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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八十、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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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睁眼,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耳边的风很大,我窝在妙生怀里,偶尔抬眼往外看,却黑漆漆地什么都瞧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们在御风而行。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低声道。
我以为我的声音已经淹没在风声之中,并没有被他听见,他却在顿了一会后淡然道:“你不是要见洁罗么?”
我松了口气,略略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他无动于衷:“你飞的太慢了。”
我无语地翻翻白眼,我自然是无法与他相比,但也不必如此直截了当罢。
很久以后,我才突然想到,魔界的出口无处不在,如此这般在大冷的夜里飞,委实多此一举。
我们在一座林子前停了下来,我转眼望去,暗色的林子中似有微弱的豆大一点光。从我这个角度看妙生,只能瞧见他秀巧细致的下颚,自然无法通过一些眼神的交流来确定什么,我咽了咽口水,道:“她在那里?”
“恩。”淡淡地应了一声。头晕了一下,脚已经踏上了实地。我望了眼站在旁边的妙生,他的表情淡然,甚至是漠然。心没来由抽了一下,我的声音不觉冷了下来:“我走了。”
仿佛害怕听到什么一般,我拔腿跑进了林子。
其实他垂着眼睑,什么都没说,连手抖未曾动一下,仿佛变作了一座雕像,下一刻却彻底消失。
我站在小而简陋的木屋前,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屋里也很简陋,仅仅点着一盏昏黄小灯,洁罗挺着大肚子,穿着单薄的中衣,一头乌发用一个木簪随意挽起。她手中拿着一件婴孩的小衣服,正一针一线地缝着。
我的眼睛有些冒火,这个林子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一个待产的孕妇,他们竟然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住这般简陋的屋子。而他们还要残忍地夺走她的孩子,这个女人却毫不知情,还在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新衣。
她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我,突然如惊弓之鸟般的站起来,双手捧着肚子,双眼露出恐惧的神色。
“你要作甚?“她的声音强自镇定,却有着明显的颤抖。
我知道,洁罗并非一个胆怯的人,她这般惊惧,只是怕我伤害了她腹中的孩儿。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半天才将自己的语气尽量放缓:“洁罗,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恐怕有诸多不方便罢?”
她含着戒备的眼睛盯了我许久,才开口道:“我很好,你快走。”
“洁罗,我是来保护你的孩子的。”我双眼坦诚,望着她。
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不是洁罗接纳了我,只是她身子沉重,根本无法做什么,我留不留下,全看自己。不过她对我的戒备可半分没有减少,只要我稍稍靠近她一些,她便会像刺猬一般,竖起一身的刺。
我暗暗叹口气,看来我又错过了什么惨不忍睹的桥段~
第二日我端了白粥进屋,看了坐在床上的洁罗一眼,并不说什么,将白粥放在桌上。
这里是通州的郊外,这座曾经一夜之间变作空城的城池,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我上了趟街,买了些吃食衣物,路过卖小玩意的摊面时,犹豫了一会,买了一个拨浪鼓,摇起来,咚咚咚咚,端的好听。
回到木屋的时候,洁罗依旧在缝衣服,我稍微看了两眼,那是件杏黄色的上衣,似乎并不是刚出生的婴孩的尺寸,心下暗暗奇怪,她怎的把衣服做的这般大?看到我进来,她连眉毛也未动一下,将我完全当作了空气。
我将东西放到桌上,望了眼没有动过的白粥,淡然道:“我要杀你,轻而易举,不必做什么下作的事情。”
她没有说话。
“但是你现在折磨的不单单是你自己一个,还有你腹中的孩儿。”
她的手一抖,整齐的针脚登时出现了一点瑕疵。她顿了顿,将没有缝好的那一针慢慢拆掉。
晚饭的时候,洁罗将我从街上买来的东西吃了下去。我从包袱里拿出一些衣物,道:“这夜里有些凉,你委实有些单薄。”
她一声不吭地接了。
我望着那个小小的拨浪鼓,踌躇了半晌,还是拿了出来。
“这,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额~”
洁罗终于抬眼望了我一眼。
我有些谄媚地笑笑。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望着外面暗沉的天色,无奈地苦笑,看来今天还是要宿在外面。没办法,为了唤起母性的光辉,我不能挥手变出房子来,而且,就我现在这个枯竭的身子,那些个仙法还是少用些为妙。
找了一块干净些地空地,我靠着树干坐下,有些蹩脚地盘腿,闭上眼睛,开始入定调息。
睁眼的时候,外面依旧黑漆漆的,没有月亮,倒是满天的星子闪闪烁烁,颇有些情调,我的心一动,侧耳倾听。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呜呜咽咽的箫声,若有似无地飘过来。我细细地听着,那箫声乍听之下平平淡淡,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些寂寥之意。乍听之下索然无味,慢慢地却一点一点地沦陷下去,仿佛进入了那一片茫茫的世界,在无边无尽中,找不到丝毫的寄托,丝毫的依靠。
待我回过神来之时,那箫声已渐渐平息,只余丝丝缕缕,带着心弦一起微微地震动,我缓缓吸了口气,呼出,闭眼,睡觉。
第二日,依旧煮了白粥端进屋去。洁罗刚刚起身,头发凌乱,脸色也有些苍白。
“有哪里不舒服么?”我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心。
本以为她不会回答,却出人意料地听到了略带疲惫的声音:“身子甚是沉重,夜里睡不着。”
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今天上街的时候,我特意去了一趟药铺,对着老得掉牙的大夫问了半晌,才提着药包和吃食回去。
见洁罗吃完东西,我转身将熬了两个时辰的药拿进来:“我今日问了大夫,你身子太弱,再这般下去怕是吃不住生产时的痛楚,这是补药,喝了罢。”望了眼她的神色,我低头喝了一口,才放到她手边。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将药慢慢喝下。
我想了一会,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她手边的篮子,微笑道:“这小衣服做得真精致。”
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温柔表情,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可以看看么?”
洁罗今天看了我好多眼,比如现在,她便又瞧了我一眼,然后,将篮子中的衣服拿了出来。
柔软的质地,我将杏黄色的衣服拿在手里,将细密的针脚和漂亮的刺绣反反复复瞧了好几遍,才赞叹道:“好精致的衣服,洁罗的孩儿穿上,定是漂亮的紧。”
许是听到了赞扬自己孩子的话,她一贯冰冷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低声道:“是啊,一定很漂亮。”
我突然很羡慕,快要做母亲的女子,似乎有着一种独特的美丽,我望着那衣服失了神,不知我还有没有那么一天。
“洁罗,这衣服怎么这般大,刚出生的孩儿穿,恐怕不怎么合身~”
洁罗的笑容突然僵住,然后重新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今天剩下的日子,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过我。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依旧走到外面,入定调息。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我收回神识,睁开了眼,果不其然,听到了那箫声。
声音很低,却听得甚是真切,如昨天一般,我歪头想了想,手一抚,随手变出了一把琴,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音色尚算动听,深深吸了口气,一曲《春水》自指尖流泻而出,曲子明快悦耳,如水般肆意流淌。
那原本的箫声一停下,随即和着我的调子,一高一低,一清越一浑厚,我向来笨拙的手指今天不知怎的十分灵活,竟没有弹错一个音。
这首欢快的曲子似乎冲淡了箫声里的萧瑟之意,那呜咽的声音也渐渐缓和下来,有了淡淡的喜乐。
我一曲,他一曲,我没有在意我们在交流什么,只是像疯了一般沉浸在这感觉之中,直到天色泛白,直到那箫声终于平息,我伸手抹去一脸的泪水。
我走进去的时候,洁罗抬眼望着我,我笑了笑。
“原来你的琴弹得这般好。”
我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巧合,巧合而已。
“对不住,扰了你休息。”
“这些时日我都未曾睡着,倒是昨日情深意切的琴箫合鸣让人平静了些。”
我愕然抬头,情深意切,情深意切?苦笑一声,身在迷局之中,有些东西总是瞧不清楚,却被旁人一语中的。
“为什么要帮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孩子是无辜的。”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良久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孩子是无辜的,孩子的父亲也是无辜的。”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点点头。
“孩子,帮我照顾孩子。”
我再次愕然:“我命不久矣,你怎会~”我突然住口,莫非她~
洁罗扶着腰站起来,打开了放在一边的箱子,满满的一箱衣服。
“这是刚出生的,这是满月时,这是三个月大的,这是一岁的,这是三岁的,这是八岁的,还有这个,这个,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所以都做了些,最好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像父亲~”
我按住她的手:“你不必如此,我并没有想让你舍命救我,我孤身一人,活了那么多年,真的~也没有关系。”
她摇摇头:“我并非为你,我若不这般做,只怕他永远不会原谅我,永远不会来见我。”
鼻头有些酸,我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寻他来。”
“不必了,他不会来见一个恶毒的女子的。”
洁罗生产时是在夜里,早些日子我已经搬进了屋里,迷迷糊糊间听见她低声的呻吟,我立马醒了过来。
“洁罗,你怎么了?”
“肚子好痛,我怕是要生了。”
我想起上两日来看诊的大夫的交代,,那大夫瞧了洁罗一眼便摇头道:“这么差的身子骨,这孩子不好生。”
洁罗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我慌了,手足无措,匆忙间道:“洁罗,你忍忍,我马上去寻大夫!”
话音未落,就有人破门而入,我回眼望着那几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冷声道:“滚。”
领头的女子看了我一眼,道:“我们是来给她接生的。”
我立马反应过来,她们是初尘的人,这里看似平静,其实一直有人监视着,洁罗肚子才刚痛,人就立马到了。
虽说是引狼入室,我却束手无策,我哪里会接生,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女子忙进忙出,而洁罗躺在床上,已经两眼翻白,根本没了呼叫的力气。
那领头的女子冷冷看了一眼,道:“快了,用力,不然你和孩子都要死。”
洁罗听到这句话,突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光彩,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里有痛苦,有挣扎,有歉意,有哀求,很多很多,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孩子的哭声嘹亮,那眼里的光彩瞬间温柔,然后归于死寂。
我望着一床的血,傻眼了。
抱着孩子的女子绕过我,走了出去。
我身形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目光一冷:“阁下是魔神的人,不要为难了我们。”
“把孩子留下。”我沉声道。
她冷笑了一声:“再不让开,我便不步客气了。”
我缓缓抬起了手。
“阿音。”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转眼望去,洁罗脸色惨白,缓缓摇了摇头。
“你为甚让她们抱走孩子!”我坐在床前愤怒道,那么痛苦生出来的孩子,做母亲的怎么就~
“你拦不住她们的,初尘,比逸竣还要很绝百倍。”
我愣住:“你,知道?”
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奋力想要坐起身来:“阿音,以前是我不对,是我伤害了你,我求求你,你要恨要诅咒都冲我来,我的孩子,只有尊上能救,希望你能为我的孩子说句话,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
我扶住她虚弱的身子,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孩子的,你好好养着身子。”
她惨然一笑:“谢谢,只可惜我连孩子的面也没见着,也不知是男是女~”
“会有机会的,你先躺下,我去寻些干净的衣物来。”
手上一痛,我愕然望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下一刻,洁罗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灰白,她手中的匕首一闪,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