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千秋尺

58、二十一、晴天霹雳

　　一阵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我连忙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只那么一瞬，我已瞧清楚，马夫的位置上空着，这辆马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我靠在马车壁上歇了一歇，转身拉开帷布，外面阳光正好，亮亮地在头顶照着。两匹马儿正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漫无目的地走着。

　　放下帷布，我颇有些疑惑不解，我怎的睡在了马车里，还在这荒郊野外溜达？我好像是在和妙生喝酒来着，看外头的天气，现在应该已是第二天。我记得和胖哥从绮芳阁回到和庄后，我便去寻妙生喝酒，我其实是想借酒壮胆，与妙生说清楚他与子容的关系，好断了他放出四大凶兽的念想。我似乎先来了一段声情并茂的回忆，再就和他聊起了两人的过往以作铺垫，这个铺垫我似乎做了蛮久，说起了第一次相遇和后来的种种，其间我还想当的放浪形骸。我头痛地扶住额头，都说喝酒误事，我好像真的喝高了，后来还说了什么？我说我要救他的心比金子还真，然后便摇摇晃晃落入了妙生的怀里，然后，然后呢？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坐在马车上，懊恼万分，可以猜想到，应该是妙生将我放到马车上流放到郊外的，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匪夷所思地将我丢在了马车里？这该死的酒，弄得我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一夜妙生该不会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罢？

　　越想越不对劲，我坐直身子，伸出手指瞧了一会，五根纤长的手指尽头，有着深深浅浅的细小疤痕，叹一口气，我咬破小指，将鲜血点在额前，集中念力进入冥想。

　　我很快便从冥想状态回复，缓缓地擦去额前的鲜血，我呆呆地靠回车壁，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并不难回溯，我刚刚那一下便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时，妙生扶住摇摇晃晃的我，道：“你醉了。”

　　我吃吃笑着抱住他，道：“你身上真香，”

　　“别闹了，我们回~”他没有说完，便僵在了那里。

　　我说：“你身上真香，子容。”

　　他停了半晌，低声道：“我不是子容。”

　　我笑着搂住他，往他脸上亲去：“怎的不是，你是子容，你便是我的子容，你可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七万年来未曾停止？”

　　妙生将我放在美人榻上，坐在一边静静地望着我。

　　我四仰八叉倒在那里，双眼紧闭，嘴中却喃喃自语：“子容，子容，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一起去过平凡的日子，子容，子容~”我挥舞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妙生伸手握住我乱舞的双手，站起来，俯身将我饱了出去。他抱着仍在胡言乱语的我穿过大堂，走出和庄，放进马车。他将我放在马车的长凳上，转身下了车，车帘落下，挡住了他黯白色的身影。马儿的嘶鸣声响起，载着醉卧的我卷尘而去。

　　如今的我简直是欲哭无泪，我说的其实一点没错，也确是我的真情流露，可是妙生却似乎想错了。应该说，是我忘了告诉他，他是子容的转世。我不是一向自负深藏不露，一向自以为万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是自以为装傻充愣很好么？如今这般的蠢事做出来，我还有何面目支撑自己的自负？反噬袭来，满嘴腥甜，我无奈地笑了笑。真真是关心则乱，这么点小事，仔细想想便能想起来，想起来了也改变不了我被流放的事实，我却巴巴地用回溯之术，如今受了伤，想要控制局面，只怕更加难了。压下翻腾的鲜血，我一挥手回到李园。

　　明明是青天白日，李园里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我在这里站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经过，初夏的阳光亮的刺眼，却无一点生气，偌大一个李园，竟像是死了一般。我想了想，抬步往沁梅的院子走去。

　　我在沁梅的院子外看见了穿着麻衣的李管家，他脸色苍白地跪在门口，一面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一面低声抽泣。

　　“李管家。”

　　他的背影剧烈一震，半晌颤抖着转过身来，满脸恐惧地望着我：“表小姐，是您。”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温言道：“李管家，你不要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李管家的眼里泛起强烈的波浪，他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颤抖道：“小姐，小姐没了，姑爷不见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失误坚定了妙生行动的决心，我拍拍李管家：“你不要怕，你先回去罢，我进去看看沁梅。”

　　“不，不，”他拉住我，惊恐道，“表小姐，您别进去，里面不干净，有那个，那个，小姐，小姐死的，”他双目圆睁，嘴唇颤抖再说不下去。

　　“我知道，没事的，我不怕那些东西，我要查清楚沁梅的死因和妙生的下落。”我站起来，迈步往前走。

　　“表小姐，”李管家在后面叫我，“我和您一起去。”

　　我回头微微一笑，便继续往前走去。推开房门时，我便看见床上被白布盖住的起伏。

　　“因为小姐的死状太~没有人敢靠近，小的只好用白布将小姐盖住。”

　　我点点头，走到床前，我注视着宽大的白布，几天之前，她还是个美丽坚强自信满满的女子，而现在却已成为一具冷冰冰的躯体。生命何其脆弱？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拉开白布。

　　我先看到的是一些干枯的毛发，干的黄的卷曲的，以一种奇怪的形状堆在枕头上，像一推发了霉的面条。然后是深黄色发着皱的额头，谁可以想到这个沟壑纵横的额头以前是如何的光洁和高贵。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呈现一种浑浊的状态，我知道，这双眼睛在失去生命之前，充斥着的一定是不可置信。沁梅全身赤裸，她的身体和她的额头一样，起着严重的褶皱，两颊深陷，枯黄的皮肤紧紧地贴在瘦瘦地骨架上，已然是一具干尸。尽管如此，还可以看出，她的下身凌乱不堪，她的一条腿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曲着，想来，她在死前做过挣扎，却被恶毒地折断了腿。我拿起沁梅干瘪得可怕的手臂，翻过来一看，一片深黄的颜色，干黄的手臂上哪里还有那殷红的一点？

　　利用阴阳交合之术吸走和元神融为一体的天狐之眼，这便是妙生娶了沁梅却迟迟没有和她圆房的原因。妙生在来到通州之前，到底有怎样的境遇，他又是在哪里学得这般阴毒的方法？我重新将白布盖在沁梅身上，回头对李管家道：“沁梅是被吸尽精元而死。，不过却不是神魔妖怪所为，而是有人使用了邪术，你们不必害怕，早些将她安葬了罢”

　　李管家悲恸不已，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和李管家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我开口问他：“何时发现的？”

　　“是今天早上，小姐院子的丫鬟每天早上都会服侍小姐和姑爷起床，今天早上丫鬟到小姐的房间时，就发现小姐已经~屋内门窗紧闭，可姑爷却已不翼而飞，在院里打扫的丫鬟也从未看见姑爷出门，所以大家便认定小姐是被妖怪所杀，而姑爷也被妖怪带走了。”

　　我脑中灵光一闪，暗道不妙，连忙往外冲：“我有事要出去几日，李管家好生照看李园~”

　　奔到无人处，我连忙掐诀遁地，瞬间已经来到阿水的院子里。急急推开门，果然不出所料，阿水未老先衰，形容枯槁，倒在床上不知死活。我奔到床前，按住她的脉搏。妙生总算还念了阿水对他的情意，没有吸尽她的元神。我按住她的额头，渡了仙气过去保住最后的元神不涣散。见她睫毛颤动似是马上便要醒来，忙又掐诀使了个障眼法，恢复了她原本的容貌。天下的女子一般爱美，我好歹让她去的不那么绝望。

　　阿水孱弱的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尽管暂时用障眼法恢复了容貌，阿水也已然瘦的不似人性，她深陷在眼窝里的两只大眼睛带了一丝微笑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道：“你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歉然道。

　　“不，正好，一点也不晚。”

　　“你明明可以不~”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阿水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边喘着粗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她看向我，眼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怜悯：“你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默默看着阿水。

　　“你说我们女人多少傻呀，为所谓的爱情，我明知他做一切就是为了杀死我，我还不遗余力的帮助他。而你，明明知道他对你全是虚情假意，不过是想利用你对他的感情让你无法下手，而你也的确心甘情愿掉进他的陷阱不是么？”

　　我无奈而自嘲地笑了起来：“不错，我还妄想他会因为这份感情而放弃这些的。”

　　“不会的，在他的心里，一直很清楚他想要什么，别的一切他根本就不会在乎，我和他在一起一百年，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我沉默，只是无奈地扯动嘴角。

　　“你现在明明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你为甚不哭出来？”

　　阿水从醒来到现在，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而眼里却带着深深的悲悯，这样的表情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我的心里，我艰难开口道：“阿水，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妙生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现在想要放出四大凶兽，又是为了设么样的目的？”

　　“无可奉告，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我想他还会来找你的。”

　　“阿水，事关六界，请你告诉我。”

　　阿水看了我一会，开口道：：“还记得我的过去的么？”

　　我低头沉默，我自然记得，阿水是个可怜的妖。那次我逼问她的过去，她带着刻骨的恨意告诉我，珠玑山人迹罕至，灵气丰沛，是修行的宝地，许多与世无争的小妖都咋那里修行。可是五百年前，珠玑山后的一座名叫乌山的小山上突然出现了一批修道之士，他们不知从哪里学得邪术，可以吸尽妖精的精元，他们开始只是抓一些误入乌山地界的小妖修炼，后来他们法力逐渐高强，便开始到珠玑山抓妖修炼，在珠玑山修炼的妖精多半生性善良，法力低微，那是珠玑山的一场噩梦。阿水的母亲也在这场噩梦中被那些人掳去。阿水为救母亲冒险进入乌山，却亲眼看见了母亲被百般凌虐最后被吸尽精元而死的悲惨画面，她又害怕又惊慌，不禁失声痛哭，因此暴露了行踪。阿水因为容貌秀美没有被立刻杀死，却因此受到了更多的折磨和侮辱。她在逃出虎口之后便发誓要报仇雪恨，所以才会帮助妙生做这些事情，以求妙生助她报仇。

　　回忆起阿水的话，我若有所悟，开口道：“妙生也是这些修道人里的一个，所以他才会这些阴毒的修炼方法，是他救了你，然后与你达成了协议。”

　　阿水看着我凄厉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些耻辱的过去我不会再说第二次，随便你自己怎么想罢！”

　　我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一时失言，触到了她的痛处。她元神将散，已然命不久矣，我却还在揭她的伤疤，心中歉然，我低声道：“对不起。”

　　“你不必和我道歉，我是个可悲的人，你也不例外，我们一样可悲，我何苦为难你？你问的我不能说，不过，有些事情我却可以告诉你。我知道其实你一直想要帮我，我今日便也帮你一把，彻底点醒你。”阿水嘴角流出鲜血，她却毫不在意，慢慢开口道：“其实第一次你使用隐身咒偷看我与妙生说话之时，我便已经察觉到，那时我已经知道在我体内的便是传说中神力无穷的天狐之眼，它在我体内数百年，我已对它的气息十分熟悉，我和妙生藏身在绮芳阁，就是为了寻找另一颗天狐之眼的宿主。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你就是它的真正主人，我当时握着妙生的手，便是在他手心写字，告诉他你的存在。后来我在大街上看到卖桃花糕的你，便已经认出你便是那日偷窥我们的任。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妙生对你的接近，便是有目的的。只要你在附近，我体内的天狐之眼就会有所感应，所以妙生总能与你巧遇。他故意向你示好，营造两人暧昧的关系，都是为了让你对他产生感情，从而牵绊住你。果不其然，你上钩了，还替我们二人赎身，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凭空消失了三年。我们后来找到了沁梅，也就是天狐之眼的另一个宿主，却再没有了你的下落，就在我们以为前功尽弃的时候，你却又凭空出现了。我那时心里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狐，相传天狐自上古以来一脉相传，代代都是瞎子，而天狐之眼也确是就在我和沁梅的身体里，可是你的眼睛却完好无损。那时你正好受了伤，我便让妙生想办法弄你的血来验证，我不知道妙生是怎么拿到血的，反正我拿到你的血时便确定，你便是天狐，这才开始了我们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