，又取出一个长而粗壮的绳子，一头系在房梁的另一端，一头系在铁棒的中点，绳子正好被拉直。阿水跳下地来，闭目念了几句，玉手凌空一划，这根长长的绳子便闪过一层绿光。

　　阿水睁开眼，看向妙生道：“好了，这根拉绳我已施了法，不会轻易着火的。”

　　妙生点点头：“好，我们站到屋子的另一头去，以防万一。一会我一下指令，你便立刻发动阵法离开这里。”

　　阿水点点头：“好，可是阿生，我不明白，我们这样做是为什么？”

　　“他早就预测到这次劫数会是雷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使是五雷轰顶，也未必轰得死他，我只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多一份胜算。”

　　天边终于炸开了锅，一道雷直直地劈下来，落在乌山顶，瞬间闪耀出绯色的绚丽光彩，蜿蜒曲折的纹路，在边缘处发出耀眼的白光。乌山震撼了，整个山体开始微微颤抖，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妙生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转头道：“是时候了，快走！”

　　阿水双手结印，几个繁复的动作过后，她咬破手指，在地上一点，暗红色的烟雾升起。烟雾中，一白一绿两个身影凭空消失了。

　　我愣愣地漂浮在那里，阿水的缩地练得委实不错，这么短时间，就能仅凭一点血带两个人遁地，真真是怪才。想本上神当年可是足足练了五十年才勉勉强强能从天机殿这头遁到那头。如今，我十万一千零一岁的高龄，也不过是能靠意念遁地，再不需要刻画阵法结印而已（其实罢，偶告诉乃，某狐狸心里可得瑟了~）。不过他们跑这么快作甚？我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一道道耀眼的雷光接二连三地打下来，一刻不曾停歇，全部重重地落在山顶。

　　天边隐隐闪着雷光，眼看又有一道雷要劈下来，我转眼看了看屋内的铁棒和被施了法不易着火的绳子，心头巨震，不好，是引雷斩！我透明的腿凌空一蹬，飞也似从窗口离开了屋子。

　　天边的雷呼啸着划下，带着耀眼灼热而绚烂的光彩。只是这一次，它没有落到山顶，而是正正中中地劈在了妙生的屋子上。

　　四周响起了弟子们的惊呼声，我暗暗地抚了抚胸口，略略慰藉了那颗受了惊的狐狸心。果真是引雷斩，我开始怀疑那本《易天经》的作者到底是不是我天狐族人了，引雷斩在天机殿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那还是上上上届天帝，也就是逸竣的太爷爷时候的事，我听族里长辈说，逸竣的太爷爷还是九重天的太子时，与我的老祖宗太奶奶是爱侣一对，两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腻乎，整日里在一处厮混。这让逸竣太爷爷的未婚妻，凤族的大公主红了眼，终于在夜黑风高、雷雨交加的某夜，该公主手举宝剑一把，气势汹汹地奔向天机殿，准备和我的老祖宗太奶奶拼命。

　　据传，她站在天机殿高大的殿门前，，将手中宝剑高高举起，大吼道：“***（某狐狸的老祖宗太奶奶的芳名，偶还木有想好，下次再说），我要劈了你们这个狐狸窝，要你~“话还未说完，一道雷光闪下，生生地落在了那悲催的凤凰公主剑上。彼时，公主觉得自己全身发热，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便一剑劈下，生生将天机殿劈倒了半座。

　　后知后觉的我那老祖宗太奶奶从殿里跑出来，见到前殿的落魄境地，立马唏嘘了一番：“啧啧啧，真真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啊！”她在砖石瓦砾间乱逛了一番，蓦地指着前面地上叫了起来：“哎呦，这怎的有只乌鸦，乖乖，好黑，还这般大，是只神鸦罢！就是不大好闻，一股焦糊糊的味道，好臭！”

　　这让某位被雷劈坏了肉身的公主差点没气的魂飞魄散。因着我这位老祖宗太奶奶的无厘头，天机殿被毁了大半不说，她自己也在祭天台上给挂了八十一日。人人担心的了不得，怕她被风吹日晒的，有个三长两短。岂料吊刑结束，她被放下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啧啧，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我给神鸦的那一招想了个好名字，叫引雷斩，是不是很威风？”

　　众人晕厥，后来那公主的肉身被重塑，天机殿也慢慢修整好了，此事才告一段落。不过引雷斩被之后的天狐们视作耻辱，我们是狐狸，但我们不是狐狸精，这是原则问题。我深以为然。

　　说白了，这所谓的引雷斩不过是铁器能引来雷电的意思，也无甚大名堂。我想起妙生屋里阿水的布置，妙生的屋子在平台的边缘处，刚刚那根巨大铁棒倾斜的方向便是朝着悬崖的方向，雷电劈中屋子后便会燃烧，当火将绑住铁棒和房梁的绳子烧断，铁棒便会倾斜着倒下来，而那根被施了法的拉绳则会拉动另一边的房梁一起往悬崖下扯去，最后，着了火的屋子便会落入山崖。有斩钥的弟子作证，妙生一直呆在吴在屋里，等斩钥回来，便只能得到一个身陷火海，命丧山崖的结果，斩钥自己伤势沉重，定然无暇查证。这一招果然高明，的确能拖延不少时间，等到斩钥发觉不对，六界之大，那里还会有妙生的影子？

　　雷声渐近，地面似乎震动得更加厉害了，我转眼望去，这才惊觉，那天雷果真是从山顶上慢慢往下移动。渐渐地，我看见从山路上滚下一个火球来，那火球滚得飞快，经过的草地上也跟着燃起了火焰，一时间乌山火光一片。

　　那火球慢慢地往仙庄这里靠近，离得近了，我便瞧清楚了，不出我所料，那火球果真是斩钥，此刻的斩钥浑身上下起着火，他却浑然味觉，不管不顾，只是连滚带爬地进入仙庄。天雷还在继续打着，仙庄内登时一阵鸡飞狗跳，不少房屋都烧了起来，斩钥的弟子们纷纷惊叫着躲了开去，那可是历劫飞升落下的天雷，凡体肉身哪里受得住？自然，我这孤零零的生魂也是受不住的，便一同远远站到一边。斩钥在仙庄的大道上奋力爬着，火光中我看见他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被烧光了衣服而露出的背上纵横交错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看这形容，斩钥在山顶上的防护措施做的委实不错，二十几道雷全打在了背上，并没有什么致命伤。他约莫是看到有一道雷没有打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了半山腰，心里担心妙生，才不顾一切下山来，这才被天雷正面打到，浑身燃起了熊熊大火。

　　当看到早已被完全笼罩在火光中的屋子时，斩钥终于站了起来，他在火光中凄厉地大吼：“妙儿！”奋力地往前奔去，一路火光与血光交织。一道天雷劈下，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屋子摇晃几下，终于带着滚滚热焰落入山崖。

　　“不~！”像野兽一般的声音嘶吼起来，残破地绝望的，“不，妙儿，你在哪里，妙儿，妙儿，妙儿！”

　　第四十九道天雷落下，准确无误地劈在斩钥身上，他站着的身体剧烈痉挛了几下，终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