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新帝践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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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之位，诚难久虚。经文武百官、军民耆老再三奉笺劝进，皇太子朱佑樘身承遗命，无所逊避，勉从所请，于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六日即皇帝位。
即位时辰择于丑时。三更时分，乾清宫东暖阁灯烛通明，一群宫人围着，为祐樘更衣。
衮冕是天下最庄严、最华贵、最繁复的服饰，需要有经验的女官来穿戴。朱色袜舄及最里一层的青领素纱中单、黄素绫裤是宛月亲手穿好的，女官们则为祐樘披上十二章的金龙文玄色衮服，层层叠叠钩挂好纁裳和红素罗蔽膝，又有两人专门结系大带、玉佩和黄白赤玄缥绿六色绶带，最后戴上五彩玉珠串成的十二旒冕冠，费尽功夫，方穿戴齐整。
明亮的烛光中，祐樘袖上金龙灿灿，神威勇武、张牙舞爪地守护着肩头的日月。
尺余长的皂纱冕冠下，长长的珠旒投射着影光，在祐樘白净俊秀的脸上闪动明灭，越发衬托出神情沉静，深不可测。
宛月笑眯眯地凝视着祐樘，别人不敢直视天颜，她可不怕。
虽然，从今日起，他将成为天下至尊，是肩负宗社生民之重的皇帝，不再是那个有大把时间陪伴她、宠着她的皇太子了。
可是，他依然是她的夫君呀！这么英俊非凡、威风凛凛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呀！叫她如何不自豪、不欢喜！
这副小女人喜不自胜的模样，落在祐樘眼里，他不动声色地弯弯唇角。张娘娘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把即将母仪天下的架势端起来可好？
英国公张懋奉命祗告天地、驸马都尉周景告宗庙、保国公朱永告社稷之后，朱祐樘服衮冕于奉天殿丹陛上拜天，然后依次诣奉先殿、圣慈仁寿皇太后前、大行皇帝几筵前、母后前，俱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升殿御奉天殿宝座，即皇帝位。
大丧期间，中和韶乐悬而不作，百官亦免贺，在丹墀内行过五拜三叩头礼，出至承天门外北面候诏。
天降祥和，云飘如意。新帝颁布即位诏书，大赦天下，礼官开读诏曰：
“惟我祖宗圣圣相承，膺天明命……乃遵遗命，以九月初六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其以明年为弘治元年。夫当居正体元之初，宜布更新恤下之典，合行事条开示于后。”
文武群臣满怀期望，跪听宣诏。首诏惯有的赦免罪犯、蠲免拖欠税粮、停免织造、停止造作修盖等措施自是一条不少，另外对于成化年间民怨沸腾的修盖寺观而占夺军民地土的行为也明令禁止，众人心中纷纷感慨新帝圣明。
“给事中御史职当言路，凡朝廷政事得失、天下军民利病，许直言无隐，文武官员贪□□邪者，许指陈实迹纠劾……”宣诏官读到这里，言官御史们竖起耳朵，眼前仿佛打开一条畅通无阻的言路，忽然，却听后面加了一句，“不许假以风闻、挟私妄言，违者依律治罪。”
御史汤鼐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仰望宣诏官：向来言官便是风闻奏事，怎能明令禁止呢？会不会是宣诏官读错了？或是内阁拟稿笔误？不对，一定是草拟登极诏书的内阁首辅万安在徇私！
宣诏完毕散朝，汤鼐难抑满腔愤慨之情，直奔内阁询问。
万安长身魁颜，眉目如刻画，朝乾清宫的方向拱拱手，从容答道：“这是里面的意思。”
分明是万安抑塞言路，居然把过失推给皇上！古之大臣善则归君，过则归己，今万安过则归君，无人臣之礼，奸邪不可用也！
汤鼐愤愤回了都察院衙门，立刻铺纸磨墨，奋笔疾书，决意狠狠参上万安一本。
前朝这些男人的世界，宛月无缘目睹，她能看到的只是，当清晨的日光霞彩照亮乾清宫的金顶，沐浴着七彩霞光归来的祐樘，圣洁，高贵，雍容，宛如天神。
他拥有的，是天下。他胸怀的，是苍生。
而她所拥有的，所念念于心的，不过是一个他。
迎着这样眩目的光华，宛月垂首敛目，跪地行礼：“妾恭贺陛下荣登大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祐樘立时把宛月拉将起来，温言道：“皇后不必多礼。” 册后仪式虽未举行，但口头上称为皇后也是无妨，反正他后宫就这一个女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暖阁，身边只剩几名亲随，祐樘便放下皇帝的架子，执了宛月手，“手怎的恁凉？在外头等了多久？”
宛月本是有点委屈的，重孝期间不能同床共枕就够孤单了，如今一个乾清宫、一个坤宁宫，住处也被分开。虽相距不远，究竟规矩多，见个面都不便，还要报来传去的，她一听他要退朝了，就赶来候在门口。原还觉得效法独孤皇后，也不失一件美事，可被深秋的西风一吹，除了浑身的寒意什么也没剩下。
然而当祐樘修长宽厚的手掌覆过来，她接触到他一贯偏低的熟悉温度，也就不忍心抱怨了，粲然笑道：“也没多久，刚伺候皇祖母用完早膳，又向母后请了安，正好过来这边。”
“辛苦皇后了。”祐樘搓搓手心，试图暖热娇妻不禁冻的柔嫩小手，“皇祖母胃口可有好些？”
“逢着陛下登极大典，皇祖母心情好，胃口自是好多了。”宛月妩媚的桃花眼一弯，“这里头，也有妾的功劳哩！妾所炖的雪乳冰糖，皇祖母喜欢得紧，一气儿全用了。”
说话间，早膳摆了上来。
除了大丧期间的素食之外，还有一味祐樘未见过的汤汁，雪白莹润，盛在纤薄的青瓷小盅中，中间浮着两粒亮红枸杞，煞是诱人。
“这就是妾做的雪乳冰糖了，母后也赞不绝口的。”宛月捧着瓷盅，用银匙取了面上的奶皮，喂到祐樘嘴边，“牛乳最是滋养，请皇上多用些。”
这丫头，胆敢给皇帝劝膳也罢，还要像哄小孩一样哺喂，让他这位新帝的颜面何存？
余光瞥向一旁服侍用餐的尚食局女官，见她们都低了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祐樘耳根微热，无奈地张口咽下。
雪乳入口，是与普通牛乳不同的柔嫩香滑，甘甜细腻，极是合意。
纪氏少乳，祐樘幼时以米浆、米粉和着蜜糖哺育，养成嗜甜的口味。那时虽未尝过牛乳这样金贵东西，而母乳的香暖和蜜羹的甘甜混在一起的味道，仿佛就是雪乳冰糖这样的口感。
接了瓷盅，饮尽温热的牛乳汁，五脏六腑皆滋润熨帖起来。祐樘满足地点点头，“口感甚为独特，是如何炖成的？”
“此乃坤宁宫秘制，不可说，不可说！”宛月故作严肃地摇摇头。那个奶皮子要用文火一层层地打出来，委实不好熬制，她十次难成一二，坤宁宫月例中的十斤牛乳折腾殆尽。现正是各处裁减用度的时候，她可不敢炫耀这项丰功伟绩。
早膳后，宛月回坤宁宫翻看后宫账目，祐樘则让司礼监覃昌把内外官员的名单呈上来，圈圈点点，皱眉深思。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祐樘还沉浸在清宁朝序的思考中，被宛月过来连催带哄，才坐到餐案前。午膳毕了，他继续忙他的国家大事，她则回宫补眠去也。
一觉睡到夕阳斜照，宛月起来在院中转悠。以前的坤宁宫太素净了，简直是了无生趣。宛月琢磨着，哪儿该添几盆花，哪儿该养一缸鱼。这么想着，就要找坤宁宫新任管事太监李兴来办，“含香，去请李管事过来。”
“秉娘娘，李管事不在。”含香一向镇定，现下连声音都打着颤，脸上难掩显惊恐之色，“万岁爷处斩一名掌酒内官，命诸内官盛服观刑去了。”
宛月一惊：“为何？”第一次把祐樘与血淋淋的场面联系在一起，顿时毛骨悚然。祐樘这样温和的性子，又是践祚吉辰，怎会突然杀人？
含香本就所知不详，又觉其事龌龊，吞吞吐吐地说，“据说是那个掌酒内官携了弄儿入内，后以禁严不得出，惧而投之酒瓮糜死，为人所发，惹得万岁爷大怒，立命斩之。众太监求恩说今日吉辰不宜刑戮，万岁爷不听。”
“弄儿”一词的含义，宛月似懂非懂，但她明白，这样一个无辜小儿的死，触犯了祐樘的底线。
祐樘的平安临世和长大成人，离不开宦官、宫人们的保护与养育，如已死的张敏、覃吉，如贬谪的怀恩，如奉命为纪氏送堕胎药却未逼其饮下的项老老，还有无数明知西内有皇子而帮着隐瞒的人们，祐樘感激他们，厚待他们。
但那绝不意味着祐樘可以容忍一条无辜的生命被剥夺。血债血偿，以命还命，他尊重上天赐予每个生民的性命，礼制法典更是不容亵渎。
而那些惯于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宦官，也该杀一儆百，肃整约饬了。
为此，祐樘竟不惜在即位第一天开刀。他惯于琴棋书画、洁净秀雅的手，沾染上那种脏污的鲜血，心里定是不好受吧？
宛月一阵心疼，径自移步乾清宫。进去只见祐樘面沉如水，衣冠齐整坐于案前翻阅文牍，手边笔砚皆安置得端端正正。他曾说“人凡事皆当如此”，正是古人“一屋不扫，何以事天下”之理。
见了宛月，祐樘目光柔和起来，“皇后睡得可好？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人家整天就知道吃吃吃么？”宛月不满地撅撅嘴，既然祐樘怒气已消，她也不想谈起那桩血淋淋的事，还是哄他说些高兴的吧，“皇祖母命妾协理宫中庶务，妾思想各项用度，其中松江府的大红细布用工十分繁浩，皇上在东宫时就曾谢而不用，说这种衣服抵得上几件锦缎，过于浪费。此布属额办岁造之内，不在皇上即位诏书所停免范围，却也合该停止织造的吧？”
祐樘悦然，“知夫莫若妻，我正有下旨停免之意！”
为了夫君这一笑，宛月的心在泣血：那种细绒织成的红布，软软的，厚厚实实的，穿起来很美很舒服的样子，她其实是多想跟夫君一人来一身啊……当贤后的代价太大了！
她又指出几项可裁减的用度，皆得祐樘首肯，两人计议一番，勤俭节约的好头儿就此开启。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新帝践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