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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清宁朝序 ...

  •   新帝在东宫即贤名远扬,嗣位之后,将如何治理出一片海清河宴的新局面?
      满朝贤臣良士,早已摩拳擦掌,三科六道诸臣的奏本,一道道雪片似的飞上新帝案头。第一把火,显然要烧在群情愤慨多年的奸佞异端身上。
      礼科给事中韩重、河南道监察御史谢秉中、吏科给事中王质等接连上疏,弹劾奸佞,请斥异端、汰冗官、罢进献、礼大臣。
      新帝遂逐李孜省、邓常恩等奸邪左道之人,谪戍甘州等卫;太监梁芳、韦兴、陈喜降南京御用监少监闲住;外戚万喜降指挥使,万达、万祥降副千户;法王番僧令礼部查处,其他传奉官冗员令司礼监官及吏礼兵工四部查处;又将进献宝石玩器诸物之徒,着锦衣卫根究以闻。
      一时间,朝序清宁,天下人心大快。

      但也有人认为:对于那些佞臣的处理,是不是太过宽厚了?特别是万氏一族,万贵妃可是风传谋害纪淑妃的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岂可轻易放过?
      这些议论,万家人自是心知肚明,惶惶不可终日。万喜等主动上疏,辞去了所受官职房产,但万家举族上下头顶仍像悬着一把寒气森森的锐剑一样,时刻担心着新帝是否还会采取什么手段报复他们。
      第一个发难的,是山东鱼台县县丞徐顼,上疏进言:“先母后之旧痛未伸,礼仪未称,请议追谥迁葬。其万贵妃戚属万喜等,罪大责微,请重行追究,尽没入其财产。”
      疏下内阁拟旨,万安、刘吉皆战战兢兢,万安与万贵妃之弟万通为姻娅,刘吉亦与万家通好,如今一旦追究,岂不是要被连累!却又不敢明言反对,只对来送奏本的司礼监秉笔萧敬说:“此乃皇上家事,请皇上自处。”
      萧敬持本将去,尹直心道:如今李孜省谪戍,我在朝中势单力孤,如履薄冰,须得迎合圣意、取悦帝心才好!忙开口说:“臣等非不准行之意,只请皇上示以宽严轻重之意,庶好拟旨批示。”
      万安、刘吉咬牙切齿:就你最会挣表现!
      过了三日,尹直又向司礼监询问,得知奏本留在御前,遂与万安、刘吉商议:“此本不出,徐顼必再言。就算他不说,也会再有他人进言。到时候,必来问为何不行,我们将何以应对?今即须请出拟行为妥。”
      万、刘亦知无法回避,遂请内臣持本来拟。
      尹直拟道:“法司看了来说。”
      刘吉一听害了怕,要将大事化小:“法司便要拿人下狱,且着礼部。”
      万安即依刘吉之见拟道:“追谥迁葬,朝廷先已有定议。万喜等罪状,礼部会官再议。”
      旨下,于是礼部会文武大臣集议,以为宫闱之事不可臆度,在内宜敕中官,密访贵妃宫中近御人等,以求得实;在外逮万氏亲属曾入宫闱者,下锦衣卫狱,会官鞫问。
      礼部覆本一上,刘吉吓坏了,私下与尹直说:“我与万家早就不往来了。”
      尹直安慰道:“此事只宜宽处,若兴大狱,株连蔓引,岂先帝之意哉!”
      刘吉喜曰:“尹先生之见,实为盛德之言也!”
      少顷,司礼监太监覃昌等将礼部覆本来议拟旨,万安问其他两位阁臣:“如何说?”
      刘吉说:“先帝存日……”
      覃昌摇首不然,刘吉停口不言。沉默良久,覃昌目视尹直问:“尹先生如何说?”
      尹直徐然应对曰:“宫闱往事,朕承皇太后及母后宣谕明白,那么说的都是外面浮议,难凭访究,姑从轻处……”
      “好,好!”覃昌指着尹直称赞,“还是你能!”
      尹直敛目他顾,对这夸奖佯作不闻。刘吉则面红耳赤,恨死了尹直抢风头。

      内阁票拟进呈至御前,祐樘饱蘸了朱墨,久久无法落笔。
      皇妣薨逝之缘由,他当时年幼不知就里,但即便不是万贵妃亲手戕害,他们母子的命运坎坷也与万氏脱不开干系。可是,一旦追查下去,必定是血雨腥风,枝蔓牵连。对于皇考在天之灵,更是直接的质疑和扰乱。
      若为了他们母子私仇,而罔顾先帝,大兴诏狱,是为不孝、不仁。
      若放弃仇恨,宽容万氏一族,对于母亲,又何尝不是不公、不孝?
      两难的局面,连日的辗转反侧,他已做出抉择,但提笔之际,仍重如千钧。
      只能千方百计寻找母亲家人,来弥补他心中的愧疚了。
      鲜红的朱笔落在奏本上,一笔一划写成雍容端庄的沈体:“此事皇太后、母后宣谕已明,凡外间无据之言,难凭访究。又万喜等原所受官职房产,已准辞退,其累次所赏金银及违禁器物及支过内府价银,令尽数还官,如隐寄不实,追问不宥。”

      九月二十一日,以上大行皇帝尊谥为“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庙号为“宪宗”,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早朝宣诏完毕,进入各衙门以次进奏的环节,鸿胪寺官高唱一声:“奏事!”
      位列朝班之首的少傅、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万安预咳一声,行至御前跪奏曰:“臣蒙先皇厚德、陛下纵怜,忝居高位,而今老病日增,妨误政务,伏乞圣慈悯臣之老病、矜臣之愚钝,放归田里,以终余年。”
      刘吉、尹直也跟着跪在万安身侧,各奏乞致仕。
      奉天门内的宝座上,祐樘平静地俯视着三位重臣红色常服上的仙鹤和锦鸡补子。
      此时,因着登极诏书不许言官风闻纠劾,众皆哗然,皆归咎于万安草诏之罪。先是御史汤鼐弹劾,“古之大臣,善则归君,过则归己,今安过则归君,无大臣体,奸邪不可用。”
      之后,年轻的庶吉士邹智上书,直斥阁臣万安恃禄祜宠、刘吉附上罔下、尹直挟诈怀奸,请重用王恕、彭韶等忠亮刚直之臣。邹智系蜀人,一向为万安所雅爱,而今不顾同乡之谊,慷慨耿直,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万安是坐不住了,刘吉和尹直也被弹劾,倒同演了一出以退为进的好戏。
      对于这三位老奸巨猾、臭名远扬的阁臣,祐樘早有厌弃之心,但时值新旧交替之局,时机未到,遂缓缓开口,挽留道:“卿等历事先朝,辅导有年,朕今嗣位方切倚任,宜勉尽职务,辅成治理。所辞不允。”
      三人谢恩,心中皆是欢喜:过了这关,应该能在阁臣的高位上再混上三年五载了!

      啪!一个黄绒小匣被甩到乾清宫坚硬的地面上,骨碌了两下停住。匣中奏折散落一地,露出纸尾署名的小楷“臣安进”。
      内侍梁宣缩腰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伺候十余年,从未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算他倒霉,整理先帝遗物时发现这个盛有房中术的小匣,他不敢擅处,只能呈给皇上一阅了。
      虽对先皇为房中秘方所误之事有所耳闻,亲眼看到仍难免羞怒交加。祐樘涨红了脸,击案道:“给朕传怀太监!”
      “是!”梁宣如释重负,快步退出去请怀恩。
      怀恩在祐樘即位后从凤阳驿召至京,仍掌司礼监。他执正如故,见状立刻请命去责问万安。
      “此是大臣所为乎?”怀恩到了内阁,从袖中取出一叠奏疏,甩到万安脸前。
      一看那熟悉的材质,万安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哆哆嗦嗦打开……到底是被今上发现了……
      万安弓着魁岸的身躯跪伏在地,满头大汗,羞惭得无言以对。
      到这个地步,万安竟毫无致仕之意!鉴于皇上念在多年师生情谊,还是要给万安留几分体面,怀恩就没再说什么,摇摇头离开了。

      不日,御史文贵、姜洪等弹劾万安的奏折交章而上:
      顾其为人,外宽内深,恶人异己,若礼部侍郎邢让、国子监祭酒陈鉴、司业张业,皆以无罪诬罢官,盖安与学士彭华谋居多。而吏部尚书尹旻之得祸,则尤华所媒檗,而安阴主之也……
      江西人李孜省、邓常恩时以左道获宠,因使彭华通孜省、常恩为助,而安益阴厚之。以是,安势益盘据,凡才贤胜己者、持正不趋附者,皆妒嫉之,如王恕、马文升、耿裕辈皆相继斥逐者甚多也……
      安之辅政,惟黩货好内,以利其身家为事,而于人才治体漠不概意……
      所列万安十罪,极论之至,况所言属实,祐樘的忍耐到了极限:这样的首辅,留着做什么?
      即日,怀恩受命袖起奏疏,颤巍巍出了东暖阁,沿着汉白玉的台阶往左顺门行去。
      天上飘了小雪,落在怀恩花白的眉毛上,片刻即化。他老了,遇着寒气就腰酸腿疼,从左顺门下台阶时需得小黄门搀扶着。但他的血还是滚烫的,不遗余力地为大明王朝革故鼎新的气象而燃烧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怀恩的一生,都在为这个理想奋斗着。
      至内阁,怀恩取出科道弹劾奏疏,令万安读之。
      万安如跪针毡,读到骂他“面似千层铁甲、心如九曲黄河”之语,嗓子抖得难以卒读。
      “万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臣知错!请皇上恕罪!”万安一连串地求饶,仍无去意,企图蒙混过关。
      怀恩索性上前摘了万安腰上牙牌,把他轰出皇城,“可以出去了!”
      大势已去,万安惶惶然索马归第,再乞致仕。
      祐樘收到奏折,批复曰:“卿事先帝及朕效劳年久,正宜倚任,乃累奏乞休,特允致仕。仍给驿回乡,有司月给米五石,岁拨夫役八人应用。”
      年逾古稀的万安,在驿马归蜀的道上,尚不断夜观辅弼天子的三台星,希冀复用。
      不久,为人矜忌险恶的内阁学士尹直,亦在科道官员相继论奏下被令致仕。
      历经弹劾而不退的刘吉“刘绵花”虽留为首辅,但清廉正直的徐溥、刘健相继入阁,官场格局为之一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清宁朝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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