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醉常欢甚》浅晗兮袭

24、悚然

　　常欢看着上羲面上不变的笑意，顿了顿，才说：“上羲所说……和月老正好南辕北辙呢。”

　　“哦？”上羲反问道：“那常欢自己觉得如何？”

　　“我啊……月老说，总有个身不由己的道理。上羲说，只要如愿，强求也无所谓。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二皇子。”

　　上羲未曾想常欢竟说出这句话来，面上笑意更浓：“愿闻其详。”

　　常欢慢慢道：“他是仙人，却羡慕凡人，这是强求。可他屡世被罚，不得解脱，这是身不由己……”她逐字逐句的低了下去，终究没再说什么。

　　上羲等了等，总不见声音，不由更笑了：“常欢如今果是长大，也懂得一个轻描淡写，话语里乾坤太极的道理了。”

　　常欢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末了却道：“我知道你一直惦念着曲邗，如今可愿同我一齐去看看他？”

　　她抬起头来，瞠大双目，不迭点头。

　　……

　　天外红尘，暴烈阳光炙烤大地。

　　上羲闲闲一指，地下波光粼粼铺展开来的，正是一片蓝色琉璃瓦群。

　　浩然阵势，十分惊人，常欢略略放下心来，不由道：“曲邗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等阵势……怕是皇帝老儿，也不如的。他回来了也未曾吃太多苦头吧。”

　　“呵，谁敢给他苦头吃？”

　　常欢耳听上羲笑哼了一声，心中略有些怪，却到底掩不住兴奋之意，拉着上羲袖口便让再低些，再低些，看得更清楚些——

　　上羲轻笑着由长袖中伸出手来，牵过常欢手腕，不轻不重的一点力，常欢一下挣脱不动皆不是，有些僵。

　　“莫急，他马上就出来了。”

　　常欢便听了他的话，自顾自的左右四顾，却发现隐约不对。

　　这明明是个富贵地方，贵不可言，为何……有那么多香火缭绕气息。
　　常欢举目望去，更加诧异，三清像四处，各种灵芝、仙鹤、八卦、八仙满壁，这等装饰，竟似道观。

　　上羲顺着常欢眼光望去，更是笑了：“常欢，你看那牌匾上悬的名字，你是否熟悉。”

　　常欢个个望来，那华丽店堂前所悬高匾，却尽是灵宫殿，玉皇殿，邱祖殿，万寿宫……这等名字。
　　常欢不由道：“这分明是个道观，曲邗现在可又去修道？”

　　“莫急，等等他便来了。”

　　上羲却不答，只是笑。暴烈的阳光之下，常欢抬起头来，即便是咫尺的距离也看不清上羲神情，只知他嘴角依稀有个弧度，几不曾变更。

　　……

　　那个男子两鬓微白，双目低垂，周身哗啦啦跪了一片人，他只淡漠低头思索着什么，浑然不觉庭殿里寂静可怖的沉寂。

　　常欢心中的小曲，一直是那个稚龄温和的小小少年。
　　怎么转眼，便尘满面，鬓如霜……

　　他仿佛说了什么，神情却疲惫得很。

　　却有人迅速上前，将排头一个跪地叩头的人拉起，直直拖出门外去，常欢站在云上也能听到那人凄厉声音：

　　“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陛下……”

　　他声音凄惨，高居上位的男人却连睫毛也丝毫未动。

　　常欢眼阵阵看着那人被剥去官服，连拖带拽从地上拉走，被人拳打脚踢丢到了宫门外，自有他人来将他运入一个马车中。

　　上羲道：“又一个没命的。”

　　常欢急了：“曲邗怎么……他是皇帝？不不，他怎么如此轻慢就让人……他是让这人死了……不，这也很荒唐，珞麟不是消除了他的记忆么……怎么当了皇帝，不思为民，竟还修道……”

　　常欢口齿不清，心中一片荒诞不羁之感让她几乎难以理清头绪。

　　“他是皇帝不假，可他更自称太始圣人，将皇宫变成道观，道人参政，一片乌烟瘴气。”上羲摇摇头，牵着常欢手腕的力气却有些加大，常欢不由望向他：

　　“这位太始圣人，自成为太子起，至今登极继位二十余年，却总在寻找一个人。”

　　上羲声音中那丝温和笑意却让常欢略有些发冷。

　　“是谁？”常欢不由问道。

　　上羲却笑而不言。

　　……

　　即便仙人不知寒暑，这水泼一般的热烈光线，仍觉难以忍耐。

　　上羲将云收了，带着常欢下了地。

　　二人隐身着走入曲邗所在大殿。

　　殿内雕梁画柱，极尽华丽之能事。更有各种仙鹤，灵芝，八卦之象，香火紫烟在殿内缭绕不清。

　　那个人影，无比陌生的矗立在上方，被烟雾所弄绕。

　　所见的，只是个空。

　　常欢怔怔望着。

　　上羲似无意道：“当初珞麟决定弃他，如今看来，却真真是对的。谁想得到，那么个人，内心却盘踞魔呢。”

　　常欢咽了咽唾沫，嗓间却仍是干涩。

　　“你知道这二十年来死了多少人么？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多少冤魂含恨，要这般下去，曲邗莫说得道，他不坠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便好。不，即便入魔都好……就怕。”上羲摇摇头。

　　“就怕什么？”

　　上羲慢慢说：“就怕他生生世世的积攒罪孽，不得脱身，终有一日，魂飞魄散，再无踪迹。”

　　……

　　曲邗静静坐着。

　　那些大臣们如同退去的潮水，退得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他。

　　还有面对却不知不识的常欢，上羲。

　　曲邗无所知无所觉，只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常欢看着他冠冕之下微微显露的白发，内心欲泣。纵然时光阻隔，却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空无一人的庭殿间，突闻人声乍然响起：

　　曲邗一个人状似疯癫一般大声吟着：

　　“坐看人间如掌，山河影，倒入琼杯。

　　归来晚，笛声吹彻，九万里尘埃。”

　　他把尘埃二字重复数遍，末了竟是一阵大笑，那笑声酣畅又令人惊惧，常欢眼中陌生的神色愈发浓重。

　　曲邗浑然不觉，笑得不可自已，手大力拍击着金椅扶手，不知痛意一般。

　　常欢望着他，眼中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意。

　　她慢慢问道：“那个人，是曲邗杀的么。”

　　“是与不是，如今又有何关系。”

　　常欢却一片固执：“定是有人阻挠。若不是那事……珞麟不会放弃曲邗，都十二年了，珞麟都没放弃，直到他犯了杀戒，才……如果他仍和我们在一起，仍在山上，定不会，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珞麟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回到天上的……”

　　上羲正欲说什么。

　　高台上的曲邗却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竟然抬起了头来。

　　疲惫的双目本是一片空茫，而今却慢慢聚回了光，他应该看不见常欢的，可一双眼却直直望了过来。

　　常欢悚然一惊。

　　曲邗慢慢道：“谁？”