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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成化驾崩 ...

  •   皇帝的身体日渐虚弱下去,视朝的时间越推越晚。
      日上三竿,秋老虎的余威中,候立在金水桥南的文武百官晒得面色通红,御朝的鸣鞭声方噼啪响起。群臣入丹墀排班行礼过后,各衙门依次奏事。
      第一个进奏的人物比较特殊,是宁王朱奠培所遣使官,进表庆贺皇太子婚礼。
      使者声音洪亮地朗读着表文,其中提到“大婚”二字,成化帝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听罢,皇帝问礼部尚书周洪谟:“皇太子婚礼可有亲王庆贺例?可宜加称‘大’?着礼部查例以闻。”
      周洪谟出列道:“微臣领旨。” 他熟掌本朝典制和掌故,国朝以皇太子身份举行婚礼的,在此之前只有懿文皇太子朱标一位,并无亲王庆贺之例。但既然皇帝命查,他还是要回去翻翻典籍。
      祐樘立在朝班之首,细密的汗滴在额上凝聚成颗。
      懿文皇太子婚礼时的情形,祐樘不了解,但既然这次其他亲王皆无人进表,那必是无此先例了。
      至于大婚一说,他记得《礼记•哀公问》有“大昏为大,大昏至矣。大昏既至,冕而亲迎。” 经学大家孔颖达疏曰:“大昏,谓天子、诸侯之昏也。”既诸侯可称“大婚”,太子“大婚”也并非完全说不通。然而,国朝太子婚礼罕见,“大婚”便成了天子婚礼专称,如今用起来,就有逾制的嫌疑了。
      何况,咬文嚼字本身无关紧要,关键是父皇表达了不满之意,礼部也定会顺着这个话风来论证。父皇之不悦,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借题发挥,这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退朝进学毕,回了寝宫,祐樘仍闷闷不乐,午膳也没进几口。
      宛月知他平日里既要上学,又要听政,甚是辛苦,而今才用了几口就停箸,煞是让人心疼。她一边亲自上前布菜,一边侧面探询道:“殿下胃口不佳,可是哪里不适?”看样子是不顺心呢。近来,父皇经常询问祐樘对朝政的看法,或交办一些政务给他处理,这本是好事,但父皇近来喜怒无常,动辄加以批评,祐樘所承受的压力之大,虽不在她面前说,她也有所耳闻的。
      今日之事也算与宛月有些关系,祐樘便讲了几句,叹道:“这位曾伯祖不知怎么想的,皇太子婚礼从无亲王庆贺之礼,他来惹这场麻烦作甚。”
      “宁王老糊涂了,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宛月宽慰道,“父皇就算不高兴,也不能迁怒于咱们呀。”
      “我们的婚礼被谬称‘大婚’,究竟显得僭越了。”更深的意思,祐樘也不能多言。
      父皇本来温和宽厚,这阵子却喜怒无常,既要分权磨练他,又要忌讳苛责他,分明是那种急着培养继位者、又不愿大权旁落的心态。
      这种敏感时候,宁王把专用于皇帝的“大婚”用到太子身上,父皇心里能舒服吗?这位宁王朱奠培又是曾屡次涉嫌谋反的,若是父皇以为他与宁王有所交结,那就更……
      宛月其实亦有所感。自古以来,皇帝与储君的关系就极其微妙。今上纵是三番五次说要追随万氏而去,真正到了江河日下之时,求生厌死乃人之本能,谁愿直面最终的结局呢,连带着对帝位的接替者也越发猜忌了。
      次日,礼部尚书周洪谟覆奏:“皇太子婚礼无亲王庆贺例,而于婚礼加称以大,亦非所宜。”
      成化帝道:“婚礼不贺,人之序也。今庶民之家尚不行此道,况乎朝廷当为万民之表率,岂可不顾礼法?宁王不据理遵例,乃遣人奉表来贺,虽言致敬,然所谓事之不以礼也。何况表中又不审轻重,岂可谬称大婚!” 遂令内阁拟旨,敕谕宁王俾知此意,其长史等官辅导无状,则令巡按御史逮治之。

      这场风波刚平,成化皇帝便病了,病到无法上朝。
      八月初八,成化帝腹泻脱水,元气大伤,强撑几日难以为继,遂于十三日敕文武群臣曰:“朕偶患泄泻,虽止,气体尚弱,欲调理数日,暂免视朝。”
      至十七日,已是形销骨立,卧床不起,复敕文武群臣曰:“朕疾渐平复,欲再调理数日。命皇太子暂视朝于文华殿,文武百官朝皇太子如常仪。”
      皇太子这一视朝,人心稍宁,而对于皇帝病情,朝廷内外愈发抱着不祥的预测。
      十天来祐樘衣不解带,日夜侍奉在父皇身侧,端茶送药诸事皆亲力亲为。今日虽代为视朝,处理完积压政务之后,又直奔乾清宫而去。
      宛月在西暖阁门口拦住祐樘,“母后懿旨,务必请殿下回宫歇息半日。殿下身负理政重任,这样不眠不休的,不是个办法。”
      “父皇可好些了?”祐樘的声音疲惫嘶哑。
      “服了一剂汤药,正睡着,殿下快随妾回去吧。”
      祐樘瞅瞅宛月额头颊侧的痘痘,这些日着实也苦了她,他不能让她和母后再为自己担心。叹息一声,回寝宫用上几口饭,昏天黑地睡了过去。
      二十一日深夜,皇帝清醒了一阵,“长哥儿呢?”
      “父皇,祐樘在。”
      “朕大限已至,死生有命,人所难免……你聪明仁孝,大器已成,早即帝位吧。切记敬天法祖,勤政安民……”成化帝撑着一口气,于国事切要者谆谆诲谕。
      祐樘跪在榻前,谨听诲谕,吞泪哽咽道:“不过是小恙,调理几日即可大安,父皇吉人天相,请万万勿做他想。”
      儿时万贞儿抱着自己微笑的脸庞浮现在朱见深眼前,那世间唯一让他感觉安心的人啊……他轻声道:“万侍长在等我,我要随她去了。孩子,你……恨她么?”
      “父皇爱重之人,儿必不违父皇心意。”祐樘一字一句,答得斩钉截铁。母妃已逝,他不能再因过去的仇怨,让父皇含恨而去。
      皇帝喘口气,无力地抬抬手,“好孩子,受命吧……”
      祐樘泣不成声,顿首受命:“儿祐樘……谨遵父皇之命!”
      祐樘犹记初见之时,他扑到这个黄袍有须的男子怀中,唤着“爹爹”,爹爹把他置于膝上抚视良久,悲喜泣下。
      他还记得,父皇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下“祐樘”这个名字,告诉他:樘,柱也。大明的江山,要靠他支撑了。
      他亦不能忘,父皇命众臣耗时数年,为他编成《文华大训》,每篇皆亲自做序,悉心教导他为人为君之道,关爱之心,岂是寻常父亲可比。
      母亲的骤然薨逝,他悲伤过,恐惧过,甚至怨恨过;皇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他惶恐过,羡慕过,失望过,在终日的艰难自保中,渴盼着慈爱欢颜。而今死别的这一刻到来,他放下了所有的那些不快,只剩下对父亲的孺慕与爱戴。
      父子相处的一幕幕闪过,祐樘握住父皇的手,当初强有力抱起他的一双手,如今软绵绵垂于床头……他哀哀唤了一声“爹爹”,像当年的小童一样,呜咽着,将满是涕泪的脸颊贴于父亲掌心。
      八月二十二日,国丧的钟声从内宫响彻京城,成化皇帝朱见深驾崩。
      礼官含泪向文武群臣宣读皇帝遗诏:“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二十有三年矣,宵旰忧勤,图臻至治,惟恐有孤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所幸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皇太子祐樘聪明仁孝,德器夙成,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内外事一依祖宗旧制,行用副予……”
      遗诏宣讫,首辅万安和太监焦芳朝着皇太子扑通跪下,高呼:“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祐樘双眼红肿,脸色铁青,大怒:“父皇甫去,终天之痛,我五内崩摧,岂忍遽即大位!”他拂袖而去,万、梁二人战战兢兢跪在原处,哪料温文尔雅的太子发起怒来亦是雷霆万钧之威!

      二十四日,大殓。大行皇帝的尸首纳入厚厚的金丝楠木梓宫中,匠人盖棺下钉的那一刻,祐樘扑在棺盖之上,恸哭不止,昏了过去,被内侍们七手八脚架到一旁。
      孝子三日不食,连日来祐樘虚弱的身体已到极限。宛月往他干裂的唇间灌了几勺参汤,他本能地吸吮进去,渐渐清醒过来。
      满屋子围着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周太后流泪道:“长哥儿啊,你父皇不在了,大明的天下,还有我们这些老婆子、这些弟弟妹妹们,就都靠你一个了,你可要保重身子啊!节哀吧!”
      王皇后等也劝慰了两句,让宛月陪着祐樘再歇息片刻,便一齐离开,各归丧次哭灵。
      祐樘端着汤碗,泪珠噼里啪啦落进碗里,一口参汤含在口中梗塞难咽。
      宛月红着眼睛立在一旁,她很理解祐樘此时的心情。当年祖母去世,父亲也是几次哭到昏厥,那种父母双亡、怙恃尽失的悲痛,旁人无法代替。而祐樘,不过才是位十八岁的少年啊……
      “前两日总还盼着父皇会复生,还会与我说上两句话似的。”祐樘哽咽道,“盖棺事了,从此皇考与我们是天人永隔了。”
      “殿下能担起天下盛世,能照顾好皇祖母、母后和弟妹们,便足以告慰皇考在天之灵。”宛月柔声说,“尽管皇考、皇妣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切,但殿下还有我,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永远永远陪着殿下走下去。”
      祐樘轻轻嗯了一声,努力地把参汤灌进肚里。
      徒悲无益,为国为家,他必须稳稳地撑住了,好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家和民安,盛世太平,该是他为这些梦想一展宏图的时候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成化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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