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朝见之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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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的轻寒中，祐樘准时醒来。往昔衾中寒凉，他无意恋床，而今怀里多了具温热身子，竟不大舍得脱离这点暖意了。
她披散的青丝如流水倾泻在枕间，有一缕与他散乱的发髻交缠，真真是结发为夫妻。
借着阑珊的烛光，他凝视怀中人安恬的睡颜。她蜷在他臂弯中，像小孩子一样微微张着嘴，睡得无忧无虑。想起昨夜那受惊小猫竖了毛似的紧张模样，他无声地笑了。
五更鼓响，今儿是朝见之日，再不起就该被宫人叫了。他试探着摸摸她脸腮，瞧起来纤巧，手感则像小皇妹那样肉嘟嘟的，真个有趣儿。
宛月迷糊着推开那只讨厌的爪子，咕哝道：“好芳暖，让我再睡一刻。”耳中却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是男子声音。她一激灵，睁开惺忪睡眼，迎上一双清亮的秀目，顿时张口结舌捂住脸。
祐樘俯下头，低声问：“还痛么？”
这一问，激起了惨痛记忆，宛月嗔道，“哼，痛死了，痛不欲生！”痛一次也罢，还有第二次……若非冲着他身为皇太子殿下的脸面，早踹下床了！
皇太子殿下俊脸微红，哑口无言。
宛月忍着身子酸痛，气哼哼坐起，旋即发现身无寸缕，臊得哧溜缩回被窝，又强撑着面子道：“请殿下背过身去，妾该起了！”
祐樘红着脸，忍笑转过身。
她东一件西一件满床扒拉着，不见主腰，而他从枕边摸索到一件水滑的桃红绫小衫，背身递与她，“可是寻这件么？”她大窘，一把夺过来，却见襟带被扯断了两根，只得又躲到衾下，嘤嘤道：“这件穿不得了……倒要劳殿下先起，唤含香进来呢。”他约略明白了其中情形，耳根发烫，昨夜谁知女儿家内衣繁繁复复恁难解呢。
值夜宫人听见太子披衣下地的动静，在门外请安。含香先遵了吩咐，端着盛了温水的紫金盆，笑盈盈推门而入，一副暧昧神情。宛月羞恼地瞪她一眼，指点她从嫁奁箱笼里找出替换内衣。
祐樘盥栉已毕，在一旁端详新婚妻子容貌，越看越爱。
瞧着她轻敷朱粉，淡扫蛾眉，他心想：她天然一副弯弯新月眉，不画也是极美的。若由夫婿画来，或更是一番乐趣？所谓“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一副旖旎情景冒出来，他忽觉口干舌燥，面上一阵发热，赶紧默念几句圣贤书，转移了思绪。
穿戴好衣冠，太子妃对抗着九翟四凤冠的重量，勉强抬头，好奇地观察皇太子的衮冕朝服。
他系着玄表朱里的冕冠，九旒五彩玉珠在额前熠熠生辉；五章玄衣肩上的龙纹，袖上的火焰、华虫、宗彝，无声地彰显着这位少年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这样高雅沉静的男子，是她的夫婿了呢。
察觉到两道盈盈眼波流转在自己身上，他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不曾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大胆地打量他呢，不知在她眼中，他可称得上如意郎君？
时辰到，女官赞引启请出宫，两人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到清宁宫正殿朝见皇太后。
珠佩玉声璆然，新婚夫妇诣至皇太后座前，随着礼官圆润的赞礼声，齐齐下拜，行四拜之礼。
执事女官授以腶脩盘，宛月毕恭毕敬捧置于案上，进于皇太后前：“孙媳恭祝皇祖母殿下凤体康健，安享太平。”复位再四拜而起。
周太后圆圆脸上带了笑，“我千挑万选的孙媳妇，越看越觉秀丽娴雅呢。”示意侍女托了礼盘过去，“这对金镶珠石龙纹镯，是皇帝降世时皇太后所赐，今儿个就传给孙媳，望你德功兼备，早日抱个重孙儿出来！”
礼毕而出，诣乾清宫，拜见皇帝，进枣栗盘。
御前亲选时宛月曾一觑天颜，目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皇上却仿佛老了十几岁，原本圆胖的脸塌陷下来，微黑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宛月暗惊：都说万贵妃薨后皇帝自暴自弃，传言竟是不虚。
皇帝精神不大好，态度却甚和悦，赏赐过了，微笑着说：“长哥既得佳偶，朕心甚慰，你俩要互敬互爱，修身齐家，后宫安和有序，则前朝可安。”
小两口毕恭毕敬应下了，宛月心中直犯嘀咕：父皇陛下的后宫乱成那样，这话算是自身教训的总结么。
然后诣坤宁宫，进腶修盘，向皇后行礼。王皇后穿着燕居服，黄赭大衫，红金霞帔，严整庄丽的面上微露笑意，祝福两人几句，赐了一对雍容华贵的金镶宝玉卍字金簪。
礼毕，皇后说：“各宫皇妃也在，儿媳你过去见见吧。”
年长皇子与皇妃们并无相见之礼，祐樘先行告退，宛月则随皇后到偏殿见过了一众皇妃。
但见皇妃们年纪美貌各异，身穿各色金绣袄裙，狄髻上珠翠堆盈，衣香鬓影，笑语莺莺。
宛月眼花缭乱，暗暗数了一遍，不算正在坐月子的杨妃，在座的妃子多达十三位，最年轻的王、唐、潘、岳等皇妃比自己不过大四五岁的样子。真不明白所谓对万贵妃专宠不移的皇帝，是如何同时宠爱这许多女人的。
这些妃嫔中间，柏贤妃与废后吴氏、现任皇后王氏一样，为英庙为今上选定的初婚三宫之一，又系悼恭太子祐极生母，位分非同寻常。但自从祐极早薨，她便心灰意冷，无意争宠，一心礼佛念经，养出副仙气飘飘的气质。她说了几句清雅的祝贺之词，便安安静静不再多话。
其次是四皇子祐杬、五皇子祐棆、八皇子祐橒的生母邵宸妃，地位隐然超越了柏贤妃。她黄袄红裙，白玉嵌宝耳坠摇曳生姿，娥眉宛转，秋波盈盈，得体地赞美了一番天作之合。
邵宸妃曾依附万贵妃、图谋以四皇子祐杬易储之事，宛月是听说过的，虽无从求证，但想必并非空穴来风，自是对她大加提防。
再往下，育有大公主的王顺妃，以及无子女但有封号的梁和妃、王昭妃，都人老珠黄，明显是无宠了。
其他人则是生育过龙子龙女，享受到皇妃的待遇，虽未正式册封，得到的恩宠却未必少。如张妃育有六皇子祐槟、七皇子祐楎、十皇祐梈子三位皇子，姚妃有九皇子祐榰，潘妃有十二皇子祐枢，郭妃、章妃分别育有二公主、三公主，岳妃则是肚子里有一个。
话说这些皇子的排序也颇有意思，万贵妃那位无名的长子在先，然后是柏贤妃薨逝的悼恭太子祐极，祐樘算皇第三子，其他皇子再接着排下去，宛月留宫时记诵这些记得脑壳发痛，不知是否有朝一日祐樘也会跟一堆女人搞这么一大堆皇子出来让她头昏脑涨啊……
众人着力称赞太子妃貌美贤淑，老资格的王顺妃则奉承道：“早闻太子妃是梦月入怀而生，如今一见相貌，当真是福泽深厚，贵不可言，皇后娘娘这媳妇儿挑得极好！”
“是啊，不是说原所当适者大病，及太子妃当选，其病自愈么？可见，这样高贵的命格，注定是要留给天家娶哩！”
坤宁宫静了一瞬，众人皆盯着冒出这句话的唐妃。此言就像唐妃瘦脸上所凸起的颧骨，表层的笑意之下，硌得人难受。
一股怒气冒起，此事宛月并不瞒人，既然她能中选，皇家总该是访查过的吧，而唐妃为什么要针对她？！只恨这种场合这种话，她是不能回嘴的，面上继续挂着温婉的笑容装作不闻。
“自古姻缘天注定，何况是后星所照呢！”邵宸妃，妩媚凤眼含笑，舒舒然岔开话题道，“对了，都说太子妃擅长书法丹青，与长哥儿合该投契的。”
不想邵宸妃会站出来维护自己，宛月舒了口气，却要承她这份情了。“不敢当，闺中乱涂哪上得了台面，对大家书画倾慕不已倒是有的。”宛月望向壁上所悬书画笑道，“坤宁宫这幅御制的《一团和气图》，真是造型奇妙，和睦喜气，父皇御笔名传天下，今日终于有幸瞻仰了。”
王皇后微笑道：“‘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陛下期望天下安定团结，后宫自是要为天下之表的。”
“儿媳受教！”宛月乖巧地接话，皇妃们也纷纷奉承皇后治下的后宫安和清宁，众人一团和气说了一阵子，方各自散去。
出了坤宁宫，皇太子妃的笑容便垮了下来。
含香见状，在轿旁小声宽慰道：“那个唐娘娘，新没了小公主，见谁欢喜都要刺上两句，快把人得罪遍了。娘娘大喜之日，何必跟那种人计较。”
“原来如此。”留宫背皇室谱系时，宛月记得唐妃名下是有位小公主的，不想说没就没了，也是个可怜人。
宛月进了房，祐樘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问，“与皇妃们相见可好？”
“还好。”宛月笑道，“就是人有些多，妾只怕一下子记不全呢。”
祐樘温言道：“别说你初次相见，就是我，至今也认不全的。”
嗯，太子殿下你别学你爹整出这么多妃子就好。
明媚晨光映得房内一片亮堂，宛月头回在这样好的光线下直视祐樘，望着他眉目如画，形状优美的唇边一抹笑意，耳根发起烫来。模样这么俊逸，性子又温柔，能不招惹桃花么……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朝见之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