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千秋尺

59、二十二、回溯之秘

　　我想起那夜高悬的明月，如水的月华下那个恍若仙人的身影。那在推门的瞬间随着寒意一起卷入的朦胧。那在绝美容颜上浮起的模糊笑容，那丝在微微上勾的嘴角处漫开的鲜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沙哑着嗓子道：“我知道，只是没想到，竟是那么早。”

　　“所以我将这些全部告诉你，希望可以彻底点醒你。”阿水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她双眼开始慢慢涣散，连声音都显得飘渺起来，“尽管我自己做不到，可是还是想劝你一句，他是个无心的人，他根本就不懂得所谓情爱，不然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所说的六界安危，其实还在你的手里，他现在根本还没有你所看到的那么厉害。他能一次吸走沁梅的精元，那是因为我在之前已经将自己一半的元神给了他，你那时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愿回答，因为那是我最卑微最自私的爱，是我让妙生利用交合之术吸取沁梅的精元，可是我心里又是百般的不愿意。他的能力很有限，只能一次一次反复摄取，这让我更加不能忍受，我将自己的元神给了他，那他便可以一次直接将那个女人的精元吸光。我是不是很恶毒？呵呵，我想不在乎他和沁梅，可是我怎么能不在乎？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罢，妙生现在顶多也就是一个小妖的力量，又能掀起什么大浪，关键还是在于你，天狐之眼离开你那么久，早就失去了灵性，没有天狐之血，它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咳咳咳~”说到这里，阿水蓦地剧烈咳嗽起来，她口中的鲜血如柱，喷薄而出，令她再不能言语，渐渐地，她的眼角耳边也流出了鲜血，瘦弱的小脸已完全被血污浸染。

　　我暗道不妙，知道她元神马上就要涣散，连忙按住她的额头替她稳住最后的神识。阿水满是血污的脸上凄然一笑，挥手挡开我：“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便让我好好的去罢。”

　　我收回手，默默地看着她。

　　“答应我两件事，把我带回珠玑山，和我的母亲葬在一起，我的母亲叫清宁，你会在珠玑山的乱葬岗找到的。还有，你见到他时，替我告诉他，我爱他。我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却从未告诉他，我爱他，拜托你了。”

　　我默然点头。

　　阿水的身体慢慢下滑，最后倒在早已是一片血污的床上，她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我，鲜血长流中，我又看到了那丝怜悯，她挣扎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闭目而去。

　　她气若游丝道：“我很同情你，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知道了一切，你依然会万劫不复。”

　　望着已经现出原形蜷缩在血泊之中的阿水，她用长而松软的尾巴盖住了自己小小的身体，像是受了伤似的将自己保护起来。阿水一直很勇敢，却在死后遮盖着自己的脆弱，或许她本就一直在刻意掩盖。我想起那天在门口遇到阿水，那时我觉察到她伤了元神，我以为她是为了打开地底城的封印过度使用法力才受的伤，谁知她竟是直接将元神给了妙生，想来她在那时已有了必死之心，才会说出什么都不重要的话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心情，难过么？好像是，无奈么？好像也是，痛苦纠结，不知所措？好像也是，我也说不上来，综合说，就是感觉心有点痛，是怎样的心痛？好像在被轻轻地啃咬着，不是痛不欲生，却慢慢地不间断地咬着，一点一点地撕扯，痛么？有点。想起阿水最后说的如预言一般的话，我将万劫不复，我应该觉得可怕，她为什么会那样觉得。可是我只是没有理由的认同，或许是出于天生敏锐的直觉，我莫名地赞同她。想想当初，我只是想以感情作为筹码，玩一个周旋，没有伤亡地解决这些问题。只是女人天生的弱点让我不小心入了戏，我早已忘了初衷，忘了所谓的感情只是一种工具，是一种手段。我不仅忘了自己的感情是工具，也忘了妙生的感情是工具。在最开始，我很清楚，谁先付出真心，谁便是输了。我以为我早就没了心，谁知道，真正无心的人却是他。在理智上，我从来没有天真地以为妙生是喜欢我的，可是在过程中，我的心里，早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妙生给我安排的一切，并为他的模糊不定，若即若离忧愁万分。不是我想说自己很失败，是我的确很失败。

　　整件事情本就与感情无关，是我太妄想，才会误入歧途。所以我现在应该清醒地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了，阿水的暗示很清楚，妙生还很弱小，只要我现在出手杀了他，一切便会迎刃而解。可是他是子容，我怎么可能杀他，不单是我，任何人要杀他，我都不会允许。那么只有另外一种方法，阻挡天狐之眼的复活。没有我的血，便不能激活天狐之眼。这一点并不难做到。天狐之眼没有复活，妙生就不会有力量打破地底城的封印，那么一切就还来得及，我就有时间告诉他，他是父神，告诉他七万年前的来龙去脉。

　　当务之急便是知道妙生的过去，或者说是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有知道了他的目的，我才可能及时地阻止他。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阿水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告诉我这一切。如今阿水死了，我想知道的，只能从妙生口中得知，或者~我抬起手，注视指尖的疤痕，或者，还可以使用回溯之秘。

　　说起回溯之秘，我又不得不苦笑，这是天狐族的秘术，即可以回溯过去，知晓早已成为尘埃的真相。这是天狐族崇高地位的来源。现在我们所见到的六界其实还很年轻，是上古六界崩塌沉淀经过千万年分化重新形成的新世界。其实，在上古六界，神魔妖的法力都十分的高强，修炼的法门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那时，懂得回溯和预知的人多的数不胜数，不仅是神，就连修为深厚的妖与魔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但是，这却令六界陷入了灾难，大家随意地篡改过去，从而改变现在的状况，如此这般，六界的运行离原有的轨道越来越远。而这其中，有一种情况直接导致了上古六界的毁灭，那就是不同的人到不同的时空篡改同一段历史，而且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都导致了空间与时间的严重扭曲和撕裂。最后这些违反自然的行为也终于导致了上古六界的崩塌，众生灵毁灭。

　　崩塌后六界的混合物在几千万年之后，重新得到分化，其中的精华形成了创世之柱。创世之柱通天贯地，释放着强大的灵气，最后终于将世界完全分化，撑起了神、仙、妖、魔、鬼、人六界。大家都相信，创世之柱其实是创世之神在创造六界后精力枯竭消亡而石化后留下的遗体，他为了维护新六界的秩序，在创世之初剥夺了人们关于回溯和预知的能力。在这场革新中，天狐族可以说是不幸的，更可以说是万分幸运。不幸的是，他们被创世之神遗漏了，失去了他的庇佑，但是幸运也来自于此，因为这遗漏，天狐族意外地保留了上古的秘术，回溯之秘和刻预赤瞳。这种独一无二的能力使天狐族一跃成为可以与天帝媲美的神族，在九重天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生活有两面，一面是幸运，一面是不幸。在世界创生的伟大历史中，不幸使天狐族得到了幸运，而这种幸运也带来了更大的不幸。因为天狐族特殊的使命，原本数量繁多的种族如今却是一脉单传,上古祖训也对天狐做出了残酷而无奈的约束。而回溯之秘和刻预赤瞳作为违反自然法规的禁术，在使用之时，天狐必须献出祭品，并受到强烈的反噬。历代天狐使用的祭品不尽相同，我想起我那狐狸老妈，她便是使用记忆作为祭品的，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便会一遍一遍地问我：“小丫头，你是谁？”再大一点，她已经在问：“小丫头，我是谁？”她的记忆往往持续不了几天便会被清空，然后她便像一张白纸一般重新开始。她不记得我的父亲是谁，不知道我是谁，最后也忘了她自己是谁，她忘了该怎样吃饭睡觉，忘了该怎样喝水走路，最终忘了整个世界，我最后看见她的时候，她带着洁白的迷茫的笑容看我，问我：“我怎么了？”

　　我温柔地拉住她的手：“你，是要死了。”

　　“什么叫死？”

　　“就是你再也不用想你想不起来的东西了。”

　　她的笑容依然洁白，却不再迷茫，眼里泛起淡淡的甜蜜：“那真好，那你再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微笑着道：“你叫柚籽，是我的母亲，我叫斯音，是你的女儿。”

　　“我再不会忘记了，我是柚籽，你是斯音，真好。”她也笑了起来，闭目而去。

　　那时，我猜母亲之所以会选择以记忆作为祭品，是因为她觉得记忆是用不完的，伤害也是最小的。她后来的境遇让我觉得悲哀，有些东西是生活的支柱，是活下去的动力，如果失去了，生命便不再有意义。这样我便觉得伤害精神还不如伤害身体来的痛快，我看了看自己，觉得可能是血最为源源不断，便将自己的血作为了祭品。在施法的过程中，我们所要知晓的事情越久远越繁复，受到的反噬也便会越大，。

　　我在马车中醒来时便用过一次回溯之秘，当时只是回溯一天前的事情，我便被反噬地气血翻涌，现在想来委实不值，我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使用了七万年来从未使用过的这项秘术去回溯一件我只要想想便能够记起来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也只能解释为关心则乱。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天狐也没有如此不济，这么一下子便被反噬掉了半条命，不过是我自己学的不精，是个半吊子罢了。只是现在，就算再不济再危险，我也必须试上一试，从阿水这里，回溯关于妙生的一切。

　　我挥手将屋内的血污清理干净，抱起阿水，我轻轻拿开她的尾巴，露出她小巧的脑袋。她的脑袋无力地垂下，右耳上别着一朵绿色的小花，现在已然枯萎，呈现一种干黄的颜色。

　　我划开左手中指，在看到大颗的血珠滚出之后，将手指按在了阿水额前。闭上眼集中念力，我的眼前渐渐模糊，渐渐出现淡淡的画面，然后渐渐清晰，我如愿地看到了妙生。

　　阿水在门前拉住了妙生，他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了阿水半晌，笑道：“怎的，又舍不得了？”

　　阿水含笑点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他揉了揉阿水的头发，拉着她走进房间，笑道：“你可莫后悔。”

　　阿水只是笑，并不说话，她关上房门，拉着妙生坐到桌边。

　　“到底有什么事？”他低下头，温柔地看向她。

　　“没什么啦，就是有些想你。”

　　“真的？”

　　阿水抬起双眼，那两汪秋波之中满是深情，“真的。”她朱唇微启，轻声道。

　　妙生看着她半晌，嘴角略略一挑，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阿水嘤咛一声，倒进了他怀里。

　　他搂住半卧的阿水，自眼角到鼻尖再到耳垂最后在嘴角处流连，渐渐地，他的眼里闪耀起热烈的火焰，他站起来，将阿水放到床上。轻抚她的脸颊，他低声道：“你可会后悔？”

　　阿水睁开原本半闭的美眸，微笑摇头。

　　妙生笑了起来，转身覆了上去，衣衫尽褪，春色浮动。妙生撑起半边身子道：“怕不怕？”

　　阿水摇头。

　　“会有点痛，莫怕，我会很小心的。”

　　进入的那一刻，阿水秀丽的脸抽搐了一下，却没叫出声。妙生停下动作，看着她的脸道：“很痛么？”

　　阿水的额角流下汗来，咬着牙点了点头。

　　“对不起。”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着歉意。

　　“不要说对不起，我很快乐。”阿水笑了起来，抱住了妙生。

　　我缓缓离开阿水的额头，抬眼便看见了蹲在我面前的金甲。

　　“金甲，你脸上红红的什么东西，你怎的不洗脸便跑出来。”我笑道。

　　金甲静默了一会，沙哑着嗓子开口：“殿下，我全都知道了。”

　　“哦，”我点点头，“那我便不用说了，你在~”胸口一闷，我张口吐出了些东西。

　　“哎，你脸上的脏东西怎的越来越多了？”我疑惑道。

　　金甲嘴唇颤抖了半天，突地跪了下来：“是血，殿下，你吐血了！”

　　“哦，是么？”我擦擦嘴角，看了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像是诶。”

　　金甲的眼里露出悲戚的神色来，他抓住我的手，哑声道：“殿下，我都知道了，你如果很难过，就哭出来罢，不要再笑了。”

　　我将手抽了出来，耸耸肩道：“哭什么哭，没这闲工夫啦，不过就是事情没办好便要哭么。我还要去一趟昆仑仙境，你在此处好好看守地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