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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凤求凰 ...

  •   出了偏门,要绕过望月楼大门才能到大街上,乐衾往前笔直走了三四十米,拐个弯就是大门了。
      她扶住墙角喘口气,刚一弯下腰,院墙上就跳下一个人来,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用见义勇为的语气说着轻佻的话:“姑娘这么晚怎么一个人走夜路?”
      乐衾本来还惴惴不安,以为是遇到采花大盗了,一听这声音,不是乐谟还能是谁?敢情半天等不来他,原来蹲这儿守候美女来了。乐衾扯着他的衣襟,大吼:“你差点都见不着你妹妹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咆哮。乐谟愣了一下,掏掏耳朵,“小妹,幸亏你出来了,我还生怕待会进去被人认出来,要是全洛阳城的姑娘们误以为我堂堂乐将军喜欢男人,她们该有多伤心!”
      乐谟表面上这样调侃,心里却是担心的很。
      其实他也刚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原本是计划从望月楼大门大摇大摆进去,把乐衾直接带回家。谁知平日里夜夜笙歌的望月楼今晚出奇的安静,大门也锁上了,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他翻上院墙想进去探探情况,那时望月楼里的骚乱已被许半江他们解决,除了表面上的一派祥和,什么也没看出来。碰巧迎面走来一个娉婷姑娘,他便跳下墙想向别人打探打探情况,不料正是乐衾本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见乐衾一副怒目切齿的样子,连忙摇头摆手,“我投降,三哥是在逗你玩,家里人都很担心你。特别是爹娘,天天吵着要我带你回家。”
      回家。听到这两个字,乐衾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激动,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家后就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爹娘,回家后就可以过上有葫芦服侍的舒服日子,真好。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天色黑的如墨一般,却还是被乐谟看到了裙摆上的血迹。
      他紧张的拽过乐衾,目光在乐衾身上扫视一遍,“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那是别人的血。”乐衾有些累了,她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乐谟肩上,“先扶着我些,晚上发生太多事了,累掉了我半条命。”
      乐谟神色凝重,目光从她沾满血的裙子再看向她露出疲倦之色的小脸,脸上红润不苍白,呼吸急促不虚弱,应该没伤到她。他松了一口气,轻声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瞧你裙子上都是血,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现在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等回去了再跟你详谈。”乐衾说。
      乐谟眼珠子咕噜转了几圈,突然箭步如飞,“先不着急回府,三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乐衾纳闷道。
      乐谟满面春风的回了一句,“你未来三嫂!”又嫌她女儿家步子慢,索性把她扛在肩上,神采奕奕地往前赶。
      说不意外那是假的,三哥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虽然不正经,对待嫂子这个称呼向来重视的很,断不会随便拿出来开玩笑。
      一路上,她所猜测的王尚书千金、赵巡抚千金之流全被三哥否决,她半信半疑的说出陆家小姐时,乐谟欣赏的看了她一眼,似是赞叹她好眼光。
      还真是那个百闻不如一见的陆家小姐,乐衾低头瞅了几眼自己身上沾着血的裙子,乐衾心想穿这个去未来三嫂未免太不合适了。而且,天都黑了,现在去人家府上恐怕会被人说做不懂礼数,还不如先回家梳习打扮一番,改日再带点礼品登门拜访。
      她几次想张口提提这个建议,见三哥一路上负着她这个重荷,嘴角的弧度快要咧到鼻子那里,额头的汗水滑到下颚处,然后隐没不见。她知道三哥现在肯定听不进劝,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里。
      二人一路往右,越走越荒凉,乐衾隐约都要看到西边的城门时,乐谟才把她放下来。
      她头被晃得晕晕乎乎的,下来时脚步不稳,险些摔倒,扶着墙这才好受了些。等她眼里三四个重影回归成一位时,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身处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房屋都是用泥巴茅草堆砌起来的,这些屋子不是破了窗就是破了顶,下场大雨刮阵大风还不得都吹走。
      难不成三哥口中的陆府已经落魄成这样?半个月前她还听说陆府小姐过生辰,陆家老爷包下整个四珍坊宴请各达官显贵来着,当初那么大的手笔如今怎么混到这番境地!
      她收回手时,手上黏黏的,再看向墙上,原来是一个被她掌心拍死的软虫子,它被钉在墙上的尸体里挤压出一堆绿色的血浆,看的乐衾心里直犯恶心,就着乐谟的衣服狠狠蹭了蹭手。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乐衾跟在乐谟身后边走边抱怨,地上的铺的杂草已被腐蚀的差不多,露出黑色的泥土地。地上有一只破碗,乐衾百无聊奈,抬腿一踢,碗咕噜咕噜滚到一间小黑屋门前,撞了个粉碎。
      许是听到声响,那间黑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娃探头出来,就着月光,先是看看地上碎了一地的碗,再委屈的看看他们俩人,带着哭腔朝屋里的人说道:“燕姐姐,这回来了两个坏人。”
      “两个?他还有完没完,我今儿个就要看看他带来个什么帮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管蓝袖拉开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走出来一个姑娘。只见她一张鹅蛋粉脸,大眼睛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上一件湖蓝色布裙,整个人恰如一枝迎风而立的梨花,十分可人。身后的小女娃攒着她的衣襟躲在门里,只露出圆溜溜水雾雾的大眼睛瞅着外面的两人。
      不难听出来那正是燕莞尔的声音,那小女娃也喊她做“燕姐姐”,那应该就是燕莞尔本人没错。要不是乐衾与她有过两次孽缘,恐怕很难有人能把眼前的小家碧玉与之前的白面俗娘联想成一个人。她难以置信,嘴上忍不住问道:“你是燕莞尔?”
      燕莞尔看到乐谟身旁的乐衾,疑惑的细细打量一番,认出来她就是那日在大街上戏弄自己的公子,原来是男扮女装,怪不得自己的美人计对她起不了作用。再看他们俩人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应该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心想眼前这姑娘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偷了她一把扇子,天天让自己的兄弟来骚扰她。
      于是,燕莞尔没有回她的话,只是对着乐谟的方向“切”了一声,后者则是讨好的看着她。
      见燕莞尔不理她,乐衾也懒得自讨没趣,又问乐谟:“她究竟是燕莞尔还是陆家小姐?”
      她都被绕糊涂了,三哥没有把燕莞尔投入大牢,按照他的话来说,眼前的人应该三哥喜欢的陆家小姐没错。可是,好好的陆家小姐怎么又成了女贼燕莞尔?
      乐谟面带愧色,“我……”
      “我什么我,我就是燕莞尔怎么了,什么陆家小姐,完全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燕莞尔鄙夷的看着他们,眼前的两人均是锦衣玉带,看在她眼里格外碍眼。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无非是投了个好胎,就自以为高高在上,整日只知攀比显摆挥霍无度,全然不知这世上有多少饿死骨。
      一听这话,再对比乐谟一直理亏的态度,乐衾不难猜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日三哥说去见陆家小姐,估计不知怎么把燕莞尔误认为陆家小姐,却被燕莞尔看成登徒子,设计吊在树上,还顺手牵羊把他身上的财物全都搜刮走了。第二次在街上遇见燕莞尔,三哥尾随她回家,才发现这所院子。想起三哥带她进来时的那般轻车熟路,这些日子他怕是经常来这里遭白眼受冷落。
      乐衾也是狠狠鄙视了乐谟一眼,眼里的意味很明显,大概是说你就整一个受气包的命运,你看,别人压根就不待见你,还是省省吧。
      乐谟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还有啊,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以后不要再送过来了。”燕莞尔指着院子东边角落里堆积成山的木质桌椅、陶制碗筷、还有衣服鞋子等物,对乐谟说道。
      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东西,到燕莞尔这里反而遭嫌弃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燕莞尔有点意思。乐衾这样想,便不再吭声,站在一旁看好戏。
      乐谟跟燕莞尔杠上了,脸红脖子粗的犟着:“我不管你扔了也好卖了也罢,反正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处置!”
      “那可是你说的。”燕莞尔显然也被乐谟的态度惹恼了,她横他一眼,双手作喇叭状,朝院子里各个角落吆喝,“大家伙们快出来,有好东西拿咯!”
      霎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大批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即使天再黑,角落里堆积的全新物什依旧很快就被刮分完毕,大家都抱着各自抢来的东西欢天喜地的回了各屋。乐谟和乐衾兄妹俩何时见过这等盛况,顿时目瞪口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抱着一匹深红色绸布蹒跚走到他们三人面前,看着乐谟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公子送来的吧,我替大家好好谢谢你了。”说完,勾下身想像他鞠躬。
      一旁的燕莞尔伸手过来扶,却被乐谟抢先扶起老婆婆,对婆婆笑道:“老人家不必这么客气。”
      婆婆瞬间红了老脸。
      燕莞尔看在眼里,从鼻孔里“切”了一声,看到乐谟转过脸来言笑晏晏看着她,又是别扭的偏开头假装看向别处。乐谟有些尴尬,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又惹到她了。
      “公子莫怪,莞尔这孩子就是这脾气,性子良善但又不善表达,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感激公子的。”婆婆好心替他们解围。
      一旁的燕莞尔又咋呼开了:“宋婆婆,你不要瞎说,我最讨厌他们这种有钱人了,天天送些东西来不是显摆是什么!”
      几人都因为她的恼羞成怒逗乐了,宋婆婆笑着笑着,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她把布匹拿到脸边轻轻蹭着,笑盈盈的看着乐谟:“说起来,我们当家的还差我一个风光的婚礼呢,成亲前几日他就被抓去当壮丁,我一直等了六十多年,老想着等他回来穿一次大红色的喜服给他看。”
      说着,抬起脸来已是老泪纵横,“我这身子骨撑不了多少日子了,也不知道在我死前等不等得到他回来。”
      三人都有些动容,燕莞尔喃喃念着,“宋婆婆……”
      “他会回来的,宋婆婆,所以,你一定更要坚强的活着等他回来。”乐谟把宋婆婆干枯如树皮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鼓励并安抚她。
      宋婆婆抹了一把眼泪,似是透过乐谟看到了当年朝夕相对的良人,发自内心的笑得开怀,“公子说等得到,那就等得到。想当初,他年轻时可是跟公子你一样英俊迷人呢,街坊邻居的姑娘们天天从他家门口路过就为了看他一面,他偏偏相中了普普通通的我。”
      此时的宋婆婆想起往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笑得像个少女般羞涩。
      半天没吱声的乐衾心头酸了好久,她把乐谟拉到一边,与他说:“我们把那布料拿去制衣坊给宋婆婆做件嫁衣好了,也让她心里有个盼头。”
      乐谟原本就做了这番打算,不仅如此,他还存有一点私心,说不定燕莞尔见他如此乐善好施,对他的印象也会大大改观。如果能谋到这点福利,也不枉他鞍前马后的忙活。
      他大义凌然的从宋婆婆手里拿过那匹深红色缎子,笑得温和:“宋婆婆,不如我将你这匹布送去给你缝件嫁衣可好?”
      乐衾在一旁填腔,“宋婆婆穿上这件嫁衣肯定好看,等你家相公回来,还不得迷死他。”
      宋婆婆笑意更甚,她泪光闪烁的点点头,“好好好,公子和小姐都是好人啊,老婆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翠玉素簪子塞到乐衾手里,“这是莞尔这孩子半个月前送我的簪子,我就拿她当谢礼谢谢小姐了。我那里还有一支五彩琉璃簪,等那嫁衣做好了,打算配着穿。”
      乐衾把簪子推过去还给宋婆婆,“不用了,宋婆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一看宋婆婆和乐衾握在手中推来搡去的簪子,乐谟心里五味陈杂,那簪子正是半月前他追上燕莞尔硬塞给她的,没想到她竟然转手赠给了宋婆婆,她就这样糟蹋他的心意?
      他将簪子塞回宋婆婆怀里,“既然是别人送给婆婆的,婆婆就好好珍惜吧。不要学某些人,辜负别人的一片心意。”
      接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装作望天的燕莞尔,他对她说:“既然有人不待见我,我还是先走了。不过,我还会再来的。”
      燕莞尔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没人欢迎你来……”
      乐谟从见到那簪子后,脸色一直不好,宋婆婆知道他定是恼了,连忙扯着燕莞尔的袖子,朝她使眼色,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又唤出燕莞尔身后的小女娃,要她送乐谟和乐衾二人出去。
      那小女娃经过刚刚一番观察,觉得他们也不算很坏,显然没有之前那么惧怕他们了。只见她慢慢从房里走出来,带着他们,迈着小步子朝院子外面走去。
      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子,手短脚短,走起路来也慢。乐衾为了配合她,拉住使着牛劲往前冲的乐谟,在她后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
      等到了巷子口,那小女娃转过身来,伸出粗短粗短的手指给他们指路,“往左边走还有条小巷子,你们要从那边过去啊,会比较快的。”
      乐衾点点头,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哥哥和姐姐谢谢你啦,下回再来,姐姐给你带糖吃。”
      朝她笑笑,乐衾起身离开时,衣服却被一只小包子手给拉住了。乐衾低头看着身后的小女娃,轻声问她,“还有什么事要跟姐姐说吗?”
      小女娃把乐衾的袖子捏在手里揉来揉去,半晌才松开,那块布料已被揉成一团咸菜,她赶紧又拿手抹平,生怕乐衾找她赔。
      等她自认为弄平整了,这才吞吞吐吐开口:“姐姐和叔叔能帮我找回哥哥吗?你们都能帮宋奶奶找回爷爷,也一定也能找到我哥哥的对不对?”
      乐衾想说,他们说给宋婆婆听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婆婆罢了。她的相公走了六十多年,多半是死在战场上了,他们这样做,只不过希望宋婆婆抱着美好的希冀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日子。可是对象是个尚未懂事的小娃,就算自己同她解释了,她也明白不了。
      “你喊我哥哥,我就帮你找到你哥哥。”乐谟对她的称呼很是不满,她喊乐衾姐姐,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叔叔了?
      “可是我已经有哥哥了。”小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你不是也喊燕莞尔作燕姐姐吗?你又喊她姐姐,不是有两个姐姐了。”乐谟继续诱导她。
      “姐姐可以有好多,但是哥哥我只认一个。”
      乐谟语塞,只得作罢。
      乐衾推开他,眼前的小女娃已是泪眼汪汪,乐衾瞪了乐谟一眼,哄她:“好了好了,咱们不理他。来,告诉姐姐,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姐姐好帮你找他。”
      小女娃边哽咽边说:“我叫乔乔,我哥哥叫沙门,他不见好久了……那天,他说去给我找吃的,要我在大街上站着等他,然后就来了两个叔叔说要带我去买糖葫芦吃,燕姐姐把他们打跑了,带我回来这里。燕姐姐人很好,每天都陪我去大街上等哥哥。”
      原来是这么回事,经过今天的事,乐衾对燕莞尔算是有了个全新的认识。她看似很讨厌有钱人家,三哥要俘虏她的芳心,怕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乐衾有些同情的看着乐谟,后者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拿手在脸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于是,不耐烦的催促乐衾快回家,这么晚了再拖拖拉拉的,爹怕是真的要把他大卸八块了。
      明白了他的意思,乐衾帮乔乔整理了一下小褂子,“乔乔放心,姐姐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哥哥的,乖,先回家去。”
      小孩子的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听到乐衾的保证后,乔乔使劲点了点头,朝她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一蹦一跳的沿着出来的路折回去了。
      乐谟潇洒的将布匹扛在肩上,拿肩膀撞她一下,“你还真打算帮她找哥哥?连相貌都不知道,茫茫人海,你知道有多难找。”
      乐衾叹了口气,“先张贴告示找找吧,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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